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白云仙乡(八)
符桓之大喜过望,高喊一声,“萧崇,接剑!”
逐月回到正主手上,萧崇一个空翻,催动咒文,释放了命盘中那些被束缚的灵魂。
无数的光如同星子一般升起,汇于银汉,去寻转世之旅。
唯一颗孤星奔向山脚,去到他久候归音的亲人身边。
符桓之道,“你诈死。”
“瞒天过海。”萧崇微笑,“当要多谢沈仙官。”
“这是大恩。”符桓之笑中畅快之意溢于风中,“你不会再只提几坛子门派自己做的辣酱上人家那打秋风,以示感谢罢。”
萧崇很给面子的捧场道,“想来这些事桓之比我精通,还要请桓之为我参谋。”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银牙咬碎。
“你们……”司檀华怒极反笑。
符桓之看司檀华,“怎么,急着送死?”
萧崇负手执剑,“司城主背后筹谋之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我不记得与萧掌门也有账要算。”司檀华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仿佛失了最后一张王牌。他下巴微点,状似思索,装得是恍然大悟,道,“噫。若你要说的是陆离那件事。他想再见妻子一面,我怜他情深,怎么,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
符桓之对萧崇道,“司檀华嘴硬得很,先打再说。”
司檀华唇角勾起,“朔安公当真以为,没了这全城人的命盘,你们就是我的对手?诈死一次,是你们的运气,可不见得有第二次的本事。”
双剑同指。
两心并立。
“那便来罢。”
另一边,风声兽把靳白安全放下在应鸿雪面前,旋即转身腾风追云加入到天上的战局中去。
少年侠客还因自己是应昀承的转世这件事,脑袋懵懵,难以回神。
应鸿雪看着他,勉力露出一个笑来,道,“其实你不必介怀的。毕竟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是现在的你需要背负的。”
靳白突地低声道,“你早就知道吗。”
“啊,看见你的第一眼。”应鸿雪回应说,“你的容貌并没有什么改变,或者说只是少年与青年的一些差异,我并没有见过父亲年少时候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
应鸿雪打断他说,“我说了,那不是你需要背负的。除了容貌,无论是记忆、经历、性格,你都不曾拥有。前世的事,和你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你是你,而不是前世谁的父亲,谁的情人。你有你的人生,你的亲朋知交,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你想选什么,不应该由前世的因素去干扰。”
“可是决定一个人是谁的,真的仅仅是记忆吗?”靳白执着追问,“如果一个人因为外力失去了他的记忆,那么他就不再是他了吗。拥有相同的灵魂,却忘记曾经的经历和感情,对被留在了过去无法走出的人,公平吗?我想不明白。”
“或许因为……”应鸿雪指着靳白的胸腔,“这里少了一样东西。曾经的你逆天而为,将你的心给了另一个人,作为惩罚,你世世无心,没有情丝。”
“我并不觉得自己没有心!”
“没错,不能因为情爱二字爱上一个人并不妨碍一个人和现世中人构成连结。”应鸿雪道,“所以,你依旧会有别的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司檀华面带残忍笑意拆开符桓之的结界。
无念枪身上的符文明明灭灭,直至变得黯淡。
掠影城在坍塌,司檀华一点点将神力收回,如一樽心无慈悲的玉像,在轰隆的巨响声中不断变大身形。
天地失色,雪山将倾。
在司檀华有心为之的打法下,波及山脚市镇不过在须臾旦夕之间。
“而现在,他们在被摧毁。”应鸿雪站在靳白身边,凝视着混乱的战斗,天上地下早已难以分辨到底是怎样一种胶着场景。
“你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人借口爱你这一点,却要摧毁掉你在意的其他事物。”
“可是他分明又那样痛苦,在痛苦中,无望地爱着你的灵魂这么多年。”
“你很难恨他,又无法原谅他。”
“是这样吗?”应鸿雪偏头看靳白的表情比当真哭出来还要难看,在靳白的无声回答中,她一甩红绫绕上空中风声兽的后足,借力飞身上异兽宽阔的背。
“够了吧!”应鸿雪对司檀华喊道,“这山上的家,早已不成家了。但山下,还有千千万万的家。那些亮起的灯火,您看不见吗?”
“那些寻常中的寻常人,世俗中的世俗事,没有一个,需要因为我们想要一家团聚而被摧毁掉!”
而司檀华只是冷眼看她,一个响指将她从风声兽背上打落。
“你有那么多的慈心和道心去可怜和你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不分出一些给养育你长大的双亲。我有什么错,你父亲又有什么错!”
