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口

　　烤番薯是何滋味，甜否？嫩否？诸位买家皆需求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缘分。
　　不过，李栗小不点前前后后斥巨资怒吃三个烤番薯后，一路上倒是臭屁不断。

　　刚开始坐在电动车上，李栗还知道夹着，再慢慢儿放出来——悄么声的。后来，许是憋不住了，想着反正是林瑞，大概也没个关系，他也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各种拐弯抹角的巨响不知羞耻的倾泻而出。

　　林瑞严肃，都当个不知道，正常生理需求，理解理解！

　　“我……可能要解决一下……”李栗撅着屁股蹦下了电动车，双手高举着，看也不看林瑞，拎上一袋菜就伴随着屁声先跑上了楼去。

　　林瑞弯着嘴角停好车子，收拾上买好的年货走上楼去。

　　林瑞到了家，发现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烤火架上睡着了。林瑞把东西放到餐桌上转身到奶奶身边看了一眼。
　　“奶，进房去睡。”
　　“嗯？”奶奶眯着三吊眼模模糊糊定了定神，“钱存好了？不睡，我看个电视，你搞你的去。”

　　林瑞看着重新揣好自己的老太婆，好笑的搓了搓手，最后说道：“那我先走了。”

　　“嗯，”奶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叫住林瑞，“你给周放他爸爸打个电话，看他今年过年怎么办的，不行就到这里来一起过。算了，你现在打，我来说。”
　　林瑞又站回去，拿出手机给周全拨了电话过去，然后把手机递给奶奶。
　　奶奶的手指都是根根曲折直不起腰来的，她一只手夹着手机放到耳边等了会儿。

　　“喂！周全啊！是我。过年怎么安排的？”
　　林瑞听着奶奶说话觉得好笑，语气不算温柔，完全就是个指挥长的硬气姿态。

　　“周放不回来？你也是蠢，你的那个脾气我太了解了，你不要在我面前撒谎，有时候这个谎话说多了自己都相信了你就等着孤寡一生。你跟周放说好话他会回来的，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你自己都知道。就这些，你过年来诶，不忘记了。”奶奶说完就把手机递给了林瑞，然后顾自的轻叹一口气，喃喃道：“今年过年，热闹！”

　　林瑞轻笑一声，问：“周放去哪儿了？”
　　奶奶望着电视，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他找不到天高地厚，被人哄到外头打工去了。在个小馆子里配菜，上次把大拇指割了下，他爸跑过去才管。人啊，不能太固执了，要灵活点，要不然长个脑子是用来装样子的吗！”

　　奶奶的这句话惊得林瑞的心一整个下午都没正常跳动过。
　　他给周放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没接，疑似拉黑。林瑞又申请了加好友，那边也没回应。
　　床上，林瑞丢下手机。

　　“林瑞，我有点疼。”李栗在床上露出一双黑不灵灵的眼睛望着另一边的林瑞。
　　林瑞偏头看着他问：“哪里疼。”

　　“呐。”李栗连忙低垂双眼，脸蛋瞬间变得红扑扑的，他伸出手在脸上抓抓，“就是，上厕所次数太多了，擦得有点干。”
　　“呵，”林瑞笑完一声望向天花板，“吃坏肚子了？”

　　“不讨论这个了，我就是忍不住了才说出来的。你怎么了？我看你一下午了心情都不大好。”李栗也是激动下找了个话头，主要还是想问问林瑞怎么了。
　　林瑞望了眼李栗，说：“周全也来这儿过年的。还有后面的一个废品大爷，他来这儿过很多次年了。”

　　李栗点着头哦哦两声：“那周放呢？”
　　“他不回来，出去打工了。”林瑞说这话的时候是没语气的，他掖掖被子开了个暖灯。

　　“打工？他打能什么工？去外面了？有人陪着吗？他爸不管他？”李栗一连问出了好几个值得担心的现实问题。

　　暖灯迷蒙，林瑞眼里像是在闪耀着跳动着的火焰。

　　“你说，要是我们是周放，我们会怎么样？”林瑞笑着问出这句话。

　　李栗轻轻动了动，害怕把凉风耸进被子。
　　“不知道，但是如果让周放体验我的生活，也许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嘿嘿，你觉得呢？”李栗说完像是有点害羞，吸了吸鼻子。
　　“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李栗说，“我以前觉得特别有钱就是好，后来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好，最后又觉得就算不在一起，只要知道大家身体健康也不错。有时候觉得自己苦的时候，我会想到我对面的邻居，那是我见过最倒霉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惨了。唉！好为难啊！”
　　李栗无头无脑的说了一大通，说到最后声音变得哽咽，又说：“每个人都有他的幸运，我还算是很幸运的了。”

