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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榆树剃了头发,刮掉了胡子,脱去道袍,换上长衫,头上做手术留下的疤痕明摆着怕引人怀疑,他弄了一顶满人的礼帽扣在头上,活脱脱一个屯大爷儿的模样。张燕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服,又是一个漂亮的村妇。柳毛冷不丁脱去道袍,仿佛身体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走路一蹦一跳的。他们就像一家三口人出门串亲戚,急冲冲向田升屯奔去。到了田升屯,他们又马不停蹄,沿着昂邦河逆流而上,一直到了山边上才停下脚。榆树望着浩瀚的森林犯了难。在这一片深山老林里,没有人领路,想找一伙胡子实在太难了。你想啊,胡子是啥人?胡子窝那么容易找到,还叫胡子吗?
榆树对张燕说:“我们不能抱懵进林子,得想法子先找到这伙胡子的行踪,最好能让胡子把我们带到胡子窝去。”
张燕说:“我知道哪里有进山的道。上次我跟着几个人从那里进的山,结果没跟住那几个人,自己还迷了路。”
榆树说:“这回我们还在那里等。”
于是三个人来到那个进山的路口上。榆树在隐蔽的地方搭了个窝棚。三个人都钻进窝棚里守株待兔。
天渐渐黑了。柳毛跟着大人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乏,很快就睡着了。这孩子现在一刻也离不开榆树。榆树知道闯胡子窝凶险,本来不打算带他来,可是柳毛非要跟着不可,把他放到哪他都不呆。
窝棚很小,就是用四根木杆一支,上面放一根横梁,四面用草一围,里面勉强能容下三个人。柳毛伸胳膊撂腿占去一半的地方。
榆树矜持地盘膝而坐,和在明命寺里打坐一个样。毕竟人高马大的,往那一坐,留给张燕的地方也只能抱膝而坐。
老天还挺照顾人的。这是一个睛朗的夜,透过窝棚上苫着的草,可以看见天空中的一轮圆月。晚风轻轻地吹,四周围的草沙沙地响,荒野的夜袒露着自然的本色。
榆树想和平时打坐一样,入定守静,可是心里却像长了草,怎么也不能入定,而且心里长的草正如这连天的芳草地,蓬勃而茂盛。榆树猛然睁开眼,看见张燕一对黑色的眸子正直视着自己,仿佛已经看透了自己内心的苟且。他慌忙扭身爬了出去,坐在露天地里,心还在咚咚地跳。
他在心里反复告戒自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榆大疙瘩绝不能乘人之危,现在营救孩子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就干出下流之事,以后还哪有脸做人。”
往往好人与坏人就在一念之间。
张燕救子心切,早有了奋不顾身的心理准备,见榆树在这样的情境中还能把持住自己,对榆树又多了几分好感。
张燕从窝棚里钻出来,不声不响地坐在榆树身边。
夜色沉沉,月光如水泄在无边的旷野上。露水很重,草地上湿漉漉的。人坐在露天地里,衣服很快就被露水打湿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干坐着,坐了许久。
榆树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守在外面听动静。别两个人都在外面搭露水。”
张燕没有吭声,听话地钻进了窝棚。
天亮了。林子边上,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好像在八卦各种各样的新鲜事。
榆树站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又伸了个懒腰。他看见远处有两个移动的黑点,急忙把张燕和柳毛都叫了起来。
两个黑点一点点放大,拐过弯来,并成一个黑点向这边移动。渐渐看清楚了,是两个骑马的人。
榆树让张燕和柳毛躲在草丛里,他从路边的一根朽木上掰下两个木质树箕子拿在手中,一个人站在路中间。
两个骑马的人在马上晃晃悠悠,摇头晃脑,信马由缰。其中一个人油腔滑调地哼哼着东北小调:“胡子美,胡子乐,骑着大马把酒喝,怀抱女人吃饽饽。”
两个人见道中间站着个大汉,这大汉穿长衫戴礼帽,可是礼帽歪戴着,长衫皱皱巴巴,一看就是猴子穿大褂——装秀才,狗带眼镜——假斯文。但见这大汉瞪着一对大黑眼珠子,络腮胡子刚冒出茬来,显得脸色铁青,手上拿着两个半月形的东西,说不上是啥兵器,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两个人急忙勒住马,一起高声吆喝:“驭——”两匹马踏着碎步停下来,咴咴叫两声。
榆树双手叉腰,朗声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先拿买路钱。”
骑在马上的两个人哈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榆树是从戏文里学来的这么两句喀,一说出口自己都憋不住笑。
刚才唱小曲的说话了:“哪个绺子的二皮子(一般胡子),跑到这来卡大钱(劫道),也不问问我们是谁?”