“天下无人不可怜,唯独,”萧崇的剑破开一切阻碍直劈司檀华而去,“顾影自怜的神,不配谈可怜。”
“须知芸芸众生,有多少仅仅活着已经耗费全部心力!若又因你一念而起,家毁人亡,这又算什么!”
“算什么?”司檀华指中射出光华打偏萧崇的剑锋,话音在他唇畔转了几个弯,悠悠道出,“算他们命不好。”
“可归根究底,他们的命不好,是天道给的,也要算在我身上吗?”
司檀华在自己的诡辩中岿然不败地大笑着。
被困在旧时娃娃躯体中的应鸿雪艰难地爬起身,她身上的关节在重击和跌落中坏得七零八落。
“这一切应该结束了。”她抬起头,“早该结束了。”
“我曾经上到九重天,只为了寻求一个答案,但是我并没有在那里找到我想要的。在我离开时,我也并不明白神君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一个我以为永远不会用到的法阵。”应鸿雪声带泣音,双眼发红,“他说,也许他确实做错了一些事,可是命运的星轨开始转动就回不了头了。”
“阿爹,对不起。”
一阵低沉的吟诵从应鸿雪口中流出,其他几人或许不懂她所念之咒到底是什么,司檀华却明白。
那是东神族语。
她要开启神隐之世的大门。
“逆女,我真应该早一点掐死你。”
司檀华也确如其言,倾身下来,要打断应鸿雪的吟诵。
可靳白却横剑挡在少女身前,金石交击,雷鸣电闪,接下了司檀华震怒下的攻势。
司檀华吼道,“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我!唯独你,唯独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错了!”
半神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不是那样的!”靳白握着剑柄的双手青筋暴起,和应鸿雪的辩论还在他脑海里回荡,振聋发聩。
他在挥剑中大喊,“我在回南海前接的赏金任务,要带去羌西的信,还没有找到收信人。”
司檀华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一早和朋友们约定好,明年的花朝节要再去珀陵游春踏青。”
就这些不知所谓的约定。
“还有,我答应了唐师叔要帮忙化解师父和清衍师叔的心结还没有做到。”
便轻易胜过他这四百余年里的恨和不甘吗!
“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
众人上空的天际隐隐形成白洞一般的漩涡,那便是通往神隐之世的门。
神格的吸引将司檀华引往其中,半神挣扎着抗拒来自虚无的召唤。
“阿昀……靳白……”司檀华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抓着胸口,揉皱了那之下的布料,“只要我把你的心还给你,只要你拿回属于你的这颗心,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
“是他们辜负我们,辜负你太多。
困兽犹斗。
符桓之凝聚真气幻化成弓,他拉动金色的弓弦,射出那□□闻临行前馈赠的箭矢。
霄豸叠云箭中源自上古的神力划开星河正中司檀华胸口,推着他一点一点被神隐之世吞噬其中。
终于上空寂静一片,连同那白洞般的漩涡都消失殆尽。
唯有冰凉的东西落在靳白脸上,也许是泪,也许是雪。
他分不清。
支持他战斗的信念再不能支持他站立,他虎口发痛,跪在地上。
他一生或许都会记得司檀华最后看他的眼神。
那大约叫做……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神归神隐,掠影城最后存在的痕迹,只剩下山巅处一株枯败的树。
那是唯一不由神的力量造出的,而是幼年的应鸿雪和应昀承、司檀华一起亲手埋下的种子。
少女在靳白的搀扶下走向那株枯树,她在树下对符桓之说,“先礼后兵,朔安公。”
“我会把开启神隐之世的方法告诉靳白,你需记着,若有一日,你觉醒破坏的神格,要倾覆这个世界,那么永远会有人在你这么做之前,把你送往你该去的地方。”
符桓之并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他站在萧崇身边,甚至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说,“我记下了。”
听得他的回答,应鸿雪点点头,将手贴在枯树的枝干上。
少女残识中最后的一丝力量涌向枯枝,让它恢复生机,开出花朵。
在一树霞光中,她对靳白莞尔,但那眼中的孤寂却又仿佛横跨山海,“再叫我一声阿雪罢。”
“即使你不是他,我还是想要,再听一次。”
“阿、阿雪。”
“谢谢你。”
对这个世间再无任何留念的神魂残识连同满树梅花一起消散在风与雪中,她最后的道别伴随那些复杂的术法如一滴水沁入靳白灵台心海。
少年捡起雪地中恢复原本形态的旧娃娃,无声泪流满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