　　李栗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低喘的呼吸声中。林瑞保持着这个姿势放空自己几分钟。
　　谁也不能是谁，周放就是周放，谁也代替不了他，谁也不能替他感同身受。

　　周全是在吃年夜饭那天赶早来的，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整个人萧条了不少，也黑了不少，胡子一看就是来的时候刮的，笑起来的时候，有种笑意到不了眼底的憨气，整个人的动作都慢了不少。说话也喜欢嗯嗯哦哦，没了一大半的嚣张气势。

　　废品大爷在他后面一点儿来的，手上拎了两壶白酒，提了一小袋的糖，进门就把糖递给林瑞要他自己留着吃。
　　林瑞拿着放到了烤火架上。

　　李栗坐在奶奶身边，像个吉祥物似的望着大家伙儿。
　　“老太婆，这可是好酒，你可别看走眼了！”废品大爷拎着那两壶酒示意，又坐到沙发上开始调自己爱看的频道。
　　“这个娃娃是哪个屋的？从来没看到过，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啊！”大爷怼着李栗喊话。
　　李栗笑得像个傻子，礼貌回答。

　　林瑞倒茶招呼好后看了李栗一眼进了房间。李栗得到信号也跟了进去。
　　“大爷声音好大，我耳朵都快聋了！”李栗掏掏耳洞。
　　林瑞坐到椅子上给杨意铭拨了个视频过去。李栗突然站到一边去玩手机。

　　“终于打过来了，在干嘛？”杨意铭穿了身新衣坐在真皮沙发上，把自己全身照给林瑞看，“帅不帅？”
　　林瑞点点头：“你穿成这样干什么？出门？”
　　“今年轮到在我大伯家过年，我现在在他家，人多，我去那边说话。”

　　林瑞看着杨意铭换了无数个场景，终于转到一个阳台边停了下来，林瑞通过颠簸的摄像头看到那边人多的不行，那里是过年，分明是摆席还差不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多的不行。

　　“好了好了，真麻烦。”杨意铭望了眼外面，对着摄像头撅嘴巴，“亲一个亲一个。”
　　林瑞看了眼李栗，李栗连忙正襟危坐装咳嗽。

　　林瑞才不会撅嘴巴，他对着杨意铭点了几个头哄着哼哼两声，“你嘴怎么这么红？”
　　杨意铭连忙擦嘴，把手背举给林瑞看，说：“没有！本来就这么红！”
　　林瑞盯着他的嘴，用手磨了磨自己的嘴，“你什么时候过来？”

　　“还不清楚，看什么时候拜完年，我这边亲戚多，麻烦。”杨意铭说着眯起了眼睛，邪邪的打量着林瑞，毫不掩饰地说：“你在想什么？不准对着我乱想，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瑞哼一声，一副君子样的不认账：“瞎说。搞完了就过来，我还要看看你进度怎么样了。”
　　“切，一点也不坦诚。”杨意铭说完这句话，突然嘘了一声，走到一边给一个小孩从高处拿了个玩具下来。

　　“谢谢铭哥哥。”一道稚嫩的孩童声穿到林瑞耳朵里。林瑞看着杨意铭那边晃动着的摄像头，不清不楚的对着杨意铭的侧脸。

　　“好好好，快走吧！”杨意铭不耐烦的赶着小孩。

　　“我想铭哥哥亲我，刚刚铭哥哥都亲了小妹妹了，我也想要。”那语气，换谁拒绝了都会觉得心不安理不得。

　　林瑞跟着嘲笑了两声。
　　杨意铭吸了口气，横了眼林瑞。

　　“好好好，亲一个。”杨意铭特别快的在小男生脸上啵了一口，“快走吧。”
　　“妈妈！爸爸姐姐爷爷！铭哥哥亲我了！”小男孩双手拿着玩具，跳着蹦着跑了出去。

　　“哎呀我的妈呀！一个个的鼻涕一把脸的挂着，这小孩真烦。”杨意铭望着林瑞，感叹一声，“幸好你不会生。”

　　林瑞开的扩音，杨意铭说完，林瑞清楚的听到身边人倒吸了口凉气。
　　林瑞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李栗，李栗瞪着眼睛望着林瑞，吸着气惊讶道：“你？”
　　林瑞看了眼没说话。

