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

　　远远望去，不知名的杂草与荆棘在破败的残垣断壁间古怪地挺立，清风吹过，几片焦黑的残叶打着旋儿飘零，在落日的余晖里折射出殷红与澄黄的斑驳光彩。

　　这丝转瞬即逝的亮色，反倒给偏僻山区添了几分凄凉的生气。

　　山头的古树下，两道欣长的身影十指相扣。虞朝一袭米白色的长裙，乌发如瀑随风扬起，身旁的郭雨穿了一件浅灰色的丝绸衬衫，搭配深色的休身长裤，干净简约的装束难掩身上清冷的气质。

　　“山下有人。”郭雨突然蹙眉，紫眸沉了沉，视线锁定山脚那队狼狈的人影。虞朝却好奇地探着身子，眼底满是对“外人”的新鲜打量。

　　这群不速之客自称是山区外的幸存者，几日前基地遭受尸潮围攻，死里逃生时误打误撞闯到了这里。当发现这片山区没有丧尸踪迹时，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难民大多是普通人，他们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对外界的警惕，又难掩对虞朝与郭雨的好奇——尤其是虞朝的温和与郭雨的冷艳让他们看得有些发怔。

　　而队伍里为数不多的异能者则攥着武器，警惕地打量着这两位“原住民”，其中一个红头发的青年，在看清虞朝片刻后，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对不住，打扰到两位姑娘了。”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人群，目光恳切地落在虞朝身上，“前些日子我们住的屯子没了，就剩这些人逃出来了，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还请两位收留我们一段时间。”

　　能在末世中活下来的老人少之又少，懂得察言观色又会人情世故的是他生存的必备技能，几十年的阅历让他一眼就看出郭雨不是好惹的存在，反倒是虞朝眼神温软，而郭雨看着她的神情带着纵容，便干脆直接找虞朝交涉。

　　“爷爷，这里就她们俩人，这么大地儿，她们还能独占不成？你干嘛求她们啊？咱们想住就住，就凭她俩还能拦得住我们？”老人身边的小男孩撅着嘴巴，扯着老人的衣角不满地嚷嚷。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老人厉声呵斥，又连忙转向虞朝赔笑，“姑娘别见外，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虞朝笑着摇摇头：“老人家您别客气，你们尽管住下好啦，正好这么大地方我俩也住不过来。”

　　“实在太感谢了，不知两位姑娘怎么称呼？”老人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我叫虞朝，她叫郭雨，下雨的雨～”虞朝指了指身旁脸色发沉的郭雨，又笑着说：“你们奔波这么久肯定累了吧，先找地方安顿吧，有需要帮忙的喊我们就好。”

　　虞朝的亲和力瞬间拉近了距离，难民们纷纷露出感激的神色。

　　老人连忙摆摆手：“不敢不敢，你们忙你们的就好。”

　　虞朝正要拉着脸色几乎凝冰的郭雨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虞界！”

　　“你认识我？”虞朝惊讶地回头。

　　“我是杜海峰啊！”红头发青年快步上前，一脸激动，“我的第一次S级任务就是您亲自指挥的。”

　　虞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他后背的战斧上：“你是用战斧的那个，武器很特别，我有印象。”

　　“对对对，就是我！”杜海峰眼睛更亮了，大声说道：“我之前在寒域，后来从金阁楼逃出来，好不容易才甩开追兵，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您，这真是缘分！”话音刚落，他突然单膝跪地，单手按在胸口，语气郑重：“杜海峰愿誓死追随虞界！”

　　虞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怔，转头就见郭雨冷着脸，猛地甩开她的手，转手大步离去。

　　虞朝连忙婉言谢绝杜海峰，可对方态度坚决，她不得不暂时应下，随后急急忙忙追向郭雨消失的方向。

　　山头的风更凉了，郭雨倚着古树，神色漠然地看着山下来来往往安顿的难民。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自己和虞朝的两人世界有外人介入，何况自始至终她对异能者抱有敌意，虽然签署了大同协议，但这并不代表她接受异能人，更何况还是来自寒域对虞朝有别样心思的异能人。

　　几日后，山区彻底变了模样：翻耕的土地露出新土，破旧的房屋亮起灯光，难民们的笑声时不时地飘来，可这些“生气”落在郭雨眼里却像一层刺眼的屏障隔在她和虞朝之间。

　　虞朝乐此不疲地帮着忙活，要么跟着翻地，要么学着播种；杜海峰则天天围在虞朝身边，添油加醋地跟其他异能者讲述她当年的“战绩”，听得众人对虞朝佩服得五体投地。

　　相比之下，郭雨始终独来独往，冷清的气质加上异于常人的发色瞳色，让难民们只敢远远望着，不敢靠近。

　　直到这日难民们彻底安顿好，胡爷爷执意要办宴席庆祝，再三邀请虞朝参加。虞朝拗不过难民们的盛情，郭雨不愿她左右为难，便点头答应一同前去。

　　宴会没有设在屋子里，而是在村落口露天摆放各家搬来的桌椅。

　　郭雨默不作声地跟在虞朝身后，她穿得简单，却因高挑的身材、清冷的气质，反倒比身着长裙的虞朝更引人注意。

　　而她的落座使得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冷清了几分，众人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比起和虞朝的熟络，郭雨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虞朝察觉到异样，悄悄在桌子下面握住郭雨的手，又笑着和和众人聊起了家常，很快将话题拉回宴席上，气氛才重新热络起来。

