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礼

　　季琮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回忆那一天。他并不是懦弱容易逃避的人，可每当想起撞向疏桐的那辆卡车，他的心脏就会瞬间收缩，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那日，疏桐知道季琮虚弱，准备忙完手头的事，晚上去看他。告诉他无论开始时他以何种心态和她在一起的，她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爱他。疏桐知道自己的猜疑和疏离让他忧心了，也不让误会生长，想直截了当和季琮说清楚。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表白时如此，吵架时也如此，直来直往的。
　　那天中午，她准备去春风招商会议，会议定在市内五星酒店的会议厅。刚好酒店旁边有个建筑项目招标，疏桐在午饭时遇到田家市场部总监得知他也过去投标，她懒得开车，就提出乘坐他的车一起过去。白天疏桐有好几件事一直用手机开电话会，中午手机扔进包里，没电了也不知道。她倒是挺开心可以和田家总监同去，这位是父兄的亲信，有时过年，父亲还会叫他来家中吃饭。
　　疏桐在车上和他聊天。因为这位总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一边开车笑着说：“从前我们都觉得这世界上如果有女孩真长得像洋娃娃，就是你的样子。没想到我们疏桐小姐穿上西装，也是职场女战士的样子。”
　　“从前是贪玩了些。现在觉得工作确实能够获得价值感。”
　　“我们有时还和你哥开玩笑，他一直想带你进入工作，都没成功。没想到季承礼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疏桐哈哈笑着。
　　她最爱和哥哥唱反调。当然他说东，她偏要西，更何况是要跟着他学。
　　“田总最近很不容易。他压力太大了，我们都担心他。”
　　男人一边聊天一边开车，发现有一辆白色的车，刻意离他们很近好几次都要剐蹭到了。
　　“神经病。”他不禁骂到。
　　“别管他，现在乱开车的人太多。”
　　快到酒店门口，那辆白车竟然斜着跨过双黄线，擦着他们的车身过来，左边后视镜被撞掉了。疏桐受惊，男人恼怒，投标时间在即，这事故会耽误田氏投标。
　　这时。
　　在他们还因为这个小事故恼怒时，一辆大货车如同刹车失灵一般毫不减速得撞上了他们的车。
　　疏桐瞬间失去意识。她的头撞击在挡风玻璃上，血流如注。血流到眼睛里去，看不清东西。模糊间，她看到那辆白车司机惊惶下车，戴着口罩，穿着军绿色的夹克衫。疏桐忽然觉得很熟悉，又想不起是谁。剧痛让她失去了神智。

　　那时。
　　季琮的车就停在酒店门口。他问到疏桐的去向后直接想来接她回去。可是，他亲眼目睹飞驰的货车撞上了那台车。
　　起初，他并不知道他的女孩就在车上。只是因为他们离事故现场很近，季琮让司机过去帮忙报警。
　　司机仓皇回来，几乎站不稳。扶着车门，因为恐惧而结巴。
　　“是……是疏桐小姐！车里面……是疏桐小姐！”
　　季琮眯起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顿了片刻。
　　他仿佛忘记自己身体瘫痪，打开车门就要出去，结果才发现自己被安全带束缚在位置上。
　　他的手在颤抖。
　　小王见状以最快的速度将季琮转移到轮椅上，甚至没有来及系上束带，推着他往事发处去。
　　中央街区。恶□□故。人越来越多。
　　季琮被小王推着，穿过聚集的人群。
　　那辆轿车已经变形。疏桐和开车的男人被卡在前排，浑身是血。季琮呼吸粗重，胸口剧痛。
　　小王看到血人一般的疏桐，也吓得呆住了。
　　变形的车门已经打不开，有人想把疏桐从车窗扯出来。
　　“不要碰她！目前不知道伤在哪里，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人们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脸色灰青的男人，他天然带着某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的压迫。七手八脚的人们瞬间停下动作。
　　他死死盯着车里的女孩。
　　小王都被吓得说不出话，他担心地看着季琮。季琮眼睛通红，手在发抖，可是，他声音却是沉稳的，阻止无序的施救。
　　救护车，警车呼啸而来。
　　救援人员赶到。
　　锯开车门，将疏桐救了出来。另一侧的救援人员说田氏市场总监已经没有生命指征。季琮颤抖握住疏桐的手，她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衣。
　　“女士还有呼吸！快！”
　　救援人员迅速将疏桐送入救护车。疾驰而去。
　　“去医院。快！”
　　季琮命令。
　　司机回过神，连连应着。待小王安顿季琮上车后，飞速发动了车子。
　　“药给我。”
　　“承礼，还不到时间。太频繁了。”
　　“给我！”季琮怒吼，“现在我不能倒下，我不允许自己倒下。”
　　他颤抖着手，抓起药瓶，潦草咽下几颗止痛药片。
　　季琮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不住下滑。
　　“小王，劳烦你，今晚帮我撑住。她需要我。”
　　小王郑重点头。
　　“放心，我会的。”
　　季琮手不住发抖，拨通疏宇的电话。
　　无人接听。
　　他没有精力想更多，满心都是疏桐。
　　医院里，疏桐被送去抢救。他坐在轮椅上，守在医院幽深的走廊里如同一个破败的人偶，形如枯槁。
　　第一次，季琮感到恐惧。他恐惧可能会失去他的女孩。他觉得周身彻骨的寒冷。他是医院的常客，可是没有任何一次让他感觉到医院是这样冷，冷到他不住寒颤。他盯着手术室的灯，眯着眼睛，没有表情。他残疾病弱的身体在叫嚣，他靠可怕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
　　小王贴身照顾他许久，目睹今日。他才叹服不已。季琮是多么强大的人，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哪怕是挚爱倒在血泊里，他还能保持镇定，快速指挥，不让她受到二次伤害。连同他自己，都是他考虑的一环，他明确知道疏桐需要他，所以他让小王时刻在侧，确保他自己保持清醒。
　　黑夜再次来临。
　　疏桐的手术没有结束。
　　八个小时。
　　这是怎样的撞击，让他的女孩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整整八个小时。
　　季琮从不信鬼神，但此刻，他祈祷，只要让疏桐平安，他愿意放弃一切，带她远走，再也不让她受半点苦痛。
　　他闭着眼睛。
　　直到安旭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惊到他。
　　那男孩仿佛忘了怎么跑步一般跌倒在他轮椅前，脸上尽是绝望和深渊般的悲伤，喃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季琮撑着扶手，尝试扶起他。
　　男孩无力瘫坐在地上，颤抖着打开手机，递给季琮。
　　一则快报。
　　《田氏暴雷，掌门人坠楼》
　　季琮的心仿佛也在下坠。悲伤的失重感让他不禁揪紧了胸口的衣服。
　　新闻图片警察拉起警戒线，警车挡住了血泊。
　　田疏宇自大厦顶楼坠楼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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