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新贵与盐务
四季殿外那场无声的交锋过后,端王府内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湍急。
这日午后,凤宸难得踏足别院书房。
她未着朝服,一身墨青常服,在闲适中更添几分威仪。
目光掠过窗台那盆新添的兰草——与先前江泓所赠如出一辙。
“盐政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指尖轻抚兰叶,语气平淡,“你既已窥见一斑,当知深浅,静观其变便是。”
江泓放下账册,执礼回道:“殿下教诲,臣侍谨记。只是既见蹊跷,若置之不理,恐负殿下信任。”
凤宸转身,唇角微扬:“心有疑虑方是常情。这京城里,唯有真正的愚钝之辈,方能浑噩度日。”她话锋一转,“今日带个故人来见你。或许,能帮你理清些家中旧事。”
侍从引着一人入内。
那是个年近五旬的汉子,面色黝黑,一身浆洗发白的布衣,眉眼间带着常年劳碌的风霜,眼神却透着与朴实外表不符的精明。
他一见江泓,身子猛地一颤,扑通跪倒:“少、少爷!老奴吴松……拜见少爷!”
江泓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吴松——父家当年的老人,外祖父身边的得力管事。家中出事后便音讯全无,没想到……他压下心中惊疑,维持着面色平静:“殿下,这位是……”
凤宸神色淡然:“你幼时应该见过。既是故人,便留在身边使唤罢。你既要打理嫁妆,处理外务,总需有知根底的人奔走。”
说完,目光在江泓面上停留一瞬,便转身离去。
行至院门处,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此举自是施恩,亦是安插,更是借他之手探听盐务的助力。
可方才提及“家中旧事”时,他眼中那瞬间的凝滞……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全然明晰,此举深处,是否也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多余的考量——盼这故人,真能为他拂去些许身世上的尘埃。
书房内,江泓扶起激动难抑的吴管事。
“少爷……老奴愧对老爷,愧对您啊……”吴松老泪纵横,“当年祸起突然,老奴被迫离京,未能护佑您左右……”
江泓递过一杯热茶:“往事已矣。你能回来,便是好事。”
心中却思忖:凤宸此举,是施恩?是助力?还是安插眼线?或许兼而有之。
吴松定下心神,絮絮说起旧事。
多是关于江泓外祖父家——那个看似寻常盐户,实则掌控沿海大片盐田,与某些海上势力也颇有往来的家族。江泓默默聆听。父亲早逝,母亲对父家之事讳莫如深,他所知甚少。
吴松的出现,宛如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尘封往事的大门。
与此同时,四季殿工程虽未停歇,但陈默看着账册上日益缩水的银钱,愁眉不展。
“不能再空等下去了!”他寻到江泓与永宁皇女,“得先让钱流动起来,否则人心惶惶,后续更难。”
永宁皇女近来精神焕发不少:“陈大家所言在理。皇父虽未明言,但若我们能早日做出成效,他定然欣慰。”
江泓点头:“正殿工程照旧。我们可在已建好的侧院设一处小巧精雅的戏台,名曰‘四季小筑’。每日只演一出拿手好戏,既维持声势,亦可快速回笼资金。”
此议一出,陈默与永宁皆表赞同。
“妙哉!”陈默抚掌,“我这就去排演适合小场地的戏码!”
“可分价目等级。”江泓补充,“已训练好的戏班与新伶人分开日期与价格,照顾不同受众。”
“有我泓哥掌舵,想不赚钱都难。”陈默喜得转了个圈。
“先演哪部?”永宁激动地问。
“《东街笑传》吧,市井生活不易出错。”江泓拍板。
消息传出,靖安侯璎珞最为热心。
小剧场尚在筹备,她便动用关系预售“雅座”与“包场”。
京城之中,四季殿名声已显,听闻小剧场能抢先一睹为快,即便场地稍小,亦引得众人争相订位。璎珞将“限量”之说运用得恰到好处,不过数日,竟将未来一月的票额预售一空。
永宁皇女见预售账目,还未开演银子已入账,不禁惊叹:“靖安君侯实乃经商奇才。”
陈默亦受鼓舞,带着戏班加紧演练。
这日排的是《屠夫娘子智斗酸秀才》一折。
扮演屠夫娘子的武生姑娘膀大腰圆,嗓门洪亮,一拍胸脯:“俺这杀猪刀下,管叫那酸秀才屁滚尿流!”
谁知扮演酸秀才的小生脸皮薄,被她一吼,竟忘了词。
陈默在底下急得跳脚:“接词啊!‘子曰诗云’呢?”
小生憋得满脸通红,灵机一动:“你、你……你这莽妇!可知‘君子远庖厨’乎?”
屠夫娘子先是一愣,随即叉腰回道:“俺不知什么君子厨子,俺只知你这细胳膊细腿,连只鸡都抓不住!没有妻主会喜欢这样的!”
