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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暖春深(上)
第六十章 酒暖春深(上)
青砖石瓦,飞檐鳞次,碌碌人生沸,嚣嚣车马喧。
正值秋初,应天府一派繁硕。
成祖迁都的次年,这座守望了大明气数近五十年的沧桑古都风采依旧。矗立在护城河环抱下的敦实城墙硬朗而威严,川流不息的城门似猛兽巨口,让心怀邪念之人对这正气凛然的留都望而却步。篆刻在大理石上的“应天府”遒劲庄重,据传这三个一板一眼的楷体字乃是太祖朱元璋亲手所提,成祖即位后大规模修缮城楼时又命工匠重刻了这块石匾,而今京师北迁,但作为留都的应天府仍扎根在浩漫的秦淮河畔,繁华不减从前。
清波拂岸潮鸣乱,鸢鸟丛飞羽唳天,络绎不绝的秦淮河上,几条沙船列为双纵,穿梭在芸芸商船之中。
稍大一些的旗舰上,一道白衣人影盘膝坐于船首,身前一只矮脚四方桌上摆了一盘残棋,稀稀落落的黑白子交并错落,瞥一眼便知开局不过十几着。
“把棋收了罢,用不多久就要靠岸了。”
“收棋只消片刻,你瞧那,码头上一长串的脚夫,怕是我们之前有大船要落货,把这盘下完怕是也轮不上我们。”
棋盘前的白衣人影头也不抬地说着,视线片刻都未离开过那几枚黑子。
张罗收拾的那人无奈摇摇头,复又坐回桌前,随手掂起一枚白子:“罢了,那就下完这盘。”
执黑子的得意一笑,舒展的眉间藏了几分飞扬神色:“这盘我定能赢你。”
“我怎看这落子与之前有些不同?”
“大...大抵是你记差了...”
“是么...”夹在食指中指间的白子轻轻叩在竹黄棋盘上,笃笃的清响饶有一番意味,“那我怎么数得白子比黑子还少了一颗?”
宴千语纤长的手指仍叩着棋盘,她挑眉望向面不改色的白映泠,心中暗自好笑,道:“也罢,正巧我带了几蛊寒玉棋子,若你输了,今夜便把棋子铺开作榻,在我外间睡上一宿。意下如何,白姑娘?”
白映泠似被那“寒玉棋子”狠狠冻了一下,从容凝固在脸上化作冬日的薄霜,窘迫中夹带几分不甘:“宴姑娘,眼下已然入秋,你就这般狠心欺侮在下吗?”
“哦?白姑娘言外之意,是认定自己棋艺略逊一筹了?”
“此言差矣,在下只是学不来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与宴姑娘这种容貌昳丽的女子对局,实难专心致志啊。”
白映泠像模像样的拱拱手,作弊被揭穿的尴尬让她顺理成章的说成垂涎美色的痴情,四两拨千斤的反将宴千语一军。
白映泠一番话听的宴千语耳根发热,她连忙把被白映泠偷偷撤掉的白子复位,嗔道:“要是你下棋的水平能有贫嘴的一半厉害,又何必耍这种小把戏。”
宴千语的反应让白映泠很是满足,她顺水推舟,把脸上的痞笑打包收好,正色道:“在下愚钝,日后还要请宴先生多多提点。”
宴先生叹了口气,这样的顽徒她最是招架不来,只得点点头:“落子吧。”
白映泠捻着黑子迟疑落盘,又偷偷去瞄宴千语的表情,后者并未觉察她的小动作,沉着眉琢磨白映泠此一招的意图。
两人原本在中野割据争雄,白映泠却在旗鼓相当时忽然锋芒一转直指右下星位,不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然思虑周全的宴先生忘了她这个徒弟本是不会下围棋的。
半月前,白宴二人从苍南启程前往应天府,与顾风聆等人汇合。
自打从宁国转道水路,白映泠便成天捧着本棋谱埋头苦读,看她专注的样子活像个进京赶考的书呆子。又过没几天,一向信奉实践胜于纸上谈兵的白四小姐就开始拽着宴千语没日没夜的陪她下棋,至今已有七日,仍未胜过一盘。
可谓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了。
“发什么愣,该你啦。”
宴千语不知不觉间飘远的思绪被白映泠的不耐烦嚷回来,看她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宴千语暗笑自己想得太多,痛快落下一子,黑方顿时死伤惨重。
一边倒的战局以白子的完胜落幕,精疲力竭的白映泠仰倒在身后的软垫上,等着宴千语清子整地,宣判败军之将的狼狈面目。
“五十七目半,”宴千语绕过桌子坐在她身边,“有进步,孺子可教。”
白映泠一挺身扑在宴千语背上,下巴搭着那单薄的肩半阖着眼在她耳边吹风:“严师出高徒,师父抬爱,小生不胜惶恐。”
“大当家,白姑娘,我们可以登岸了。”
还没等宴千语来得及面红耳赤,钟舟一句话炸雷似的响在身后,宴千语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软垫上弹起来,局促的捋了捋有些凌乱的下摆,正色道:“我知道了,你吩咐他们去打点行李吧。”
“是,属下告退。”
熊一样的高大男子弯腰拱手,身前的影子像是被削去一角的小山峰,空缺了片刻。
虽说南昌与应天同为十三道首府,然若论起竞技水准,决不可同日而语。
应天府下辖八县,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重农推商,临水枢郡,地拥兵家之要,川傍南北之轴,洪武廿六年已有十七万户。诚意伯曾替太祖卜卦定都,曰应天乃“钟阜龙蟠,帝王之宅”,于是太祖征发工匠,填湖平塞,行宫自元至正廿六年始建,于洪武廿五年方才竣工。
宫城磊落载史册,大明国脉自此开,这样一座积淀了龙气与人旺的重镇,其规模可见一斑。
驮着物品辎重的马车在庸忙的大路上滞缓前行,白映泠骑在马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目之所及皆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担夫,黑攒攒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
“钟舟,”先她一个马身的宴千语忽然叫住了并行的高大男子,“你带人把东西运到南关集后便回探秋苑吧,我与白姑娘要去办些事情,不必等了。”
“是,”木讷男子应了声,顿了顿又补了句:“大当家万事小心。”
宴千语眼中积了些落寞神色,轻轻“嗯”了一声便勒马走远。
白映泠见她调头,默契的跟了上去:“去哪?”
