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但中西医结合

作者:柑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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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己【补偿大章】


      尚允诚的想法其实不难猜。

      他受杖刑后,贬谪江宁,伤未好痊,便要夙夜劳作,又是盛夏时节,伤势恶化得厉害,实在熬不住,便报上官请了太医。

      哪知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个熟人。

      还是敌对阵营的那种。

      韩景妍虽也有些讶异,但毕竟她是作为医治者的一方,对此接受良好。

      待会就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尚允诚可就不这么想了。

      “若我打扰了殿下和,”韩景妍想了想,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和……尚公公谈事,我马上出去。”

      “无妨。你看病会很久吗?”

      韩景妍想了想申请上说的尚允诚的状况,又闻到床边似乎有股怪味——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有点像实验室动物房里小鼠的味道——心想尚允诚的刑伤估计很严重,点了点头:“可能要好一会儿。”

      “无事,你先给他看吧。”

      既然需要治得久,不好让靖王世子站在外面等,因而胥吏和韩景妍在这称得上“家徒四壁”的房间里扒拉半天,总算找了块布搭在两个架子上,权且当作阻隔视线的屏风。

      “可能会有点痛,你先吃些镇痛的药。”

      韩景妍没有寒暄,直入主题,从随身药葫芦里倒了颗药丸出来,用水化开让尚允诚喝了。

      太医院统一出品麻醉小药丸,用了都说好。

      趁着他趴在那喝水,韩景妍将他身上布料一掀,裤子一扒。

      “嘶——”

      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不好意思。

      他伤口脓烂得厉害,雪白的皮肤上片片暗红、青紫交错,皮肉已烂处渗出黄脓,旁边还有些腐肉。

      她拿了张干净的垫子垫在尚允诚身下,将张九同款的麻肌散给他皮肤倒上。

      尚允诚身子僵硬,一时沉浸在那种被熟人看光了腰臀的羞耻感里,连韩景妍是什么时候撒上麻肌散都没有注意到。

      看出尚允诚在想什么的韩景妍:……不要什么都沉浸啊。

      很快,他便没法继续羞赧下去了。

      “呃啊——”

      韩景妍已将烈酒浇在他伤处,剧痛让他如一条鱼般拼命挣扎起来。

      还好韩景妍见他皮肤烂得厉害,麻醉的药剂未必十分管用,早有预备,一手按在他肩胛上,将他瞬间制住。

      苏沂听到这惨叫声,前趋几步,准备帮忙。

      “不要过来!”韩景妍急道。

      家属,哦不对这不是家属吧,无关人士外面等啊喂!

      她可不能让本就简陋的相对清洁区被污染。

      苏沂:……

      韩景妍的武力值还是那么让人安心。

      “可能会有些痛,你忍着点,不忍也没办法。”

      她扯了块儿布把尚允诚上身束缚,将刀在火上烧过,切开脓肿,将脓液尽数刮去,顺带着剜去一些明显坏死的腐肉,最后缝合包扎。

      “虽然是夏天呢,这几日也不要沾水,我过几天会来给你换药;至于你想申请的请假单子,我会开给你们管事的人,这几天卧床休息。”

      “但也不要一直俯卧着,适时可以侧身睡一下。”

      说罢,她拿起屋里的靠垫演示:

      “如果侧着睡呢,不要直接两个腿压着。两腿之间夹一个枕头垫着,像这样。”

      将他身子侧过来时,他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韩景妍还误以为是不是不小心压到他腰臀上的伤口,侧过去一看,却并没有,再看他脸时,他的脸已因羞恼而整个红了起来。

      韩景妍:?他脸红个茶壶泡泡?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尚允诚有气无力:“我可以穿裤子了吗?”

      “哦哦,当然可以,你自己穿呗。”

      韩景妍顺着他遮掩下腹的手看去,才意识到,刚刚把他从俯卧位掰成侧卧位……他没有穿裤子。

      尚允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裤子提起来,把脸埋埋进枕头里。

      韩景妍也不至于迟钝到看不懂他的羞怒。

      其实她还真没想往那个地方看……

      虽然刚刚,也确实见到,那截……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断茬。

      尚允诚是幼时去势,宫里的刀子匠阉得干净,只剩一点断茬和用于小解的口。

      韩景妍突然明白,走到他床旁时闻到的那股淡淡怪味是什么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这里卫生不好,夏天闷坏了的腐味,此刻才缓缓忆起,这味道和她初在司礼监受审时闻到的味道,是一样的。

