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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顾云宸在西边闹了这样大一出动静,长安那边定是有风声的。但顾云宸并不想将缴获了几万匹战马的事情报上去。
于是她看向坐在一侧的方清梦,“方监军,我昨日缴获的几万匹羊,你要怎么报上去呢?”
六年了,顾云宸想重建骑兵都想疯了,将这件事情报上去,陛下定会让她把这些马进献一些至京城,再往北部、南部送一些,装备一下西边几个郡,到时候她手里还能剩多少?
但这么大个数目,不往上报又不可能。
去年在羌城截获了一批粮草,没有动。将马当做羊报上去,正好屯田政策实行,今年朝廷只拨给凉州七成粮草,这些羊就当做剩下的那三成粮草。方清梦推行的新政的政绩也有了,一举三得。
方清梦吹了吹茶沫,看着得意洋洋的顾云宸,笑了笑,道:“羊脂玉、几匹上等纯种马、还有几十头羊,跟着奏章一起回京”
“还有西边巡抚、总督也需要打点,巡按御史是我老师的同年,他为官清廉,欣赏侯爷心系河山,盼望侯爷收复河西,便不必了”
顾云宸皱了皱眉,问:“他们也在我军中插了眼线?”
“若日后事情败露,他们收了侯爷的心意……”,方清梦点到为止。
“军中口风严才是最要紧的”
顾云宸点了点头,方清梦言之极为有理。
“那我赠礼时应说些什么?”
“取得如今之成就,多谢同僚照拂,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那…要不方大人替我打点一下”,顾云宸问道。
方清梦将茶杯放到桌上,抬手摇了摇衣袖,有些为难地说道:“侯爷,您看我衣袖里面是什么?”
顾云宸起身,拉下帷帘,又转身在枕头的床板处摸索了一阵,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摸出一块印章放到她袖子里,偏头问:“这下呢?”
印章只有半个巴掌大,四四方方的,十分不起眼,但放在袖子里仿佛有千斤重。方清梦抬头看她,“侯爷…”
因吃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来她不端着克己复礼的架子时,也没那么迂腐,明亮的眸子也应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顾云宸笑了笑,吊儿郎当地坐回椅子,想将腿搭在扶手上,想到方清梦不喜欢,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怎么了?不够?”,顾云宸问她。
“我的所有俸禄,还有从羌城、姑藏银库抢来的银子、宝贝都存在这个钱庄里,你只要盖了章,让顾全去取便好”
“侯爷就这么交给我,不担心么?”,方清梦拿出印章放在桌上。
顾云宸看着她,挑了挑眉,“方、大、人”
她用这般语气说话,定是又要挑逗自己了。
果真,顾云宸眯了眯眼睛,不怀好意地轻声说:“你人都在我这里,我担心什么呢?”
“而且,接了这个,是要帮我做账的”
方清梦将印章仔细揣好,笑道:“多谢侯爷信任”
“苦活累活还要被我惦记,有什么好谢的”,顾云宸说得漫不经心,余光却一直在看方清梦的表情。
方清梦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也是。下官得侯爷信任,实乃万分荣幸,只是下官德薄才浅,恐难胜任,侯爷要不另寻他人?”
顾云宸皱了皱眉,方清梦哪听不出来自己这是在逗她,她还真的推辞上了。印章都收好了,还说不想做。
“凉州之内,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
“唉”,方清梦叹了一口气,“官大一级压死人”
顾云宸笑出了气声,她看向方清梦,觉得分开了半月,这人更加有人情味了。以前除了温雅和淡漠,哪能看见别的表情,现在倒配合自己演上了。
“哦?方大人这是不愿意了?”
“愿为卿前卒,甘做君后盾,百事无怨言”
她脸上没有笑意,说得恳切又郑重,帐篷渗进的暖光笼罩着她。顾云宸突然就愣住了,她怔怔地转过头,愣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脸红了。
她想问,“你们长安人都是这样在上级面前发假誓的吗?”