底下哄堂大笑。
陈默气得扶额,却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下一场该是屠夫娘子追打秀才,武生姑娘太过投入,一棍下去竟把道具擀面杖打断!半截飞出去,正好砸在龙套脚面上,龙套抱着脚原地蹦跶,场面大乱。
陈默连连摆手:“停!我的姑奶奶,这是演戏,不是真打擂台!”
众人笑作一团,连永宁都拿帕子掩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别院里的欢笑声,终究惊动了主院。
李侧君带着宛侍君翩然而至。
李侧君摇着团扇,眼角眉梢带着挑剔:“哟,这是排的什么戏?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宛侍君娇声附和:“听说正君这儿排的都是市井粗鄙之戏,今日一见,果然上不得台面。”
陈默当即放下手中的账本,脸上挂起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笑容,话语却绵里藏针:
“李侧君此言差矣。这戏雅不雅,上了台自有宾客们评判。不劳您费心,预售的票券早已被靖安侯、永宁殿下邀约的各位贵人订完了。若是搅了排演,耽误了首演日期,这责任……不知侧君可担待得起?”
他刻意点出靖安侯和永宁皇女的名号,目光在两位侧君瞬间僵住的脸上扫过,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至于‘台面’嘛,能请动这些贵人的场子,想必比某些人的眼界,还是要高上几分的。”
江泓冷眼旁观,并未出声。
永宁皇女站在他身侧,看着他那清冷的侧颜,心头微动。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愈发觉得这位端王正君与京中浮华公子截然不同。他身处别院,看似沉寂,手中却悄然铺开“江氏制造”的棋盘。面对侧君挑衅,他不疾不徐,自有风骨。
她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若端王此番糊涂,被那两个侧君蒙蔽,为了维护新宠而委屈了江泓……那于她而言,倒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机会。她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出面维护,让他看清,在这府中,究竟谁才更值得……
这边的吵闹很快传到凤宸耳中。
她来得很快,面色沉静。
目光如掠过水面的风,先是在江泓周身一拂,见他神色如常,衣角未乱,眼底那丝冷意才悄然散去。随即扫过陈默与永宁,最后凝霜般落在李侧君与宛侧君脸上。
无需多问,孰为挑衅,孰为应对,于她心中已如明镜。
李侧君和宛侧君一见她,立刻换了委屈面孔,想要上前诉苦。
凤宸却看也没看他们,目光直接落在江泓身上:“谁准你们来正君别院喧哗的?”
她甚至不屑听那些争宠构陷之词。在这王府内,尊卑即是铁律。
侧君踏足正君院落寻衅,便是大不敬。
李侧君忙道:“殿下,是陈默他……”
“本王问的是,”凤宸打断,眼神微冷,“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到正君院里闹事?”
两人噤若寒蝉。
凤宸直接下令:“冲撞正君,口出妄言,不知尊卑。去别院门口跪着,没满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李侧君和宛侧君脸色惨白,被人带至别院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辱跪倒。
初春的风似剪刀;初春的地硬如石。
最毒还是王府下人们悄咪咪扫来的眼神……
凤宸这才看向江泓,语气缓和:“可有受扰?”
江泓微微摇头:“谢殿下关怀,无碍。”
永宁皇女见状,心下失望。端王如此干脆利落地为江泓撑腰,让她想表现的机会落空了。见江泓并未因端王的维护而露出动容之色,心里又升起一丝微妙的希望。
凤宸并未多留,处置完便离开。
别院恢复秩序,只是门口那两道跪着的身影,无声宣告着正君在此府中的分量。
经此一闹,陈默更是憋着劲,带着戏班加紧演练——
这回他学乖了,多备了几根擀面杖,严令控制音量。
江泓则分了大部分心思在“四季小筑”事宜上。
吴管事的到来,确实帮他分担了许多外务。只是,他心中仍存警惕,与吴管事交谈多涉庶务,绝不轻露盐政核心及惊蛰之事。
一日,吴管事禀完事务,似是无意提及:“少爷,老奴近日在市面上,见到些成色极好的白盐,不似寻常官盐……早年沿海大灶出的上等货也没有这些盐好。”他略压低声,“听闻,来路有些蹊跷。”
江泓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是么?如今私盐贩子倒也本事。吴叔见识广博,往后若再见闻异常,多留意便是。”
吴松恭敬应下,眼神微闪。
待吴管事退下,江泓走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兰草细长的叶片。
吴松口中“来路蹊跷”的精致白盐,应该就是自家的产出。明明由番商运往海外,如今竟在京城市面出现……是番商违背约定私自内销,还是运输环节出了纰漏?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这条意外的线索,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
预示着看似稳妥的安排下,可能隐藏着尚未察觉的暗流。
“四季小筑”首演的请柬送至各府。端王府自然在列。
凤宸拿着素雅请柬,指尖在“四季小筑”四字上轻轻摩挲。
她走到露台上,暮色渐合,正好能看到别院中的情形。
江泓正与吴管事在庭中低声交谈,侧影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沉静而专注。她这位正君,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引动各方关注。
盐政的暗涌,剧院的明局,父家故人的突然归来……
诸般线索交织缠绕,而他眼中依然平静无波。
------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