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足高登

　　等到导演喊休息，高真晗活像是在水底下憋气憋了半天似的狠狠换气，小婉、咩咩还有臻哥齐刷刷就从场边冲了上去，其他工作人员见了，只道他们工作室的人当真是合家欢。
　　“你们都冲过来干嘛？”
　　老板的不乐意并没有人搭理，反正个个都不是冲着他来的。
　　“老板你不觉得你今天拍得太顺了些？”
　　小婉努力暗示，让郑捷心虚地瞧上她，结果小婉很有良心地朝他摇了摇头，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小婉，我、我没有搞砸吧？”
　　高真晗的不确信让咩咩第一个跳出来，“真真你说什么呢，你的背影可会说话。”
　　高真晗不觉好笑，暗想我的背影可不会说话，是真相在说话。
　　“真真你别犹豫了，跟咱们签约吧，你将来最差也能跟咱们老板一样红。”臻哥的路子向来是单刀直入。
　　郑捷忽然有一种老婆被人觊觎的——成就感。他不着声色地碰了碰高真晗，对其他人说了句你们照顾新人，转身就去找导演。
　　监视器前，他和导演一起看回放，里头那个收放自如的人像是脱胎换骨，哪里有平日片场里跟临演搭戏的拘谨样。陈导满意得频频点头，郑捷却忽然敏感地泛起阵阵难过。
　　高真晗是为了他才站在这儿的，这儿不属于她，她属于实验室。
　　他害怕其他人露出一丝看低她的模样，他害怕她对他过分迁就，他们一起站在人群之中，他却不能随心所至地对她。
　　在他难过的时候，他看到被另外三个人拖到场边的高真晗皱着一张脸在转动脚踝，他知道，她有多么想脱掉那双鞋，倘若不是拍摄现场，他铁定已经冲过去替她揉脚。
　　有一份沉重的压力在心头，这个晚上于郑捷来说并不轻松，可是高真晗为他做到这般地步，他倒不如好好享受她有心送他的礼物，然后，更加对她好。
　　“好，下一场，舞会——”
　　高真晗耳旁飞过副导演拿着扩音器给群众演员讲戏的声音，她恶狠狠指着她的脚讲你要争气，逗得一旁的小婉咯咯笑。
　　“捷哥，来来来，带着新人走两步，来点探戈舞步就成啊……”
　　随着副导演的交代，郑捷走来在聚光灯下拉住高真晗手的手，心潮狂放，巨浪直拍在心坎上。我想时刻这么做，阳光下，灯光下，我都想。
　　在场记打板之前，他试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一次搂住了她的腰身。
　　“一步之遥，高真晗，我不要一步，我要一步也没有。”
　　面对如此感性的郑捷，高真晗却忽然说起了另一桩，“对了，我觉得我应该事先跟你坦白一下，一步之遥这段舞，我是跟梁仕奇学的。”
　　“不跳了！”
　　郑捷翻脸就叉着腰走人，搞得已经进入五四三二状态的导演拿起扩音器大吼：“捷哥你搞什么鬼！”
　　晃了一圈，他又黑脸乖乖回来，高真晗咬着牙根忍笑好辛苦。
　　美妙的小提琴旋律响起的时候，对高真晗来说，她不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拍摄，这不过是她的化装舞会，这只是她要完成的舞曲。
　　高傲的即使晚宴也要带着墨镜的独特女人，漠视规则，俾睨众人，既柔情似水，又热情如火，撩动人心弦的小提琴声和激情有力的钢琴声造就经典，也造就他们这一刻的浑然一体。
　　自由发挥中，没有编排，没有练习，仅有简单的沟通，用最简单的舞步勾勒暧昧，而对郑捷来说，最艰难的事是在搂着高真晗跳舞的同时，他需要为另一个虚拟的角色分出心神。