说话的胡子长了一张圆盘子脸,两个圆眼珠滴溜溜乱转,折鼻梁,鼻子在脸中间像一个孤伶伶的小岛,两眼之间有一条像走廊似的通道,两只眼睛能相互斜视,可以眉来眼去搞自恋。
榆树说:“那你就甩个蔓报报号让爷听听。”
折鼻梁呸地一声吐口唾沫,说:“你也配盘老子的蔓,说出来吓死你。老子虎头蔓(姓王),江湖上号称夜猫子,燕窝山的插签柱。我们大掌柜的就是赫赫有名的老棒槌。咋地吧?”
榆树笑了,说:“这就对了,我劫的就是燕窝山的人。”
两个胡子一看没震住榆树,另一个胡子说话了:“知道我是谁吗?”
“报给我听听。”榆树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老子是老棒槌手下的房外柱,号称雀油子。我们俩都是燕窝山上的四梁八柱,你敢卡我们的大钱,是存心要咯屁朝梁。”
这个胡子长得真丑,但是丑得喜庆,秃脑瓜壳大额头,跟年画上的老寿星似的。
榆树哈哈笑起来,指着两个胡子说:“原来一个是插签的,一个是花舌子,就你们两个还在这报号吓唬人,别在马上装模做样了,都给我下来。”
雀油子一看这人不开面,对夜猫子说:“把鸡腿子亮出来给他瞧瞧,让他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雀油子和夜猫子同时掏枪,与此同时,榆树手里的两个树箕子打着旋飞了出去。这种木质树箕子沉甸甸的,打出去很有份量。只听叭叭两声,两个胡子抱着手哎哟,两把枪全都掉到地上了。
雀油子和夜猫子齐声喝道:“驾!”两个人挥舞着马鞭冲了过来。
榆树双脚一踏地,从两匹马中间掠过,双手抓住两根马缰绳,双膀一叫力。马被拉回头。两个胡子“哎哟!”“妈呀!”巴叽巴叽都摔到地上了。
榆树走过去,捡起两把手枪,别在自己腰上,并不搭理倒在地上的花舌子和插签柱,牵着两匹马向路边的一棵小树走去。
两个胡子以为榆树要抢他们的马,各自拔出一把尖刀一起扑了上来,草丛里飞过来一颗石子,正打在雀油子的后脑勺上。雀油子唉哟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接着草窠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都别动,谁动我打死谁!”
夜猫子还真不信邪,背后下手,嗖地把尖刀甩了出去,直接刺向榆树的后心。
榆树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他一闪身躲过尖刀,顺手拔出自己的剥皮子小刀,用手比划着。
夜猫子偷袭不成,知道遇到硬茬了,看来今天得栽面,他原本冲上来是要跟榆树拼命的,这会改招了,一个跨步,前腿弓,后腿屈,双手抱拳举过左肩,往后一甩,行了个大礼。这是表示他服了。
雀油子把捂着后脑勺的手拿过来一看,手上有血,知道脑袋被打出血了,见夜猫子已经行礼认输,也站了起来,右手攥住左手腕放到左边胯上,弯腰施礼。嘴里说:“这位大哥,咱们都是里码人(同行),见面就是并肩子(兄弟),开个面呗!”
