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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
在汉子那里得到的消息,他们俩都没告诉其他人。
这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多嘴杂。
奚翎信得过六人,可信不过闭家的家仆。
西市的店开得七七八八,来往的人也不过八九个。
售卖马鞍的店门口,一位手臂粗如象腿的汉子坐在不过脚踝高的凳子上呼噜吃饭,那声音大过蹄声。
大碗把他的头挡得严严实实,奚翎不得不出声打扰,“店家您好,可有空帮我们改一改马鞍?”
“等会。”这两个字艰难的从他塞满食物的嘴里颠簸出来。
他的一会,是真的快。
不过两息汉子便随手把汤盆似的碗放在地上,用长满黑毛的手臂擦了擦嘴,抬眼看向来人。
下一刻,两人明显看到他的瞳孔小幅度缩起来,而后目光四下躲闪片刻,才半低头结巴问:“想、想要改成什么样儿的?”
奚翎和北煜对视一眼。
黑衣少年挂上礼貌的笑容,“请帮我们把这马鞍改成双人的。”
汉子撑着膝盖站起来,这腰带系在中间,显得人矮上一截。
他走到月袭夜跟前,只瞧上一眼,便啧啧赞道:“少侠这幅马鞍应当花了不少银两定做的吧?”
奚翎难得仔细打量起马鞍来。
马鞍用黄色的兽皮制作而成,连绑带都是一个色的,前后两头翘起的弧度都很考究优美,坐起来更是舒适。
改的不好看的话,有些可惜。
“不错。”北煜扳回话题,“店家应当能改吧?”
“可以是可以,就加一块料子,后靠往后挪便是。”汉子嘎吱活动脖子,“只是可惜了这制作精良的一副好鞍。”
连店家都说可惜,那还是别改了。
奚翎伸手捉住北煜衣摆,刚想劝他不要改,谁知北煜毫不在意道:“无妨。不能坐人的马鞍,算不得好马鞍。”
他黑眸垂下,直视奚翎透亮的眼,“翎兄想说什么?”
“啊,我想让店家改的好看些。”
马鞍主人都不心疼,他再劝也劝不动,而且这马鞍还是为他改的——单手骑马很危险,又不能跑马车,北煜主动提议要载他。
但他的伤总有好的时候,到那时,那马鞍还能改回来吗。
“行,现在就改?”
奚翎抢着再问一句,“还能再改回来么?”
“当然可以,不过该有的痕迹还是会留下来,这样还改么。”汉子抱臂问。
北煜捏起奚翎手背上的薄皮,一锤定音,“改。”
奚翎无奈瞥了他一眼,转身解开马鞍。
月袭夜不给陌生人摸,它会撅蹄子。
汉子利索的改马鞍时,奚翎盯得比主人还紧。好在店家做事专注,没注意到奚翎滴血的目光。
啊,这么好的一块皮,手法如此粗糙地剪开,真是暴殄天物。
北煜暗暗给月袭夜打手势,它收到命令后欢快的用脑袋蹭奚翎的后背。
“噫,月袭夜怎么了。”奚翎猝不及防被碰了,浑身一哆嗦。
“大概是无聊,想同你玩闹了。”北煜贴心的解释。
说起来,好久没跟月袭夜胡闹了。
奚翎倍感愧疚,伸出右手熟练地在它脖子上按揉。
黑衣马主人看着爱马肆无忌惮的在奚翎脸上又蹭又舔,胸口有什么酸酸的东西冒出来。
咣!
铁板滑到地面上的声音顺着风吹过来,奚翎下意识朝那边看一眼,手里的动作倏地停下来。
他一停,月袭夜便不满的发出嘶嘶声。
奚翎右手继续,而目光却探究地扫视店铺。
只因那家店铺牌匾上写着“王铁铺”三个字。
奚翎难免会想到寻芳城的王铁铺是隐刃窝点这件事。
是巧合,还是隐刃也跟竹仪馆一样,在每一座城内开铺子,既能落脚也能探消息。
王铁铺未开门,看上去与寻常铁铺一样。
奚翎收回目光,专心撸月袭夜的脖颈。
“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吗?”北煜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奚翎立即摇头,随口道:“月袭夜载我们俩跑这么长的路,不会累吧?”
“他驮三个壮汉都没问题。”北煜道。
“阿煜的那些稀有矿石这么重,不如寄回家吧?我也把买的礼物送回去。”
北煜挑眉,“翎兄不必担心它,月袭夜很厉害。”
“我想尽量减少它的负担……”奚翎见他表情淡漠地看向远方,用腰轻轻碰了碰他,“我心疼月袭夜,阿煜吃醋了?”