      一股很淡的,尿素的味道。

      太监去势后,偶尔少许尿液溢出导致的淡淡的、洗也洗不掉的腥臊味。

      她说不上有什么感触,顶多感慨一下皇权的残酷。

      这既因为,她是一个见惯生死的医生,也因为,这种事太多,她确实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分给更多的人。

      ——去势是残疾,缠足、把脚折断成畸形的模样,也是残疾。

      这个世上,太监只是男人中的少数,但缠足的女人却多得不可胜数,以至于到司空见惯的地步。

      她既没有像尚允诚担心的那样嘲笑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同情。

      让太监成为畸余之人的,是皇帝和依附于皇权的人;嘲笑太监没根的,是崇拜“阳刚气概”的男人。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她。

      没有心疼的义务。

      “既然韩御医在,我之前要问尚允诚的话也已问完,不如一路去眠月楼吧。”

      “好呀,谢过殿下。”

      韩景妍又公事公办的和尚允诚说了几句之后几天他要注意的事,便同苏沂一路往眠月楼的方向走去。

      眠月楼距菜圃不远,一路上还算热闹。

      胥吏回官府整理今日的案卷,她则和苏沂一起去他今天信里说的那个什么……

      他说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抱月楼?明月楼?眠月楼?记不得了。毕竟她的大脑会自动过滤这些“马冬酶”“马东激酶”“马东羧化酶”“马东东马缩合酶”一样的名词。没事儿,反正他知道路,一起走就好。

      反倒是苏沂,竟生起了些踌躇。

      昨天夜里给她写信时,诸事繁杂,他困得厉害,信件里许多地方没有对她解释清楚,恐怕会产生误会。

      比如,虽然去眠月楼,是为了调查几个常在那儿偷偷见面的漕运衙门官员,干正经公务,但他担心韩景妍会误会,生了嫌隙,开口道:

      “韩御医,你知道眠月楼是什么地方吗?”

      “吃饭的地方吧?对了,我们晚饭在哪儿吃啊?是就在眠月楼,还是随便在路边买点?”

      他不是说要带上什么戒验毒、验迷药的东西吗?想来就是去吃饭的酒楼调查吧。

      “不是。”

      不是什么?眠月楼不是吃饭的地方还是……

      “哦?难道是赏景的地方?”

      京城和江宁有许多赏景的亭台楼阁,她也不意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带验毒、验迷药的东西。

      “……也不是。”

      韩景妍脚步一顿。

      叫“眠月楼”,不是吃饭的地方,也不是赏景的地方,那是……

      韩景妍攥紧拳头,还未发作,便听见他解释道——

      “事先没有告诉你前因后果,是我昨夜写信时疏忽了,抱歉,”他想,虽是为了追查扬州漕运衙门中的几人,自己也带了王府亲卫仆从暗中保护他,但毕竟是带她去那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也是事出紧急,昨天我才拿到……”

      昨天他才拿到都察院一位同仁的调查结果,说扬州漕运衙门的几人常在眠月楼接头。

      “你把我当什么!”还不等苏沂说完,韩景妍已怒目而视,甚至怒极反笑,嘲讽道,“毕竟世子殿下是灯红酒绿里泡久了的人,习惯了偎红倚翠,流连烟花巷陌、玷污尼庵道馆。”

      “我……”苏沂还来不及惊讶她的大不敬,就先被这一连串给砸懵了。

      什么东西?

      偎红倚翠?流连风尘场所?他什么时候有这种浮浪子弟人设了?

      他正疑惑,是不是那不争气的弟弟在京城时干出败坏门风的事,连累他的名声——此刻,躲在江宁某好友家中的弟弟阙阿荈打了个喷嚏,喃喃道“谁这么惦记我”——就听得韩景妍继续说:

      “难道不是吗?世子殿下也不必装的正人君子模样。也不是没亲眼见过殿下往尼庵里钻。也难为世子殿下了,那样偏僻的山路,还要上山诱骗小姑娘。”

      “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尼庵?”

      “当然是长春观旁边的莲青庵。”

      他突然笑了。

      “你是觉得我在尼姑庵里诱骗女尼?”

