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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宝裂珠碎
方才那一剑,化去了屋内所有的黑气。
屋尽头的阿青既不发出邪恶的笑声,也不往外冒黑气了。似是因为刚与灰飞烟灭擦肩而过,整个人僵在那不动。
那层厚厚的白粉背后,应是一张如他名字一样青了的脸。
漓渊蓦然悠悠出声:
“我想起来了,公主你是见过这个人的。”
昭昭看向他。
漓渊继而道:“十八年前,宫外大街,偏僻小巷,瞎眼乞丐。调皮孩童,朝其掷石,玲珑女童,上前制止。”
昭昭抵唇回想:“十八年前……是你带我出宫那次吗?玲珑女童指的是我?但我并没有印象救了什么乞丐……”
漓渊:“公主殿下自幼心地善良,做的善事如那無骨海底的白骨一样多,自然不会记得这些。”
昭昭:“……呃。”哪有人这么形容的。
“但我都不记得了,他肯定更不记得。何况他当时看不见,哪里知道帮他的是谁。”
漓渊:“我倒是觉得他知道,而且还记得。”
昭昭并不在乎这些,她几步上前,拿剑尖指向还在出神的阿青。质问道:
“取真人皮做皮囊,取的必须是活人皮囊,因为只有活着的时候皮肤才有弹性,才能更好地塑形。说!你这张人皮是如何获得的?还有那些诱拐的女子现在在哪里,你为何做此?阿青,你皆如实招来!”
剑尖隔空传来的冷意仿佛会随时穿破他的喉咙。阿青咽了咽口水,道:“是他自己给我的。”
剑尖略有松动。
“他是一名穷书生,家里拿出所有的钱让他入玉京赶考,然而考官与考生同流合污,换掉了他的考卷,顶替了他的名次。他击鼓高堂,官员假意明察,实则早已收买,只将人偷偷用了私刑随后扔出玉京。他只得回乡,可家中等待他的,只有一具苍蝇围绕的母亲尸体。
他在母亲坟前痛哭流涕、求神拜佛,荒郊野外,求来的只有我这么一个孤魂野鬼。书生道他心中已无生存之志,愿将身体献于我,只求让那考官、考生、还有高堂官员付出代价。
我用了他的皮,如了他的愿。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丞相之路,谈何容易,朝廷早已一塘污水,更是不易。
剑尖往下偏了偏。
“公主要找那些黑山镇的女子,我告诉你,他们就在宫中,那狗皇帝的后宫里。那些女子,就是献给他的。”
昭昭不解阿青此举。
“当年之事,你对我有怨,却对下令处罚你的褚帝无怨?”
“岂止是怨!”阿青面露峥嵘,恶狠狠道:“我早就想杀他了!我试过很多次,没想到那狗皇帝竟然也配有真龙护体,每当我要杀他,就有天雷警告我,我若真动手,只怕还没近身便会被那天雷劈得灰飞烟灭!不过现在,无需我动手,这整个昭安国连同那个狗皇帝都要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昭昭剑尖再次逼近,“为什么?”
阿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昭昭:“公主,你可知狗皇帝为什么要那些鬼女吗?”
昭昭心有不好的预感,应他问道:“为什么?”
阿青又是一阵狂笑,紧接道:“因为他要女子给他生下与他血脉相连的鬼胎!狗皇帝想要长生,建了座金殿,在里面设了祭坛,那祭坛每次满月都需要献祭一个与他有血脉相连的人,可狗皇帝的那些兄弟当年就被他杀光了,那么如今只剩下他的那些王子王女了哈哈哈哈!!!”
“我不知道谁告诉那狗皇帝那祭坛大成后可以长生,又是谁告诉他那祭坛需要献祭血脉相连之人以及人的恶念,还说鬼胎效果更好!我只知道,他夜夜与鬼女欢好,还杀了自己的子女,又任由恶祟流窜昭安国。完了都要完了!!公主你不知道吧,七年前什么恶祟为祸边疆那些都是你的好父王干的哈哈哈哈哈!!!狗皇帝毁了自己的国家就为了那狗屁祭坛,长生?哈哈哈我才不信!”
剑尖在隐隐抖动,随后从那笑得乱颤、腰间噼里啪啦、口中不停道着“完了完了都要完了昭安国要完了狗皇帝要完了大家都要完了”的疯癫之人面前撤下。
昭昭回过身,将龙吟剑还给了漓渊,便向外走去,整张脸隐在暗处。
站在远处的漓渊看了手中剑柄上冒出的淡淡黑雾须臾,随后收起龙吟,悄然跟上。
二人不稍片刻便离开了丞相府。
手下进来看着难得不顾形象瘫倒在地的主子,躬身上前,“主子,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属下瞧着那公主可真是个美人儿,何不——”话还未说完。
“嘭——!”