都说胡子凶残,心狠手辣,这两个胡子怎么这么熊?这得看他们在绺子里是干啥的。插签柱也叫刺查。是专门从事侦察的,了解谁家有多少牲口,有多少枪支,有多少财物,能拿出多少钱,家里有没有炮台,炮手管直不直。他用不着打打杀杀,遇到危险比兔子跑得还快,但是他要是盯上了谁家,谁家就要倒霉,要不怎么会起个“夜猫子”名号?那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花舌子又叫花大脖子,是专门为被抢的人家或者被绑票的人家“说情的”。被绑票的人家要用钱财赎票,不能自己去绺子,要花舌子从中牵线,一是被绑票的人家不敢自己出人去,怕弄不好卖一个又搭一个,另外胡子也不能随便接触外人,怕走漏风声暴露行踪,也是麻秆打狼——两头怕。这时候花舌子就派上了用场。他花言巧语,八面圆滑,算计着苦主的家产索要财物。事成之后,苦主还要念他的好,专门给他财物作为酬谢。这个大额头弄了个绰号雀油子,也算恰当。小孩子滚酥雀放在笼子里的油子特别能叫唤,叫唤的还特别好听。别看插签的和花舌子打打杀杀不行,其实都是绺子里的重要角色,也都是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冒脓——坏透了的主。
“里码人?”榆树哈哈笑了,他把两匹马都栓到树上,对草窠里的张燕和柳毛说,“都出来吧!来见见里码人。”
张燕走出来,没好气地说:“谁和他们是里码人?”
夜猫子见一个女的和一个小孩,小孩子手上拿着一个弹弓子,就这么三个人,把他们两个“老江湖”给制住了,这回栽面可栽大了,可是现在说啥都没用了,手上的傢伙都让人家给缴了,只能说软乎话了:“大姐,都是吃横把的,不是里码人还能是啥人?你们也不可能是狗子(警察),更不会是跳子(官兵)。”
榆树怕张燕说露嘴,急忙说:“里码人,我知道是里码人。”
张燕走过去夺过花舌子手里的短刀,拿在手上试一试,觉着挺顺手,正好可以防身,拿着刀躲到树后,把短刀绑在大腿上。
榆树见两个胡子认怂了,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对待这两头鸟。心里有了主意,笑着说:“我刚才是跟房外柱和插签柱取个乐子,其时我是有事要求两个并肩子帮忙。”
“啥事?”雀油子抻长了脖子问。
夜猫子说:“我们俩人熊货也囊,干别的不行,跑腿学舌还中。”
榆树说:“我们这趟来是要和你们的大掌柜老棒槌碰碰码。我知道你们的绺子在燕窝山,可是一进毛子(树林)就迷线滑偏(迷路)。所以……”
“噢,”夜猫子松了口气:“你们是来挂柱(入伙)的呀?”
雀油子说:“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我们俩给你们做举保人。”
夜猫子说:“这年头,不知根不知底,谁敢举保?”
雀油子说:“要不这样,你们仨让我们俩把手脚绑上,把眼儿蒙上,我们俩把你们仨带进绺子,你们自投好了。”
夜猫子说:“这位大哥,你可得想清楚,胡子也不是想当就当得了的,自投是要过堂的。开春的时候绺子里来了个自投的,第一关测试他的胆量。大掌柜让他顶个葫芦站在一百步的地方,大掌柜举起枪还没打呢,他就甩浆了(尿了)。结果大掌柜一枪把他脑袋给打开花了。”
雀油子和夜猫子你一言我一语一阵喳呼。
榆树笑了,说:“我说了要挂柱吗?”
“那你要干啥?”两个人一齐问。
榆树说:“我只是来碰碰码,有桩好买卖跟你们大掌柜谈。”
“让我们俩干啥?”雀油子觉着不太对劲。
“把我们带进绺子。”榆树说。
“那可不行!”雀油子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还是杀了我们吧!”夜猫子苦着脸说。
“为啥?”榆树不解地问。
“我们抱懵把生人带进绺子,那还了得?除非不想活了。”夜猫子皱着眉头说。
“我们不是里码人吗?”榆树用眼睛乜斜着两个胡子说。
“现在不好说。我怎么看着不像!”夜猫子说话时直摇头。
“大哥,我有个办法。”雀油子走到榆树跟前套近乎。“你把折鼻梁子留下,让我回绺子给你报个信,我在大掌柜面前给你多说点儿好话,让大掌柜亲自出马来接你。”
“好主意!”榆树假装信了。
“好你个大锛儿楼,还没咋样呢,你就把我卖了。”夜猫子急了,嚷起来,“大哥,他的话你可别信,他是花舌子,说话没准。”
榆树一拍雀油子的肩膀,在雀油子的眼前打了个响指,说:“就这么办了,你不用在这叫唤了,飞吧!”