　　首段慵懒小调的时候，他们还不过是小幅晃动着舞步，郑捷领着高真晗，对她说怎么简单怎么来，他们这场跳舞的戏无足轻重，不过只需要简单应付一下拍一个远景，然而打到他心上的琴声一起，他改主意了，他想，下一次和妆扮成这样的高真晗跳舞会是几个世纪后或是就此成为绝唱了，于是他俯身在她耳边说：“宝宝你愿意认真我和跳一次一步之遥吗？”
　　高真晗随着音乐声后仰下腰，以此看进他的眼睛，她的唇色太过迷人，让人错不开眼睛，墨镜镜片阻挡了她的眼神传递，只好以嘴角完美的弧度告诉他：“好啊。”
　　琴键有力重击，激情澎湃，最击透人心的乐章来临，郑捷臂膀有力地把高真晗拉近胸前，要不是镜头当前，剧情不允许，他不亲下去他不姓郑。
　　像是读穿他的心，不过只会最基础舞步的高真晗在琴键重击之后的流畅弦音之中抓紧他的手握牢他的肩膀，抬腿勾了他的后腿，吓得怕她站不稳的郑捷直接撑住她的腰把人悬空提了起来，高真晗抿着嘴踩回地面，随后两个人竟然都敢大开大合地迈出了长舞步。
　　他们不是在敷衍，他们是真的在跳！
　　当现场其他人和陈导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眼珠子都直了。
　　只有摄像师在导演没喊停的情况下，一直兢兢业业在掌镜，情形虽异于计划，他倒是一丝镜头也没有错漏。
　　郑捷知道自己跳舞并非长项，可他现在只愿这两分钟的音乐永远也不要停，这段探戈他曾经为上一个综艺而练过，此时拿过主动权引领着高真晗在往前走，他们不怕跳错，甚至不怕撞步，她在他眼中美得如火绚烂，让他一再冲动怕是要失控给所有人看。
　　“你还在拍戏。”
　　高真晗好心的提醒被他拉过她的腰往后一拖，任性对她说：“去他的拍戏，我只要这两分钟。”
　　而这两分钟，高真晗在想什么呢。
　　为一个人，她一再突破，突破框架、突破边界，从前的不可能正在上演，他们从轨迹重叠的那一刻起就只一步之遥，他的努力，和她的努力，都不过是为了在这最后一步之后更加无限接近，正如他所说，为了之后一步也没有。
　　乐曲在最高点戛然而止，经典所镌刻的意犹未尽让他们都深有同感。耳边优美又激昂的旋律不再的时候，高真晗方才挣脱魔法时间，她不大好意思往周遭多看一眼，不安地反复搓着手臂的同时在想：高真晗你可真有胆子。
　　郑捷倒是强作自若地顶住无数目光，叉着腰问导演，还行吗？
　　陈导坐在监视器前看回放，奸笑连连，岂止是还行？他赞叹着朝郑捷招招手说你自己过来看。
　　在郑捷朝小婉使眼色的一霎，小婉已经懂事地冲上去拉了高真晗往边上去休息，她的视线不自主地钉在郑捷挺拔的背影上，抓着高真晗咬耳朵，“你们俩在家练过？”
　　“练什么呀？”高真晗惊道，“他就不知道我会跳，哎我确实也不会，就会这一小段儿。”
　　“你说说，丁冉今天这角色去抢得可不就是这么合适，天衣无缝了都。来，坐这儿。”
　　小婉把高真晗安置在了郑捷的休息位上，咩咩上手就开始补妆，这让高真晗有些恍惚，她还没签约呢，怎么真有几分转行的意思了。
　　而另一头，亲眼见证他和高真晗随性发挥的郑捷连鼻尖都在冒汗，两个人“陌生人”能把氛围感演绎至此，要说他有这演技他自己都不信。
　　“导演，这不行，不大对啊……”
　　陈导听了，扭头问郑捷，“哪里不对？”
　　“就……喧宾夺主了。”
　　陈导脸色一变，翘着的二郎腿重重踏回了地上，他弯腰凑到监视器前，眉头打了不止一个结，半晌，盛怒的导演捞了地上的扩音器跳起来就往郑捷身上砸，“臭小子，我让你超常发挥！我让你给我惹事儿！”