“怎么可能。”北煜立即否认。
奚翎哼哼,“哦,那你这次怎么不心疼它了?我们刚认识那会,你可是碰都不给我碰呢。”
“我没有。”北煜拒不承认。
“那明日我们便去驿站寄物。”
“好。”
说起来,他们相识不过三个月,关系就进展到共乘、同床、“坦诚相对”的地步了,奚翎开心之余便是高兴。
高兴到泪流满面、上蹿下跳的那种。
虽然比不得话本上那种一见钟情、意外春风一度后暗生情愫的故事来的迅猛,但好歹他付身又付心总归是有回报的。
汉子手艺娴熟,一刻钟便做好了。
奚翎有些怀疑快功出不了好货,不曾想赶工做好的看起来意外不错。
加了个稍微深一些的黄色皮革在中间,居然毫不突兀,还有些好看,交接处摸上去不硌手。
价格对于他们来说不算贵,半两银子即可。
马鞍装好后,二人对视一眼,又开始苦恼谁前谁后。
座位是宽了许多,但中间没什么东西隔档一二。
这次,北煜居然主动道:“翎兄在前边,若是坐后面,要用绳子将我们的腰捆起来才稳。”
“……好。”奚翎想象那丢人的画面,二话不说便应下来。
两人上了马,北煜双手滑过他胸侧执起缰绳,下巴越过奚翎的肩膀低喃道:“拍拍月袭夜。”
哦,这是要他命令月袭夜走呢。
奚翎依言照做,黑马马蹄轻巧点地,哒哒声清脆,听起来丝毫不像负重前行的马能踏出来的声音。
从南边城门口出去,月袭夜舒坦地在晚风中奔跑,连带着背上的两位都凉快不少。
此时天上还黑乎乎一片,星与月都未出没。
奚翎颦眉细思,“店家看我们的表情很不对劲。”
“他好像知道我们是谁,惊讶又想回避。”北煜也觉得他有问题。
双人座果然宽敞,两人的腰下一直能保持两个拳头的距离,避免出现第一次的尴尬场面。
奚翎一一将自己观察到的说出来,“手臂很粗,手指灵活有力,右手食指指腹经常捏箭的地方长了厚茧……”
北煜补充:“左手食指中指间也有厚茧。”
“啊,不会这么巧,真是射粗箭的那个弓手吧。”奚翎感慨道。
“他那条手臂,可以。”北煜想了想,疑惑道:“射箭那人是个颇为自傲之人,店主没表露什么。”
奚翎忽然抱起了手臂,回头,“他有做出这个姿势过。”
周围皆是草丛灌木,周围黑黢黢的,他们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哪样?”北煜闭眼再睁开,然而只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与热度,这么近的距离依旧看不清动作。
啧,月儿怎么还未挂出来。
奚翎只得口述,“抱臂而立。”
“哦,这能说明此人自傲?”北煜想起一年前的自己,明知故问。
“缩着肩膀的不是,但他挺着肩膀。”奚翎有条有理道。
这点也是在话本上看来的,不得不说,写话本的人,对人的观察真真敏锐。
北煜:“原来如此。但猜测终归是猜测,我们总不能用剑卡他的脖子逼问他。”
说到这,奚翎面上发愁,“正经方法肯定不行,不如我去探一探?”他实则打算派人盯一盯。
“明日就要走了。”北煜强调。
奚翎哄道:“好好,那探完山林,我们就回去睡觉。”
说好在山林边缘停马,北煜却让月袭夜往前一段才轻勒缰绳。
月勾总算携星星浮在天幕上,周围草木枝叶、二人的五官轮廓都罩着一层朦胧的白纱,映入彼此眼中。
两人都下马,北煜伸出食指:“老规矩,一刻钟。”
“这不是去竹仪馆的规矩么。”
“都一样。”
奚翎心头微暖,向前两步,微微侧头,想如同往常一样亲他。
北煜配合地转头,两息后,脸上并未传来熟悉的轻触,而那股热度却逐渐远离。
“还是回来再亲吧。”奚翎狡黠一笑,轻飘飘飞上树枝,钻入暗林中。
亲个脸,都能玩出花样了。
北煜立在原地肆无忌惮的勾唇,而后轻抚暗风,倚靠大树警惕着周围动静。
奚翎这边很是顺利,他在一棵较高的树上看到前方有几缕橙色火光。
离得近了,奚翎每往前一步,都变得小心翼翼。
林中寂静,仅有一两只不知歇息的虫子时不时鸣叫几声。
夜风吹拂,捎来了若有若无的磨刀声。
奚翎愈发警惕,窜上前边的树吼,轻手拨开树枝,下方场景映入眼帘。
六个低矮粗糙的茅草屋房门紧闭,前边空地上有个半人高的篝火,足够照亮这方天地。
篝火前两个小孩子一站一坐,一静一动,旁边有一个木盆和十几把叠在一起的刀剑。
站着的那只正儿八经扎马步,坐着的肩膀有规律的耸动,在磨刃。
两个孩子穿一样的粗布麻衣,衣裳没有什么补丁,脸颊与普通人家小儿一般鼓。
看起来伙食不错。
“丁二,快……快跟我说、说话。”扎马步的那只双腿颤抖不已,呼哧呼哧疯狂喘气。
坐着的那只神情怏怏,更用力的磨刀了。
那小孩腿抖了良久,磨刀的那只才开口,“今天干了这么大一票,还没分里边的东西?”
“嗐!”扎马步一听这话便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气没喘匀就喳喳抱怨,“头儿说‘原封不动’,他们谁敢动……咱们只把马车拉回来,里头的东西头儿自己处理。”
“为啥?这可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磨刀的小孩停下手里的活儿,露出好奇的神色。
“不该问的别问,也不能多想,你忘记规矩了?”
原封不动?
头一回?
奚翎莫名想起虚吹无暗潜闭家武馆之事,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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