雀油子一听这是放他走,急忙去牵马。
榆树说:“把马留下,你走着走。”
雀油子站住脚犹豫。
榆树说:“你不走让夜猫子走!”
雀油子撒丫子就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说:“这位老大报个号呗,我回去好传话。”
“铁骊榆大疙瘩。”榆树说道。
“真的假的?”夜猫子问。
榆树摘下礼帽,指着头上的疤痕说:“这个能是假的吗?”
“唉呀我地妈呀!”夜猫子惊叫一声。
“咋地了?”榆树问。
夜猫子说:“我早就听说过榆大疙瘩的事了,今天见着真人,服了!”
“知道她是谁吗?”榆树指着张燕问。
夜猫子和雀油子都摇头说:“不知道。”
榆树说:“她就是双枪燕儿,听说过吗?”
“听说过,听说过。”夜猫子不住地点头。
“我地妈呀!”雀油子叫唤一声跑走了。
柳毛走过来说:“知道我是谁吗?”
夜猫子摇摇头。
“我是柳毛!”
榆树哈哈笑了,摸着柳毛的头说:“得闲干爹给你也起个响亮的名号。”
榆树对夜猫子说:“我看你比雀油子实在,所以把你留下。现在我问你,你们绺子里是不是有个叫晓禾的小孩?”
夜猫子说:“是有这么个小孩儿。这小孩儿是土球子去年在吃长路的(人贩子)手上抢来的。这孩子太小,他自己也说不准家是哪的,只说是徐家。我们打听到田升屯,我和雀油子去过,想找到晓禾的家讹俩钱花,结果没有人认,白跑一趟。”
“晓禾现在怎么样了?”张燕焦急地问。
“依着大掌柜就撕票了。绺子里留下个小崽子没法整。”夜猫子话没说完,张燕啊地一声差一点儿晕倒。
“快说!这孩子怎么样了。”榆树大声问。
“急啥?”夜猫子不紧不慢地说,“这小崽子该着命大,让我们的字匠相中了,字匠给留下了,说是给他当干儿子,我看他是嫌憋屈,像养个小狗崽似的养着玩。”
张燕坐在草地上抹起了眼泪。
“女人就是心软,我说晓禾你哭啥?”夜猫子突然反应过来,“噢——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
“你们是冲着晓禾来的。”
榆树说:“这事你别管,你说说字匠是咋样个人。”
“噢,明白。”夜猫子点头哈腰地说,“字匠姓费,叫费伍。大伙都叫他废物。他爹妈死得早,家里是叔叔当家。那年我们绺子刚起局,砸不起硬窑,专拣软窑砸。结果把老费家砸了。老费家算不上大户,我们没砸出啥东西。大掌柜不死心,就把费伍绑了票,以为费伍是费家少掌柜的,费家砸锅卖铁也得赎人。哪知道费伍在叔叔婶子面前不得脸,叔叔婶子乐不得胡子撕票,根本不出钱赎人。大掌柜本来是要把费伍点天灯的,看他念过书,识文抓字,就把他留下来当字匠了。”
“费伍乐意当胡子吗?”张燕这会儿不抹眼泪了,两眼通红,问了一句。
“不乐意有啥办法?好死不如赖活着。”夜猫子转过脸来冲着张燕说,“跟你说吧大姐,胡子也是爹生娘养的,说起来谁都能倒出一铜盆子苦水。这年月咋痛快咋活着吧!”
张燕对榆树说:“大哥,咱们走吧!”
榆树答应一声:“好!”
柳毛跑过去把两匹马牵过来。
夜猫子问:“上哪去?”
“上燕窝山。”榆树回答。
“不等雀油子了?”夜猫子问。
“我能信得着他?”榆树笑了,又说,“现在我们既能顺着雀油子的行踪进绺子,又有你给我们带路,不愁上不了燕窝山。走吧!”
夜猫子说:“大哥,让我把刀捡回来呗,那是把好刀,扔了怪可惜了的。”
柳毛跑过去,在草窠里扒拉半天找到了短刀,拿在手上端详,确实是把好刀。他对榆树说:“干爹,这把刀我想要。”
夜猫子应声说:“小兄弟,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柳毛伸出小手指头勾住夜猫子的小手指头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要!”