　　郭雨面前的盘子里堆放了不少菜，可她一口未动，只是端着水杯小口抿水。众人的注意力虽被虞朝吸引，胡爷爷却心细地注意到了郭雨的异常。

　　“郭小姐怎么光喝水不吃菜呀？是不是我们做的饭菜不合胃口？”胡爷爷关切地问道。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郭雨身上，几个异能者更是眼神狐疑地盯着她，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胡爷爷您别担心，”虞朝连忙解围，“她最近肠胃不好，我不让她乱吃东西，您不用管她的。”

　　郭雨悄悄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胡爷爷的话让两人瞬间僵住：“肠胃不好啊？我也是上了年纪肠胃消化不良，正好煮了点小米粥，养胃！小隆，快去盛一碗给郭小姐。”

　　虞朝脸色骤变，连忙摆手：“胡爷爷，不用麻烦了！”

　　“麻烦什么！别跟我老头子客气，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多，是我顾虑不周。”胡爷爷摆摆手，不容拒绝。

　　说话期间，一旁名叫小隆的小男孩已经蹦蹦跳跳地端着粥碗跑了过来，他好奇地盯着郭雨，想看看这位漂亮姐姐会不会收下自己的粥，然而看到郭雨紧绷的脸色，又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郭雨身上。

　　郭雨接过粥碗，对小隆笑了笑：“谢谢。”

　　“郭雨！”虞朝不顾旁人的诧异，伸手就想夺过粥碗，却被郭雨不动声色地按住。

　　接着郭雨端起粥碗当着众人的面舀起一勺送入嘴里，粥刚入喉，一股反胃感从胃里窜出，郭雨指尖悄悄掐进掌心，指甲几乎嵌入肉里，却硬是扯出平静的笑。

　　第二口咽下时，胃里像是翻江倒海，胃酸不断翻涌上嗓子眼，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衬衫；第三口刚送进嘴里，虞朝突然伸手打掉勺子，热粥溅到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只红着眼眶拽住郭雨：“够了！别吃了！”

　　郭雨温声笑了笑，故意调侃：“怎么，粥也不让喝了吗？”

　　“别说了，跟我回去！”虞朝的眼睛里凝满了雾气，她强忍着哽咽，对众人歉意地说：“抱歉各位，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情，我们先离开了。”

　　“虞姑娘你们帮我们这么多，我却没能考虑郭姑娘的胃口，真是对不住了。”胡爷爷连忙起身，满脸愧疚。

　　“老人家你的粥很养胃，我喝着挺好的。”郭雨冲老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只是虞朝她呀，管我管的太严了。”说着郭雨冲老人狡猾地眨了下眼睛，端起粥碗又喝了一大口，还故意咂了咂嘴，“就是虞朝管我太严了。”

　　老人这才舒展眉头，笑着摆摆手：“快去快去，小两口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

　　不等郭雨再回话，虞朝拉着她快步离开了宴席。

　　墙角的阴影里，郭雨扶着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乌黑的血混杂着未消化的粥糜溅在地上，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她痉挛着干呕，胃里的绞痛让她浑身发颤，连站都站不稳。

　　虞朝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她上前抱住郭雨，声音哽咽道：“我们搬走吧，你去哪，我就去哪。”

　　郭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宽慰的笑，用指尖拭去她的眼泪，温声哄道：“乖，不哭不哭。以后我不去参加这种宴席就是了，不用搬。”

　　对她而言搬走没有必要，只要有人的地方迟早会出现问题，况且这段日子虞朝过得很开心，帮帮难民返修房屋，除除杂草，播种种子这些小事情她玩得不亦乐乎，既然如此留在这里也不算是个坏事。

　　“郭雨…”虞朝埋在她的怀里，哭得肩膀发抖，“都怪我…我不该让他们住进来的…”

　　郭雨正要安慰，目光突然扫过远处的墙角，阴影里似乎缩着一道模糊的人影，对方似乎正盯着她们，可她刚要细看，那影子就像融在黑暗里似的，瞬间消失了。

　　那道身影的轮廓，和难民里的异能者都不一样。

　　郭雨暂且压下心头的疑虑，顺着虞朝的后背轻轻安抚：“让他们住进来，我也同意了，这次庆祝完，以后不凑这种热闹了。”

　　“再哭下去，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郭雨故意放软语气，带着点幼稚的调侃，“啧，我看那几个异能者，尤其是那个杜海峰指不定要拎着战斧来找我算帐。”

　　虞朝被逗得破涕为笑，抬眸看着她：“你吃醋啦？”

　　“嗯哼，谁让我的虞小姐到哪都受欢迎？”郭雨捏了捏她的脸庞，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得到郭雨醋味十足的认可，虞朝心情瞬间好了大半，唇角高高扬起，却还是小声解释道：“你知道我对他们不是那样…”

　　“那样？那是哪样呀？”郭雨故意挑眉，明知故问。

　　脑海里闪过夜里和郭雨巫山云雨的画面，那些放肆的亲吻与拥抱让虞朝心跳加速，瞬间红了脸。她抱了抱紧郭雨，小声地嗫嚅道：“就是……对我对你那样…”

　　“嗯？对我那样是哪样？”郭雨不依不饶，眼神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好你个郭雨！你故意的！”虞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地嗔她一眼，却还是主动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向着远处的小屋走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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