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的距离

　　厌恶。

　　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恶心，想吐，苏落在宿舍楼下把外卖包装拆掉，快速将验孕棒塞进外套口袋，然后把外包装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思考事情，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身影停了下来，对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验这个肯定不能在宿舍里，苏落想了一下，决定去工作室。

　　打定了主意后，她低头快步往大学生活动中心走去。一路上，她的手都放在在口袋里，五指紧紧捏着验孕棒，因为紧张，手里都出了一层汗。

　　短短十分钟的路程，苏落脑子里想过了无数种结果。

　　如果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肯定不能要，去医院里流掉。
　　那要告诉付清灼吗？要的吧？他会是什么想法呢？
　　无论如何她不想生孩子，如果付清灼不同意她也要偷偷去做掉。

　　生小孩这种事情大概永远不会发生在她的生命里。

　　如果没有——那是最好。
　　但是莫名的恶心想吐又是为什么呢？
　　感冒了？肠胃炎？躯体反应？
　　……

　　惴惴不安地到了大学生活动中心，苏落直奔卫生间。

　　锁上隔间门，苏落掏出口袋里的东西。

　　一包毓婷里有两个验孕棒，苏落看了下包装袋上的说明，拆开一袋，里面有一个验孕棒和一个透明小塑料杯。

　　苏落皱了皱鼻子，用手指捏住塑料杯，开始单手解裤子。

　　厕所味道不太好闻，苏落拿着滴过尿液的试纸，准备先回工作室。

　　一般来说大学生活动中心的厕所都是学生组织的人用，除了活动平时几乎没人，苏落也没有再准备遮盖，准备直接拿着验孕棒回去。

　　可偏巧苏落今天头一次，刚出厕所就碰上了一个熟人。

　　江逸穿着一身运动服，双手掏着口袋，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因为毫无防备，苏落顿了一秒才把手里的验孕棒背到身后去，声音都紧了几分。

　　“你怎么在这？”苏落下意识看了下对面的男厕所，“你在等谁吗？”

　　江逸目不斜视，挑了挑眉，冲苏落一抬下巴：“喏。”

　　等你。

　　你为什么要今天等我。

　　苏落认命地闭上眼睛，怎么偏偏是她最不想见到他的时候。

　　手里的验孕棒此刻像一根火条，烧着苏落的手，让她坐立难安。

　　“等我干嘛？”苏落没好气。

　　江逸没回答，视线追着她的手：“你手里拿的什么？卫生棉条？这么大了还月经羞耻啊？”

　　“……不是。”苏落脸一红，准备离开，江逸长手长脚地伸手，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一下就抽走了苏落手里的东西。

　　“哎！”苏落急了。

　　“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让我看？”江逸把手举高，一边拦着苏落一边看手上的东西。

　　“看起来是个不得了的东西……毓……嗯？”江逸念了一个字就停了口，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苏落，“你……”

　　“谁让你抢了！”苏落又气又急，拉着江逸的胳膊想抢回来，江逸放弃了抵挡，主动把东西还回去：“给你给你。”

　　苏落叹一口气，接过东西，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苏落丢下一句：“真服了。”

　　江逸跟在苏落身后，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工作室里，江逸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雕刻刀，时不时地转一圈，看一眼旁边的苏落。

　　苏落咬着嘴唇，靠在窗台边，窗沿上放着刚刚的验孕棒。

　　10分钟到，苏落拿着说明书认真对比。

　　说明书上，一条杠是未怀孕，两条杠是怀孕，验孕棒上，显示有效测试的地方只有一条杠。阴性，没怀孕。

　　苏落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刚刚等结果的十分钟，她连怀孕要去哪里流产都想过了。

　　要避开室友，要怎么跟导员请假，要怎么跟付清灼说这件事，要怎么保养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遇到的糟心事太多，苏落下意识就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打算。

　　苏落发呆的空隙，江逸探头过来，瞅了瞅说明书，又瞅了瞅验孕棒，说：“好像……没怀哎。”

　　有些人的嘴巴可能只适合吃饭，不适合用来说话，不然一张嘴就让人太阳穴直跳。

　　“你能不能别说话！”苏落原本还有的一点沮丧被江逸的不着调气没了，她没好气地把验孕棒和说明书一起丢进垃圾桶，又丢进去一些木屑盖住。

　　还好是没怀孕，要是真的怀孕了，她感觉自己都没脸活了。

　　本来还有点羞耻的，但是江逸在这里嘻嘻哈哈，她的焦虑被冲淡了许多。

　　沉重的忧愁变成一些看不清的线，似有还无地缠在她身上，看着好像没有束缚，实际的感受却是不自由。

　　江逸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很随便的女生？

　　但是成年人了，情侣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

　　话说她跟江逸只是朋友，她为什么要在意江逸的看法？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室友们知道呢？她们不也是朋友吗？