　　郑捷边叫边跳，大为委屈，“导演我干什么了我？”
　　他长手长脚，被打得左躲右闪，跳得像猴崽子，紧张得小婉火速开启肉眼雷达四处扫射有没有人在拿手机偷拍。开玩笑，他穿着还没上市的新款被打得乱跳的模样被流了出去，哪家品牌还愿意赞助他们家这位猴狲啊。
　　“哎呀呀导演，真的打疼啦！”
　　“疼死你活该，鬼才为你心疼。”
　　火大的陈导又拿膝盖顶了郑捷一脚，而坐在一旁的高真晗缩在折叠椅上捧着脸嘟囔：“我就是那个鬼。”
　　周遭人都在看戏，小婉她们几个笑得明晃晃的，而高真晗虽说不见笑眼，嘴角的小勾勾肯定不是虚的，她们眼见着郑老板被打得灰溜溜地回来，直球的高真晗差一寸就把手揉上去了，又在郑捷圆溜溜的瞪眼之下缩了回去，一副拘谨相地站起来，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打你？”
　　郑捷一脸憋笑，试图把情况给她解释得清楚些，“导演特别喜欢我俩瞎发挥那段探戈，他恨不得单独再给你补几组正面镜头，可是你这个角色设定，连边角配角都算不上，被拍成这样，你就是在抢戏。”
　　“关我什么事？”高真晗磨着牙挥舞拳头，又抽了一口气，“不是真的要补正面镜头吧？”
　　“我怎么可能同意拍你，”郑捷给小婉使个眼色要喝水，“我跟导演说了，感觉不对，不能让我跟临演之间的戏份喧宾夺主了，导演想明白之后就把我打了，他现在可心痛了，除非给你加戏，否则这段肯定得剪。”
　　后来剪掉的这段落入了郑捷的腰包，成为他的绝世珍藏。
　　说实话，拍戏太无聊，这是高真晗主观的个人感受，可是她亲眼看到一整个剧组像齿轮一样啮合紧扣，调动人员、调动资源，去从无到有地创造一个世界出来，自然有它的魔力在。起码，这是他的热爱，她也会试着接受，这挺好。
　　终于结束高真晗的戏份，她兴奋得踮起脚尖跳。导演对她说辛苦，她以为这是常态，可小婉说，这只是因为你打了郑捷工作室新人的旗号。
　　这一个晚上，郑捷的工作人员集体罢工，全都跟了新人走，老板还在接着补镜头，几个该干活的没一个在岗的挤到化妆间去跟新人唠嗑了。咩咩问高真晗要不要卸妆，她忍了忍说我想再多欣赏一阵我这么妖娆的脸，小婉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是的，高真晗就像是桑拿天汗湿全身了想洗澡一般的想卸妆，可她还得把妆留给一阵龙卷风刮进化妆间的老板大人看。
　　旷工的人儿被无情撵出化妆间，听取怨声一片，可撵人的才不管，甩了门就把乖乖站在屋子中间等着被他审阅的人抵到了桌边。
　　“郑老板我乖不乖，这么配合你。”
　　老板没吭声，仅用了吃人的目光把她此刻的脸深深刻进脑子里，她大概再也不会化这样的妆了，然而她是可以的，可以美得这么动人心魄。
　　而她辛苦为他留着的妆容，最后只在他眼前完全呈现了不到一分钟，就被他狂野地撕碎了。
　　她那鲜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的烈焰唇色，被他一点一点吃得消亡殆尽，可是滋味如此香甜，哪怕她抱怨说快喘不上气儿了，他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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