那人下一秒便被踹飞出去,撞到柱子上,喷出一口血来。
阿青又上去不停补脚踹着那人道:“下贱玩意!下贱玩意!下贱玩意!你这没根的狗东西!也敢觊觎公主殿下?!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这狗命就别想要了!!!”
“是。”那属下怕了,颤颤巍巍地爬起身离开屋内,走出门外,他看了一眼身下,“明明还在啊……”
……
丞相府离王宫不远。
昭昭出了丞相府便一路头也不回地朝王宫大门疾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迫切地想要入宫做什么,确认什么。
褚帝与窦夫人的声音此刻交替在她脑中徘徊,像圈圈箍紧她的咒语,勒紧她的额头。
紧得要炸开。
七年。
整整七年!
她终于再次回到故土。
谁知入宫迎接她的第一件事便是收走了那把陪伴了她十八年的游霄剑。
会围着她转圈的游霄;会因她一句夸奖便激动得震鸣的游霄;会在众鬼侵蚀时竭力护着她的游霄。
仅褚帝一句“平昭,此剑孤就先替你保存吧。”便不知藏在了王宫深处的何处。
她的七年,也仅褚帝一句“你辛苦了。”便再无提起。
她的母妃窦夫人,多么温柔的一个女子,她不理解为何她会在给她亲手做的饭菜里下了迷药,迷糊之际听到母妃带着哭腔的那句“昭昭,忘了这一切,离开昭安国,越远越好。”
如今一切都通了!
褚帝不想她阻止他长生的计划,但他忌惮这把神剑,觉得收了这把剑她便再也掀不起风浪。
窦夫人发现了褚帝献祭子女的荒唐残忍之事,便想方设法要将她送走。
一个要她的命,一个却要护着她。
那么是谁抹去了她的记忆?
窦夫人没有这样的本事。是、是、是……她当时闻到了一股不属于扶桑殿的深沉味道,是沉香。
是国师闻子今!
抹去记忆的是他,带走她的却是漓渊。
定然是窦夫人用了当初那片龙鳞,那枚十八年前神明大人给她的银色龙鳞,“这片龙鳞,可允你一件事”是神明大人当初许诺给她的,她后来给了窦夫人。
拜月节那日,她曾问过漓渊她是谁,还是莫离身份的漓渊当时说答应过那人不会告诉她。
“那人”如今她知晓了,是窦夫人。
漓渊。
昭昭顿住脚步。
回神之际,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快要走到宫门前,也才想起漓渊还在丞相府。
她竟将他忘了!
昭昭旋即转过身,快步折返丞相府。
没走两步,抬眸便看到几步之距站着的漓渊。
他不知何时又换回先前的玄袍,戴着那副金质面具。
“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吗?”
昭昭看着漓渊缓缓走到她面前,靠得极近,近到两人的鞋尖都要碰上。
似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极为霸道地将她包裹在内,昭昭却没有生出丝毫要退后的意思。
甚至,
想要拥入他的怀里。
对方也似有所感,袖袍微动。
“啪——!”
一声肉、体坠地的声音。
昭昭蓦然回头。
来不及反应便跑向那趟在地上的女子。
她一身华服,应是后宫哪个殿里的妃子。
看这距离,应是自己跳下来的。
她为什么要如此?
会是阿青献上的哪个黑山镇女子之一吗?
她是谁,在昭昭看清她脸的那一瞬便知道了。
昭昭跪在那华服女子身旁,不停有鲜血从女子身下流出,浸湿了铺地的红色裙摆。
昭昭低头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手足无措,两只手伸着不知道该碰哪里,她双瞳震颤,嘴里嗫嚅着:
“宝珠姐姐、宝珠姐姐……”
然而高墙之上跳下来的宝珠双目睁大,一眨不眨,嘴角溢出鲜血,已然没了心跳。
昭昭刚帮她阖上双眼,就有守着宫门的士兵上前将人抬走,昭昭本能地想护住宝珠。
士兵见此人之举,欲喝道着阻拦之人,却在抬眼看清此人面容时惊呼:“公主殿下!”
……
空荡安静的殿内雾气腾腾。
一片朦胧之中,淅淅沥沥有水声自深处传出。
湿濡的墨发,漂在水面。
昭昭还穿着那身被宝珠鲜血染过的银红衣裙,就这样全身浸泡在浴池中。
温热的池水半响也没能将她冷得麻痹的身体暖回原来的温度。
她就这么坐在浴池中,不知坐了多久。
黑长的睫羽在眼睑下罩出一片阴翳,将那对原本永远黑亮的双瞳藏在暗处。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自屏风后进来,停在浴池边。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手探入浴池,拨动水面。
与此同时。
一道似笑非笑的懒散嗓音响起:
“公主殿下在里头久久没有洗好,是在等我进来伺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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