      韩景妍气鼓鼓抱臂,没说话,显然是默认。

      苏沂和缓道:“我去莲青庵,不是去做那等下作事的。我是去看望——”

      他神情骤然严肃。

      不能说。不能说是他母亲。

      于是改口道:“我妹妹在那里修行。”

      他想,韩景妍也许是看到了他和阿槚的对话,阿槚一直侍奉母亲,母亲将她视若亲女,说是妹妹也算不得诳语。

      “妹妹?你有妹妹?”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他是去看亲属,可是闲聊中问起其他人,都说无论是靖王、还是靖王那位早逝的战友,都没有其他孩子。

      “你应该知道,我是靖王殿下收养。我母亲改嫁之后,”他想,这也不算他说谎,“又有一个孩子。”

      “是这样……”韩景妍喃喃,又突然板起脸,“那为什么今晚带我去眠月楼?”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因方才又怒又急,眼角竟隐隐有泪。

      他知不知道,刚刚,在听到一个她眼里可能有“前科”的人说要带她去风月场所时,她的恐惧?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回不去,于是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顾问地将他狠狠骂一顿。

      “你是以为……”他想起她方才的愤怒与惊慌,有些歉意,但又不好直说两人那尴尬的误解,只好婉转道,“韩御医,你想什么呢?你是朝廷命官,如今是太平年月,别说是我,就算旁人也没有胆子无故害你的。”

      况且,他想了想韩景妍对他的误解,忽然意识到,韩景妍可能对胤朝的法律也有些误解。

      她不会不知道,官员是不能宿伎的吧?

      于是郑重道:

      “韩御医,今夜的事,我未曾在信里说清楚,是我的不是;但我也得说,你是有官身的人,一言一行皆代表着朝廷的脸面,还望你不要做出寻花问柳的事情。”

      “什么嘛!你……这人怎么突然把话题转我头上?”

      苏沂并无此意。只是他方才感觉到韩景妍对胤朝法律的无知,以至于好像不知道官吏宿倡是很严重的行径——她是山野精魅化形成人,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他担心韩景妍误踩红线,苦口婆心道:

      “我朝对官吏宿伎惩处极严,韩御医虽是女官,若是宿小倌、眠优伶,被人发觉弹劾,也是会丢官乃至受杖的。”

      “啊?”

      苏沂没猜错,她还真不知道这个。

      对于“青楼”二字,她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穿越前古装剧里带着嬉笑色彩的描绘,和男文人们笔下狎亵的字句。

      现代人写的剧本里,穿越女女扮男装逛青楼,好男主流连风月爱青楼,最后再把恶毒女配卖青楼。

      古代人写的诗文里,男文人们津津乐道地吹嘘自己如何找那“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十三岁幼伎;诙谐戏谑地描摹幼伎是如何“殢酒更娇痴、款抱轻携”。

      欢乐地,自豪地,写自己如何吃人。

      要写,写得所有人都觉得这合理,这天经地义;写得她误以为,宿伎是一件在古时司空见惯的事。

      可她捕捉到一点违和感。她不是因为刻板印象才觉得胤朝官吏也可以宿伎:一路来江宁,她其实见过很多花船,明晃晃的。

      她正要疑惑地问问苏沂,为什么禁止,却还有这样多伎院花船,却突然捕捉到苏沂方才话里的重点:

      “等等,什么叫‘虽是女官,若是宿小倌、眠优伶’?”

      她的脸倏地红起来:“你……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会去当闝客、睡小倌儿的人吗?!”

      苏沂微微惊讶地看着她。

      想想她给身为“靖王”时的自己把脉时,那数次捏他膀子的行径,郑重地点了点头:

      “很是。”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后,眼前的这个小妖怪像烧开了的小水壶一样发出尖锐爆鸣。

      “好吧,现在你我扯平了。”韩景妍郁卒道。

      你把我当荒野大闝客,我也把你当荒野大闝客。这都什么事儿啊。

      苏沂不知道为什么韩景妍又郁闷起来了。他好像没说什么重话吧。

      他想不明白,于是只好道:

      “那……你还去吃饭吗。只有在路边铺子里买些了。”

      “要!”

      青菜水润,皮肚鲜香。韩景妍一边吃面,一边听苏沂说他们今晚要做的事。

      “眠月楼在浦水岸上,旁边有花舫十三座,花艇十一艘。其中‘青雀舫’极有可能是漕运衙门内鬼暗中勾连的场所。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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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防己【补偿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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