“去备些药品,有些东西我要亲自遴选,不然用起来舍手的紧。”
白映泠并未刨根问底,宴千语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忍耐好奇也可算作一种修行。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间作坊前,门口垂着上书“太白遗风”的酒旗,青边白底的方帘招摇荡在空中,看着怪有几分“醉倒何妨死便埋”的洒脱。
宴千语将马一栓,撩帘便钻进店门之中,白映泠不知她到这酒坊来作甚,揣着满腹的疑问跟了进去。
酒坊不算大,恰逢午后三晌的时辰,屋内光线也不甚好,白映泠眯起眼四下打量一圈,只见一女子站在柜面后拨着算盘。那女子稚气未脱,鹅黄对襟褙子上缀了几串乌青铜板,像挂在厨门上的红辣椒串串一样颇为显眼。
宴千语径直走过去,手中一张方子摊在柜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教人看的眼疼。
那女子趁算珠在档上划拨的功夫瞟了眼单子,朗声问:“今儿个看是有大买卖要开张?”
“算不上,不过有些棘手罢了。”
“得了吧,什么棘手的事情还须得你亲自跑一趟。”
宴千语没吱声,算作默认了那反驳,黄衫女子在她手边的账本上添了一笔,抓起单子消失在挡帘之后。
白映泠闲着无事,从桌上提了只碗,凑到屋子另一端的酒桶边打了满满一碗,就着几颗花生米豪饮起来。她酒量向来不错,对这五谷精髓也甚是喜爱,从前走镖时怕饮酒误事不敢放纵,这些日子却是由着陪宴千语喝了不少。
在路上颠簸了半月也没寻着机会,现如今到了应天府就被领到这好地方,肚里的酒虫也跟着躁动起来。
宴千语哭笑不得地看着那白衣酒鬼肆意撒欢,心情似乎也随那人一起明快些许。
三碗下肚,白映泠耳边浮起潮红却不见醉意,碟中花生见底,她便撂下粗瓷碗乖乖坐在板凳上一道等那老板娘回来。残余的酒底散着醇正的香味,借着午间囤聚的温度很快扩散开来,直往人鼻子里钻。
宴千语那一纸订单写的很是紧凑,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老板娘才姗姗归来,离着老远,她就闻到前屋里浓郁数倍不止的酒香,兴高采烈地抱着一篮东西冲进屋来却发现喝酒的并非宴千语,而是同她一道来的白衣女子。
“东西都在这儿了,你自己挑吧。”
写满失望的表情连带着语气也跟着消沉下去,她正要绕回柜台后面记账,却吸了吸鼻子,顿悟般冲白映泠奔过来,一把握住后者的手,话中难掩激动:“你喝的可是那坛黄泥窖子?”
白映泠被她问的发蒙,指着角落一只不起眼的小坛道:“你说的可是这个?”
“识货!”老板娘一掌拍在她背上,力道之大险些把她还没焐热乎的三碗酒拍吐出来。
“这是我用昆仑融雪兑的黄泥窖酒,自家的好东西,私货中的极品!你眼光不错,怎么混到这呆子手底下去了?她给你多少工钱?我出双倍,来我这干活吧!”
连珠炮似的发言把白映泠问的晕头转向,从老板娘和宴千语对话时熟络的语气大概能猜出两人关系不错,但居然能好到称呼宴千语为“呆子”的程度却教她始料未及。
正犹豫着如何解释自己与宴千语的关系,原本在一边埋头挑东西的宴千语却突然把装满了东西的篮子塞进她手中,一把夺过她被老板娘攥着的胳膊挡在自己身后,投过去一个“下辈子吧”的眼神,冷声道:“钱放在你柜上了,告辞。”
说罢,拉着白映泠大步流星的离开了酒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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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会不会有看官老爷质疑围棋白子先行还是黑子先行的问题,在这里解释一下,现代围棋是黑子先行的,但是在明朝以前黑子白子先行皆可,并没有明确的规定。而寨主一眼就看出四姐在捣鬼也是因为白子先行故在白子被吃之前无论何时都应该是白子数量大于等于黑子的,然而我们的臭棋篓子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上周和上上周出了一些意外,在家躺了好几天各种行动不便,结果一直拖到今天才更新,(咕咕)作者给大家道个歉,也希望你们都能照顾好自己不要受伤呀,冰消雪融倒春寒真是要了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