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欢

　　六十、隔帘折枝风吹透（一）
　　范箴急急进得里间，朝我一礼道：“末将拜见娘娘。”复担忧地问我：“陛下可是无碍？”
　　我点头道：“药已喂过，太医说明儿就能转醒。”
　　范箴似是松了口气，对我道：“末将方才有事外出，方回得府里便听得陛下中毒，这才唐突至此。望娘娘恕罪。”
　　我摆手道：“只是食错东西而已，将军不必紧张。”
　　我见他面色绯红，身上酒气浓郁，眉目间隐带春意。突然有些好奇，问道：“将军不是擅离职守之人，本宫倒想知道，将军方才有何要事，又去了何处？”
　　范箴突然噤声，支支吾吾地有推搪之意。我将玉牌从袖管里取出，不顾他瞪大的眼睛，笑道：“袁如意说陛下的酸糕被人换成了绿梨，这是他在灶下发现的。本宫眼拙，竟觉得它和陛下赠与将军的那枚有些相像，不知将军可否将那枚和田无事牌借与本宫赏玩赏玩，兴许这是一对也说不定。”
　　范箴摸摸腰间，额上突然汗如雨出，跪地朝我叩道：“娘娘明鉴，末将冤枉！”
　　我冷声道：“既如此，还请将军实言相告！”
　　范箴这才对我道：“娘娘曾说要送几样首饰与兰儿当嫁妆。末将想着寻常人家嫁女，但凡出嫁妆前尚且会索要彩礼。兰儿虽是孤女，然我堂堂武威将军，岂能委屈了她？遂去兰儿处寻她，想问问她欢喜什么。怎料......”他突然面上一红，欲言又止。
　　我问道：“如何？”
　　他道：“怎料......去时，兰儿方入浴。末将只好在外间等候。许是近日城防上睡得少，末将不过喝了两盅酒水便睡将过去。醒来时已是夜间。我问兰儿如何不推醒我，兰儿却打手势道想让我多休息些时候。末将问及彩礼之事，未说完，便听得外间一阵混乱。末将与兰儿正欲起身，兰儿却突然扭伤了脚。末将只好先行留下为其正骨，这才来迟。至于那枚玉牌，末将自娘娘走后一直带在身上，如何遗落至灶台的，末将确实不知晓。但末将以为，定是有人栽赃嫁祸，想离间我君臣。”
　　我点头，道：“将军为人光风霁月，本宫亦不认为会是将军所为。”复将玉佩还给他道：“将军先行回去，此事如何还需等皇上醒后定夺。本宫定会向陛下禀明原委，不会让将军蒙受不白之冤。”
　　范箴退下后，惠娘自帐后走出，却对着我哀声叹气了许久，连声道：“可惜，可惜！”我道：“你可惜甚么？”她道：“兰儿能得范将军这样的性情中人做夫君，真是好福气！可惜我当初怎就没看上他，跟了许靖那个死鬼呢！”说罢隐然有悲怆意。我知她定是又想起了许大人。那日城破，许靖为掩护她而死，惠娘看起来洒脱不羁，于人前总是嬉笑模样，其实心底里最是重情。有几回，我甚至见到她躲在厨间暗地里哭。
　　我道：“话不能这样讲，城破时，许大人愿意护你而死。这个范箴可不见得是个为情舍身的主。”
　　惠娘惊道：“娘娘何意？”
　　我笑笑，道：“他方才说了这许多，可让你怀疑到一个人？”
　　惠娘想了想，道：“兰儿！”
　　我点头。范箴所言，看似对兰儿回护有加，却处处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无论是他喝酒竟至入睡，醒来与兰儿谈心，还是欲出门时帮兰儿正骨，都只能充分地为他自己撇开罪责，证明他不是投毒者。但是对于兰儿来说，范箴入睡时的去向，就说不准了。
　　本来我对范箴没甚可疑的，但如此一来，我反而对他有些信不过了。即便此事与兰儿确有关系，可他拿女人当挡箭牌，未免有失君子。
　　翌日午时，李麟果然转醒。我扶着他起身，他揉揉眼看看外面，又看了看我，嘟囔道：“朕怎的睡了这么久？”我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他一觉睡到天亮，却把府里上下忙坏了。
　　我向李麟禀明了原委，他但坐不语。除了对范箴有些许言辞上的不满外，我自认所述还算公正。
　　李麟突然唤来袁如意，对我道：“朕下昼要出去一趟。你待在府里，若有人找朕，就说朕身上仍不舒服，饮了药又睡下了。”我点头。袁如意端来吃食，李麟却像揣了什么心事似的，动了两筷子，就命人撤下了。我正欲与他说话，他却闭起眼睛背对我，又睡了过去。
　　李麟走后不久，天边响起阵阵冬雷，怕是暴风雪将至。屋子里炭火很旺，我在炉边改着披衣，又是一阵惊雷，我手上一抖，扎出一滴血来，堪堪落在衣上的心口处。
　　我突然感到有一些不踏实，踱出屋去，见几个下人正忙着收拾院里的盆栽。我拦下一个管事的，问道：“可见到惠娘？”
　　那人恭敬道：“自午后便未见得。”
　　我想了想，许是她跟着李麟一道出去了。李麟是秘密出的府，下昼的时候，袁如意给他带来一包宦臣的衣物，他穿上后，还颇自嘲了一番。
　　那人问我道：“娘娘寻她有要紧事么？”我道：“陛下想喝些白露羹，只惠娘会做得。你若看到她，记得让她来屋里一趟。”那人唯唯称是。
　　我正欲回屋，却见远处一抹水红盈盈进得门来，不是兰儿是谁。
　　我欢喜地上前拉过她的手，道：“眼看着就要落雪了，怎这个时分来？”兰儿有些歉然地看着我，对我打手势道：“屋里闷，想与娘娘说说话。”
　　我点头道：“我也正闷着呢！”说罢，将她迎进房里。我出门前，将里屋的阁门拉上了，对外头称陛下午歇未醒，不得打扰。
　　兰儿进得门来，朝里屋方向看了看，我笑道：“无妨，陛下刚睡，一时半刻醒不了。”
　　兰儿点点头。
　　我拉她坐下，拍着她的手问道：“前几日给你的那些首饰可试戴过？大小、轻重、式样上可有不满意的？”
　　兰儿一个劲地摇头，对我手势道：“娘娘给的，美。”
　　我轻笑，摸了摸她光秃秃地发髻，从自己的妆奁里挑了枝金镶玉兰花簪给她别上，上下打量一番，道：“女人就像红花，旁边总要有可比衬的物事。你已是待嫁之身，也该将自己收拾地喜庆些才是。莫要素净得过了，反让范将军难做。”兰儿脸上一红，我暗道她是少女知羞，便没往下细说。因着昨日玉牌的事，我对兰儿，多少存了些芥蒂。
　　感觉到对面的视线，我抬起头，却见兰儿正定定地看着我。许是没想到我会突然看她，她有一瞬的尴尬。
　　刚巧炉上的雪水新沸，我给她倒过一杯茶，笑问：“脚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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