　　“李栗在旁边？”杨意铭啧一声，声音大了不少，“你让李栗接一下。”
　　林瑞把手机给李栗，李栗不要，还背过身去。

　　“你小子也知道不好意思！你还真是厉害！你怎么想的？”杨意铭不停嘴的开始说着。
　　林瑞不知道怎么了，他把手机对着自己，看了眼不说话的李栗，问：“怎么了？”

　　杨意铭撑着脑袋，跟林瑞说：“他知道拿套衣服是严昭买的了。一开始又没说，后来找我要严昭微信给他发了一千块钱当买衣服的钱。严昭找到我这里问我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怎么了。我给李栗发信息他也不说清楚。严昭不收他就发，跟闹别扭似的。”

　　林瑞看了眼不说话的李栗，难怪自从元旦汇演后，李栗就没再穿过那套衣了。

　　“严昭收了吗？”林瑞问。
　　“收了。能不收吗？严昭真是一番好心。他其实挺抠的，起码对别人从没这么大方过，这一下可把他伤得不轻！”杨意铭说完笑了两声，“李栗有志气，这钱大概用的还是自己寒假赚的，要不然知道当天就发了。严昭找我说了，我还帮李栗说话，唉！算了，就当新年红包了。”

　　林瑞没说这件事，又和杨意铭聊了点别的。
　　最后挂的时候，杨意铭怼着摄像头不知道流了多少口水，林瑞全都点头应付过去。

　　“我不是故意发的，只是觉得和严昭不熟，不想占人便宜。”李栗对着林瑞解释。
　　林瑞说：“我知道，没事的。”
　　李栗才点点头：“要是杨意铭买的就还好，我还可以用别的方法来对他好，但是严昭不方便。”
　　林瑞拍拍李栗的头：“没事儿！出去吃饭吧！”

　　今天是周全掌厨，做了一大桌子好的。林瑞和李栗坐在一起吃自己的，桌子上另外三个受了社会毒打过得人喝着酒聊着酒话。

　　别小看奶奶，她酒量不是盖的，比男人还豪橫，喝倒周全不在话下。
　　周全说着说着一个人无声的流起了泪，奶奶和废品大爷都只是各自叹了几口。

　　林瑞和李栗把周全安顿在客房睡觉，废品大爷和奶奶在烤火架那里守岁聊天。
　　林瑞和李栗洗完澡回了房间准备。

　　“我哥给我发了个团圆饭视频了。我小姨也发了红包。”李栗欣喜地说着。

　　李睿阳和马二一群人在车行过的年，本来李睿阳是打算把李栗接过去的，但李栗这边的着落自然是比自己那边好太多，他也就没说，还在之前和李栗小姨一起来林瑞家里送了好些礼品。

　　林瑞笑笑，拿出手机给杨意铭发了个520的红包。
　　几乎一秒，杨意铭那边就领了红包，又回了信息。
　　钱多多：“新年快乐！Me too～”
　　林瑞知道杨意铭那边过年人多不方便，回了个早点睡，就放下了手机。

　　凌晨快一点多的时候，林瑞自然醒来起床去客厅看了下奶奶。
　　废品大爷迷糊的朝林瑞说了声新年快乐，就去周全那边蹭床去睡了。

　　林瑞带着半醒的奶奶进了房间睡觉。

　　“奶，睡了。新年快乐！”
　　奶奶把手伸出林瑞专门给她买的新蚕丝被子，眼睛努力睁着。

　　突然，林瑞身后的窗外咻一声炸开一朵绚烂的烟火，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年响和夺目的烟花。

　　奶奶嘴角瞬间下撇，抬手伸向林瑞，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林瑞低下身子，附在奶奶耳边。

　　“林远，林远。是林远吗？”奶奶抓着林瑞的脸摸着，语气急切万分。

　　林瑞感到惊慌，他从未见过奶奶不知所措的模样，也从未听过奶奶在他面前说过关于自己父母的任何事情，甚至是名字。

　　林瑞像是久旱遇甘霖一样，抓住了一线生机，他握着奶奶的手，试探性地说：“奶奶？”

　　“林远啊！不该啊！妈……也想你。”颤颤抖抖地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奶奶就闭口不再谈了。
　　林瑞紧紧皱着眉，忍耐着好奇给奶奶盖好被子，轻轻地走出了门回到床上。

　　黑夜的美，是独属于寂寞的人儿的。
　　林瑞睁着眼睛还没睡，他想：“我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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