夜猫子连连说:“不要,不要,一百年也不要。”他心里话,到了绺子,看你给不给我。
四个人两匹马。张燕和柳毛骑一匹,榆树怕夜猫子使坏,他和夜猫子骑一匹。夜猫子在前边握着缰绳,榆树在后面用枪抵住他的腰。
夜猫子说:“大哥,你可千万别走火!”
榆树说:“放心吧!老炮头了。”
夜猫子见榆树根本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便在马上大大咧咧地唠起来:“大哥,我咋看你都不像是卡大钱的。刚才你站在道中间念叨要收买路钱,咋还扭扭捏捏的呢?去年有一回我是真栽面了,让一个瘫巴蜡给截了。那天天刚黑不擦的,我一个人着急赶路,走到一个桥头,就听见打雷似的一声喊,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那叫声,恶叨叨,狠实实,就是要拼命的架式。我往桥头一看,一个大黑脸,怀里抱着枪,枪口黑洞洞地对着我。没办法,破财免灾吧,我就把钱放到了路边的一个钱罐子里了。等我过了桥吧嗒吧嗒嘴觉着不是滋味,我又回来了,一看那个人还在那坐着呢。我走到他跟前了他还不起来,我抬腿踢了他一脚,他仰脸冲我嘿嘿嘿,说笑不是笑,说哭不是哭,原来是个瘫巴,脸上抹着锅底灰,怀里抱个扫帚圪塔。当时把我气乐了,这不是李逵让李鬼给卡了吗?”
榆树说:“然后你把他杀了?”
“没有!”夜猫子说,“就我这个×样的,第一次发了善心,竟然没弄死他,也没动他的钱。”
榆树说:“看来我把你留下还留对了,你还有一点人性。”
“别逗了!咱们这号人到一块还讲人性,不是开玩笑吗?”夜猫子撇一撇嘴说,“其实绺子也有绺规。绺规规定五清、六律、七不抢、八不夺。七不抢是不抢盲哑人;不抢疯人;不抢瘫痪人;不抢出家人;不抢尼姑;不抢邮差;不抢耍钱要饭的。我要是抢了一个瘫巴蜡,说出去让人笑话不说,还触犯了绺规,是要受绺刑的。”
“真的吗?”
“那还能假?背毛、挂甲、穿花、透马眼、活脱衣,狠着呢!”
“嗯,这样我心里有谱了。”榆树微笑着说。
“有啥谱了?”夜猫子扭过头来,见榆树微笑不答,又说,“看这架式你们来者不善啊!跟你说,到了燕窝山你要防着两个人。”
“哪两个人?”榆树问。
“一个是大掌柜老棒槌。这个人小肚鸡肠,容不下能人,要不然我们绺子早红局了。另一个是迎门梁(炮头)土球子,这人管直,还好玩阴的……”
榆树把手里的枪别到夜猫子的裤腰上,说:“你的鸡腿还给你。”
“谢了!”夜猫子双手抱拳往左肩上举了一下。
张燕和柳毛一齐叫起来:“黑瞎子!”
“哪有黑瞎子?”榆树和夜猫子同时问。
两匹马并到一起停下来。
柳毛在马上指着前方说:“在那!”
前方路边上像是蹲着一个黑乎乎的家伙,越细看越觉得像一只大黑熊蹲在那。
榆树和夜猫子一起哈哈笑起来。
两匹马并排走过去。原来是一个被火燎了的树根。
张燕和柳毛也笑了。
柳毛说:“离大老远的,我咋看都像黑瞎子。”
夜猫子说:“在毛子里钻,你别瞎寻思,你寻思啥就能看见啥,其实是自个吓唬自个。”
榆树说:“前边有人给咱们带路,你们怕啥?走,咱们超过雀油子,先上燕窝山,别给雀油子下舌的空。”
他们加快了速度,很快赶上了雀油子。两匹马从雀油子身边呼啸而过。
雀油子跟着马跑了几步,骂道:“这人咋和我一样呢?嘴跟□□子似的,说话不算数!”
榆树心里已经有了谱。他明知道此去凶险,但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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