但方清梦不像是在撒谎。因为她头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话,一板一眼的,经过深思熟虑的。
顾云宸又怔怔地转回头,看着方清梦的眼睛,一板一眼地,郑重其事地,说:“不为卿前卒,不做君后盾,百事莫独愁,与汝并肩行”
顾云宸有个奇妙的想法,她们这样…像两个情意正浓的人说海誓山盟。却不是因氛围一时兴起。
方清梦笑了,笑出了气声,嘴角勾勒一个好看的弧度,眉眼弯了起来。她看着顾云宸红着耳垂,认真地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情真意切地说。
她好诚恳。
事后顾云宸每每回想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很丢脸。像方清梦那样内敛的书呆子,别人离她近些她都不自在;例如顾云宸凑近闻了闻茶香,她脸上的绒毛都能立起来。顾云宸以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撩得面红耳赤,而自己却三番五次地被一句话打得晕头转向。
方清梦接手印章三天,便理了一册账本送了过来,顾云宸看都没看就送了回去。两人一起吃饭时,方清梦问她为何不看,顾云宸说信任。
见方清梦今晚多吃了几口,顾云宸别提多高兴了,她就说,得找个会做长安菜的厨子才行。
而方清梦却说,她理账本时,发现这厨子工钱一月三两银子,不多吃一点,对不住顾云宸支出的俸禄。
顾云宸又吃瘪了。
骑马不是一两天能学会的,况且这还是新战马,需要训。从前在骑兵营待过的老兵,会骑马的,又挑了些身手好、底子不错的兵,组成了新的骑兵营。
顾云宸亲自带着人训了一月。
另她刮目相看的是樊宇。此人是个刺头,但听说自方清梦亲自褒奖之后,行为收敛不少;这一月训练刻苦,加上有些天赋,是个难得的人才。
顾云宸将人提做百户,想着什么时候带出练练,若是个能但大任的,便让他做骑兵营的右校尉。
其间匈奴来骚扰过一两次,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戚锐达那边自己就解决了。
练了两月,眼看着已入秋了。骑兵营扩展到两千,也该把最开始的那批人拉出去遛遛了。
戚锐达从姑藏传来消息,近日匈奴有些动作,不过不是关于凉州的。匈奴不肯依附于幸隆掌管的西戎,两边时有摩擦。西戎被匈奴从祁山抢了几万匹战马本就怀恨在心,而得知战马被顾云宸抢去了的消息,两边就更水火不容了。
近几月匈奴骚扰凉州少了,也是这个原因。
隔岸观火的顾云宸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总归是有点幸灾乐祸在里面的。西戎和匈奴打起来,她不仅可以借此操练兵马,两边打得越狠,损耗越大,她收复河西就更容易。
这样的想法不够君子,但方清梦说了,只要能收复河西,用一点手段又何妨呢?更何况,她还没有使手段,两边就已经势不两立了。
匈奴与西戎刚打了一仗,后日返程。
顾云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放点风声过去,咱们要偷袭了”
方清梦不解。
“他们刚打完,我便去回程路上偷袭,太不地道了,此其一;西戎与匈奴作战,我偏偏挑了他们刚打完仗的时机,偷袭匈奴,有与西戎结盟的嫌疑,此其二;我前几月刚从人手里抢了几万匹战马,又趁其精疲力竭回大本营时偷袭,虽兵不厌诈,但趁人之危,总会引得匈奴记恨,若日后凉州陷入此等困境,匈奴也会趁我之危,此其三;最后,我既然要练兵,挑一群没有作战能力的队伍,胜得太轻易,只会助长他们轻敌骄傲的风气”
方清梦明了。
西戎与越国交好,并不代表驻守在西边第一道防线的顾云宸能与西戎结盟,通敌最不能忍;去年顾云宸与西戎大战,损失一半兵马,匈奴并未趁人之危,况且顾云宸是骑着从人家手里抢来的战马练兵,多少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了。现在凉州还没有能将匈奴一击致命的实力,顾云宸不想坏事做尽。
黄昏时刻,顾云宸带着人出发了,披甲扬鞭,群马奔腾,只留下漫天的尘土。
胸有成竹,铩羽而归。
顾云宸却没有像身后这些人一般失落,相反,结果比她想象的好得多。
偷袭的风声放出去,迎战的是匈奴整装待发的精兵,他们刚经历了一场败仗,比这群轻敌没有任何经验的菜鸟士气高昂许多。
损失近半。
他们已经认识到自己和敌军的差距,也意识到两个月的训练和自小长在马上的人相比,不过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樊宇的表现十分亮眼,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不过还是要试探一下能不能用。
“你忠君报国,故入行伍,是更想镇守边关,还是收复河山?”
樊宇说:“回侯爷,男儿血烈,日夜盼望收复河山,何惧马革裹尸”
“能不能担我凉州军骑兵营校尉?”
“愿为侯爷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云宸终于知道方清梦那句话为何说得如此令人动容了。因为她本应说“愿为侯爷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她本应单膝跪地,垂首抱拳;她本应放低姿态,谦恭敛顺;不应郑重其事,不应深情缱绻,不应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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