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但掌山海

　　深夜的绿皮火车，像一个在群山中穿行的、疲倦的铁皮盒子，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大部分乘客都已昏昏欲睡，车厢内灯光昏暗，只有偶尔响起的鼾声和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
　　林小满靠窗坐着，口袋里装着任东东的小葫芦，时间精灵则乖巧地（至少在花花的威慑期过后，它表现得很乖巧）蹲在他的背包上，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的黑夜。
　　突然，火车猛地一震，并非寻常的颠簸，而是一种仿佛撞入粘稠介质的凝滞感！
　　紧接着，窗外的景象开始疯狂扭曲、拉长，色彩混合成一片无法辨认的光怪陆离的漩涡。车厢内的灯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乘客们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各自的姿态中，时间仿佛在此刻陷入了混沌。
　　“怎么回事？”林小满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座位边缘。
　　他背包上的时间精灵却猛地飞了起来，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蓝光，它焦急地“吱吱”叫着，用意念传递信息：“不好！是时间乱流！我……我控制不住！我们被卷进去了！”
　　话音刚落，整个车厢被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彻底吞噬，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林小满感到脚下一实，周围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他依然在火车上，但窗外的站台牌子却明确写着半个月前的日期。时间漩涡，竟然将他们带回了过去！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他感知到小葫芦里的任东东，气息变得异常激动和紊乱，那股怨气几乎要冲破法器的束缚。
　　“是这里……就是这里……”任东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尽的痛苦，在小葫芦里喃喃。
　　林小满顺着他的感应，带着时间精灵迅速下车，隐匿身形，跟着一股强烈的执念指引，来到了任东东所在的学校。
　　他们看到了。
　　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后巷，以浩浩为首的几个少年，将瘦弱的任东东围在中间。
　　“钱呢？这个月的钱还没交出来！”浩浩叼着烟，神态是街头小流氓贯有的跋扈与流气。
　　“我……我真的没有了……我妈已经不给我钱了……”任东东缩着肩膀，声音发抖。
　　“没有？”浩浩猛地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说你爸的抚恤金还有很多吗？拿来给哥们儿换个新皮肤怎么了？别那么小气！”
　　“就是！快点的！”旁边的跟班起哄道，甚至动手抢他的书包，将里面的书本、文具倒了一地，肆意踩踏。
　　任东东想去捡，却被浩浩一脚踢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穷鬼！晦气！”
　　周围有零星的同学经过，却都默契地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没有人出声，没有人阻止。就连远处的一个老师看了一眼，也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般，转身走回了办公室。
　　一次，两次……林小满和时间精灵如同无声的幽灵，跟随着任东东的回忆片段，目睹了这场持续已久的、绝望的霸凌。
　　他们看到任东东如何从最初的挣扎、求助，到被老师敷衍、被同学孤立后的麻木与沉默。
　　看到他如何一次次编造理由向家里要钱，直到母亲因为经济拮据和怀疑而严厉拒绝。
　　最后的一幕，定格在任东东孤身一人站在天台边缘。
　　楼下，是浩浩等人还在嬉笑打闹，对他的痛苦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他的眼中，是彻底熄灭的光和对整个世界的绝望。
　　然后，他纵身一跃。

　　林小满闭上了眼睛，胸口堵得发慌。他之前只知道任东东是因游戏、因跳楼而死，却不知这背后是如此沉重、如此具体的绝望。
　　小葫芦在他手中剧烈颤抖，任东东的怨气与悲伤几乎要满溢出来。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对着葫芦，沉声道：“任东东，我看到了。”
　　葫芦的震动微微一顿。
　　“我看到了你的委屈，你的不甘，你的痛苦。”林小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公平。浩浩，那些欺负你的人，那些视而不见的人，他们都错了。”
　　他顿了顿，做出了承诺：“我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我会让真相大白，让该承担责任的人，无法逃脱。”
　　沉默。
　　长久的沉默之后，小葫芦里传来任东东带着哽咽、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声音：“……谢谢……我……我认了……我愿意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小葫芦的重量似乎微微一轻，里面那股躁动不安的怨气，开始逐渐平息、消散，转化为一种悲伤却释然的平静。
　　时间精灵在一旁，用它特殊的能力，将所目睹的一切，浩浩等人的霸凌、旁观者的冷漠、任东东的绝望与最后的纵身一跃，如同录像般完整地记录、保存了下来。
　　林小满带着它，找到一家网吧，将这段“时间记录”导入一个空白的U盘。
　　他没有写任何威胁或控诉的信。
　　他只是将这个载着沉重真相的U盘，匿名寄到了表弟家的地址。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表弟一家，尤其是那个曾经嚣张、后来却在鬼魂影响下变得萎靡的浩浩，看到这段无法辩驳的“过去”时，将是何等惊骇、恐惧与无地自容。这比任何直接的报复，都更能拷问他们的良知。这份真相，将成为浩浩一生都需要背负的十字架。
　　做完这一切，林小满和时间精灵再次登上那趟绿皮火车。
　　这一次，旅途平静，窗外是正常的、向后流动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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