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沈舟遥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又重新坐了回去，柔声道：“我哪也不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轻轻沾了沾他额间的冷汗，心疼道：“又胃疼了吧。”

　　陆林深费力的抬眼，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会走，看了一会才轻轻点头。

　　护士看见是陆林深病房按的铃，直接去办公室找了周孝阳。他进来后先是询问一番，了解大体状况后简单查了体，又站在床边仔细翻看着治疗记录，从问完病情后便再没开过口，从前总挂在脸上的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怨尤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只剩一个老者对生命受创的悲戚。

　　沈舟遥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该是有话要对陆林深说，适时的退了出去。

　　周孝阳站在床前，无声的叹了口气，翻出一页病例递到陆林深跟前，沉声道：“念念上面写了什么。”

　　陆林深侧躺着，身体缩成一团，病恹恹的抬头扫了一眼，浓黑的睫毛极缓慢地眨了眨，随后便又重新垂落，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苍白落寞。

　　“……我看不清。”他低声道。

　　周孝阳沉默，脸色更加凝重，收起病例沉声道：“胃病暂且不说，视物不清，心律失常，你现在的血糖值已经很危险了，心肺功能都不乐观，不许再去抽血，也别去老裴那跟着凑热闹，老老实实在医院躺着，输液，吸氧，好好将养着，你的身体根本没法承受长途飞行，不要胡闹，”他顿了顿，放轻了语气，却还是苦口婆心：“我不是你师父，但好歹也算看你长大的叔叔，听话，别再糟践自己。”

　　“您放心吧，我有分寸。”

　　“你……”

　　周孝阳眉头越来越紧，“你的分寸是什么？”他强压着火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控。

　　“陆林深，你也是个医生，也应该明白的，不是只要不死就算是活着的，年纪轻轻就把身体折腾的连生活质量都保证不了，你这是何苦呢？”

　　"……大概是我自找苦吃吧。"陆林深依旧低着头，呼吸不畅的轻咳了两声，气息更加清浅短促。

　　"周老师，你了解我的，就算让我重头活过我大概也还是会活成这个样子，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似乎是有些气力不济，说了几句便停了下来，轻轻喘了会才道："老师就当我死性不改吧，这些就先别告诉遥遥了，师父那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走之前我会尽量调整好状态的……您别为难我了。"

　　周孝阳摇头，无奈道："不是我为难你，是你在为难我。"

　　他叹了口气，不愿再多言，往床边的杯子里添了些温水便离开了。

　　刚一出门便看见了靠在门口的沈舟遥，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沈舟遥笑了笑，微微欠身，"周老师不用多说，我明白的。"

　　周孝阳点头，神情依旧凝重，却还是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孩子性子倔，辛苦你多担待。"

　　"嗯，老师放心。"

　　.

　　"下周在家好好休息，咱们不去英国了好不好。"回到病房，沈舟遥开门见山道。

　　陆林深还难受着，闻言便皱了眉头，提了口气，正要开口就又听她说："我也不去了，留在家里陪你好好养病，反正来日方长，裴老师那边以后总是有机会拜访的，等你身体恢复一些再去也不迟，好不好？"

　　她声音放得很轻，很温柔，像是在跟闹了牙疼还吵着吃糖的小朋友打着商量，一边说一边拿毛巾轻柔的擦拭着他脸上的冷汗。

　　陆林深看着她，眉头松了松，湿漉漉的眸子里闪过不加掩饰的挫败，随即便被层层倔强包裹，"不好。"语气里是少有的伤痛，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沈舟遥不需要为了我放弃任何东西，不管是在乎的人，还是在意的事……都不需要的。"

　　他说完便低下了头，似是叹了口气，那声音很轻，飘进沈舟遥的耳朵里却让她莫名觉得难过。

　　"我不去了，你放心过去就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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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舟遥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动了他，心里无声的松了口气，可是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又觉得不忍，那人本就病容憔悴，方才说完后便闭上了眼睛，蜷缩在被子里默默忍疼，薄唇微抿，浓密的睫毛软趴趴的遮了下来，不时隐忍的颤动两下，看上去更加惹人心疼。

　　她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如果可以的话，她又何尝不想每分每秒都守在他身边，可就像陆林深说的那样，韩天墨的病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她难辞其咎，如果真的不跟着一起过去，不亲眼看着他顺利的从手术室里出来，她大概会愧疚自责一辈子。

　　说到底，还是她太过自私，终究更爱自己，也不想欠任何人。

　　她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悄声道：“不会太久的，我一定会用我最快的速度，飞奔回你身边。”

　　鸦羽般的睫毛又是一颤。

　　.

　　陆林深在医院住的不舒服，没过几天就回家了，每天由医生上门过去给他输液，根据病情恢复情况调整药量。

　　他醒着的时候依旧不多，身影单薄的紧，便是这几天养回了些胃口也没能让他看上去健康一点，依旧是苍白清瘦的样子。

　　距离韩天墨出国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舟遥总觉得很多时候这人已经很累很没精神了，却还是强撑着陪着她。

　　时不时去厨房看她切菜，陪她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明明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不肯让她关电视，说是还想往下看，可每次却又睡倒在她的怀里。

　　她知道他这是不想让她走。

　　“陆林深，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嗯。”陆林深拥着她的手臂僵了一下，依旧看着电视上的画面，闷声道。

　　沈舟遥撇了撇嘴，本想继续打趣，可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又觉得心疼。

　　若是以前这么逗他，他肯定是不会承认的，连这样别别扭扭的回应都不会有，只会摆摆手说放心去吧，等你回来。

　　从前总想听他说一句舍不得，如今他真的说了，自己却还是要走。

　　“陆林深，我其实我是个挺自私的人吧。”她往他怀里靠了靠，贴着他的胸口，淡淡的开口。

　　“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怎么，如你所见，我会为了自己往后能活的心安理得，不管不顾的把生病的你一个人丢在家里，跨过大洋彼岸守在别人的病床跟前，不自私吗？”

　　“这怎么叫自私呢？”陆林深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件事，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嗯……人都是自私的嘛。”她靠着他，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袖口处随意的把玩着，“所以不要担心我会为了你放弃什么，就算真的有，那你也像我一样，自私点，理所应当的接受就好了，这样我心里也好受点，好不好？”

　　陆林深抿了抿唇，低头看她，没有说话。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从知道他受伤以后，这姑娘明示暗示的说着同样的车轱辘话，也一件件身体力行，就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值得被爱，值得被人无条件的选择，亦无需觉得亏欠。

　　他抬手，轻轻理了理她的刘海，柔声道：“可是只有看见你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我才最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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