　　乱糟糟的想法一股脑涌上来，像发酵了很久的下水道，一打开盖子，全是难以忍受的酸臭。

　　苏落不敢去看江逸的表情，想着用什么理由让他离开这里，好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

　　真烦，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找她，本来这件事可以就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现在被江逸知道，她又多了一份心理压力。

　　“咚！”

　　旋转的雕刻刀掉到桌面，“咚”的一声打破了房间内的沉寂。

　　江逸怂着肩膀，看了一样桌面的雕刻刀，又小心地看向苏落。

　　“不好意思。”

　　苏落感觉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忍不住气道：“摔坏了赔我把新的。”

　　江逸严肃的表情一秒开朗，笑出八颗牙齿：“行，多少钱，支付宝还是微信？”

　　苏落觉得，跟江逸怄气可能是一种错误，他像一块嚼完了的口香糖，胶黏，扣不下来，摆脱不掉。

　　“真服了你了。”

　　苏落走向墙角的洗手台，刚刚摸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手上沾上了没有。

　　走到一半，她回头对江逸道：“你要不要洗洗手？”

　　“要。”

　　洗手台的边缘一圈圈叠加的水渍，显然很久没擦过了，水龙头边缘生了洗不掉的锈，出水时发出嗤嗤的声音。

　　苏落用力搓着手，水槽里的木屑浮起来，跟泡沫挤在一起，绕着排水口一圈一圈地转着。

　　“没有洗手液吗？”江逸问。

　　“没有，只有香皂。”

　　“好吧。”

　　苏落洗完，让出位置，甩着手上的水往窗边走。

　　江逸拧大水流，刷啦啦洗了两下，犹豫了几秒，拿过苏落刚刚用过的香皂，在手心里转了两下，然后快速冲洗干净。

　　苏落在桌边坐下了，看着原处的操场发呆。

　　江逸快速闻了闻手指。柠檬味儿的。她喜欢酸的饮料，香皂也喜欢用柠檬味儿的。

　　沾了一层灰尘的镜子里，江逸看到自己，他的瞳仁黑且亮，藏着许多连他自己都想不透的东西。

　　他想了想，又接了一点水。

　　一股忽然甩过来的清凉让苏落吓了一跳，她打了一个机灵，发现江逸是故意冲她甩水珠，气不打一处来道：“江逸！”

　　“哎，在呢！”江逸笑嘻嘻的，一个原地立正，又把苏落看笑了。

　　人怎么能做到这么没脸没皮的？苏落想不通，没忍住被他逗笑了，在笑之前，她赶紧把脸转到另一边去，不想让江逸看见。

　　江逸弯腰追着她的脸，没有再为难她：“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

　　苏落翻了个白眼，江逸没有退开，反而将手臂撑在桌边，将苏落环在了怀中。

　　苏落下意识推着他的手臂：“你干嘛？”

　　江逸的眸子又黑又沉，因为背光，显得他的肩背更宽阔了，苏落几乎都看不到他身后的窗。

　　“跟我谈恋爱吧，学姐，我认真的。”

　　有那么一秒，苏落以为自己在看电影。

　　他刚刚说什么？跟他恋爱？

　　“你疯了？”苏落紧皱眉头，试图推开他的手臂，可江逸的胳膊全是肌肉，她根本推不开。

　　“他监视你，不尊重你的自由，不相信你，你喜欢他什么？”江逸顿了顿，“要说有钱，他确实比我有钱一点，但是你也不是那么看重物质的人。你跟我在一起这么放松，这么快乐，难道不是更喜欢我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苏落用力推了一下，江逸纹丝不动，反而更加凑近了些。

　　“他好像老是让你生气，明知道对女孩子不好，还不做措施——”

　　“啪！”

　　江逸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苏落几乎是立刻就删了他一个耳光，怒不可遏：“你闭嘴！”

　　才不是没有做措施，苏落的心脏砰砰地跳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耳朵和脸颊又涨又热：“你有什么权利这么说，那也是我跟他的事！他不尊重我，你就尊重我了吗！”

　　江逸脸上火辣辣的，不是被打的，而是真的觉得丢人。

　　他咽了口唾沫，收回手站起来，退开一步：“对不起。”

　　“我不想再看见你。”

　　“对不起。”江逸再次道歉，苏落没有动。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关上，苏落彻底脱力地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胳膊里。

　　微信界面上，一句打好的话还停留在聊天框里，没有发出去。

　　【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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