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花

　　陈帆一让车上那四大精英骨干先去几个出口处盯着，他一个人顺着上回去监控室的路线潜去。
　　这回证件齐全，商场经理二话不说，压着险些跳出来的嗓子眼儿，手脚利落地刷了卡就带人往监控室里走。

　　从时间线切到出入口的监控角度，陈帆一站屏幕前连跳着看了客流高峰期内的八块大屏，上面是看得人头疼的蝇眼视角。
　　一共十三分钟，要来回抓取人脸身形特征，监控室里紧张又慌乱，本来打算凑合凑合干的安全监督员打死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只能麻木又焦急地跟着陈帆一的指令调取各时段、各角度的监控。

　　好在陈帆一够稳，画面一时跟不上他切换的速度也不见他有什么恼怒的反应，只是面色如常地出声提醒，或者是盯着画面里的某个角落等着。

　　“嗬~”
　　刘经理正看得啧啧咂舌时，陈帆一锁定了一个灰黑色的背影。

　　“二楼B区展厅，目标身高一米七二到七四，体型中等偏瘦，特点是棕黄色鸭舌帽，一身灰黑色，右肩挂白色布袋。”，陈帆一盯着流连在鞋帽区的熟悉背影，同时注意着周围区域的监控位置，准备随时切换追踪。

　　“小吴，你进到商场二楼的电梯口等着。”，小吴工作经验少，身上稚气还没褪完，看起来比其他几个老油条要人畜无害得多了，当备用视角正好。

　　“别动！”
　　陈帆一的声音忽然严肃下来，压着监控室里“嗡嗡”的散热声，刘经理一下就站在原地挺直了肚子。

　　“你守在电梯口就好，别跟着他。”，这是对小吴说的，他刚刚下意识地在角落寻了一圈目标的身影，习惯没改过来。
　　“目标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小心注意着点儿。”

　　陈帆一前两天翻遍了这伙跨境拐卖组织的资料线索，导出的人员记录实在是没多少可用的信息，没办法，他们规模大，但窝点小且分散，这么看来倒是和躲在暗处滋长种群数量的蛆虫挺像的。
　　他暂时还摸不清那人找李昭昭的目的，也不清楚他在跨境拐卖团队里充当什么身份，只能万事小心，力求稳妥。

　　监控室内外的视线都在跟着嫌疑人的身影移动，从二楼晃到一楼。

　　“帆哥，要现在行动吗？”，李辉山就站在8号收银机的出口处，蹲着跟个野猴儿似的。
　　抓是肯定要抓的，陈帆一紧赶慢赶地把人带出来不就是为了逮人吗？

　　陈帆一收回鼠标上的手，目光聚在那道灰色的身影上，“行动”的指令即将脱口而出时，李昭昭来了。
　　她怎么来了？

　　陈帆一头皮发麻地按下通讯仪，给画面里的人打了一通电话，屏幕里的她丝毫没有要接电话的动作。
　　他先前从容不迫的摸样被撕下了大半，视线紧紧地盯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两个人。
　　“嘟——嘟——”

　　李辉山皱着眉压了下耳朵，耳机里刚刚传出一道刺耳的尖鸣，然后就没声了……没声了？
　　“操，这是省钱省到刀刃上来了？”
　　李辉山背对着嫌疑人差点破口骂娘，还好，短路不到三秒的耳机又及时复活了。
　　只是这回，里面传出的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声音倒还是陈帆一的声音没变，就是语气不一样了，换气声低缓又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
　　李辉山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听到了陈帆一的下一道指令，“黑猴，跟着你右后方穿白色运动服的女士，确保她的安全。”

　　任务变了，是嫌疑人察觉到危险要开始劫持人质吗？
　　那事情就严重得多了。
　　“黑猴收到！”

　　然而，转头看到李昭昭的瞬间，李辉山忽然有个问题想向陈帆一求证。
　　可惜，陈帆一那边的声音一下变得杂乱了很多，估计是这次带出来的设备老化严重，用起来有些耽误事儿。

　　陈帆一这边确实是发生了一件事，大事。
　　嫌疑人不见了！
　　李昭昭也顺着队伍走到了监控死角，有一个巨型招牌挡住了她的身影。

　　陈帆一捏着手机往监控室外大步走，衣角翻飞，恨不得一步迈到商场一楼。
　　李昭昭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有些害怕，如果这次嫌疑犯的大胆出现是巧合，那昭昭呢？她为什么也来了？

　　他们缠上李昭昭不放，又见缝插针地接触到了她的生活，非要把人拖到骨泥堆叠的深坑里埋起来才罢休吗？
　　为什么不放过李昭昭？

　　陈帆一又怕又气，一段路走得青筋都紧绷起来了，额角冒出一小片燥热的汗珠，面色凝重。

　　“帆哥！”，小吴慌张喊道，“你还能看到嫌疑人的位置吗？”
　　“你在哪儿跟丢的？”，陈帆一声线模糊，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6号收银台。”

　　陈帆一跨出的步子顿了顿，“黑猴，你那边还能看到保护目标吗？”
　　“能啊……嫌疑人的位置也能确定。”，李辉山眯着眼睛辨别了一下，“在一楼的蛋糕店门口。”

　　“好，你继续跟好目标。”，陈帆一稍安心了点，切断打不通的电话，沉声安排道，“小吴回到正门出口，大哥和铭宇从最近的直梯出口往蛋糕店走，和人群一起，注意不要太早暴露。”

　　“收到！”

　　陈帆一最先到的地方是李昭昭所在的位置，他只看到一个背影，还有李辉山跟在后面的脑袋。
　　好，有人跟着就好。
　　陈帆一压着自己忍不住要转变方向的脚步，流连着往反方向转身，蛋糕店在距离李昭昭身后十五米处的位置，危险就在她身后。

　　“不对……”，陈帆一低声道。

　　是哪里不对？
　　那个人和监控里看得不一样，外形特征没变，但是从整体的感觉上看，他们是两个人！

　　陈帆一脑子里闪过李昭昭出现时的画面，那时候，嫌疑人正好就在衣帽品牌前徘徊，他不仅知道昭昭会出现，甚至算好了她出现的位置和时间。

　　“黑猴，带保护目标离开这里。”，陈帆一快速发出指令，让小吴说明跟丢嫌疑人时的具体情况。
　　他消失前的动作很慢，几乎是在小吴跟前磨蹭了一段时间才倏然不见的，像是两杯缓慢流到一起去的白开水，不知不觉地就转变了本来处境。

　　“有看到他的脸吗？”
　　“没有。”，小吴完全没有机会走到他面前。

　　动作很慢，胆子极大，具有反侦查意识，又躲在暗处盯着李昭昭不放。
　　陈帆一无端想到方綦被放到精神鉴定中心的审批结果，这个人不会是方綦，但却和方綦一样盯上了李昭昭。

　　“……还是按照身高一米七二到七四的特征来找，额外再注意一下手上没有购买任何东西的独身客人，他的年纪可能有些大。”
　　陈帆一让他们都去出口附近守着，自己一个人往里走。

　　他若有所思地站在稍显清冷的观光梯尽头，从上到下扫视整个商场的布局，印象里，那人一直是沿着监控边缘行动的。

　　“七点半了。”，陈帆一搭着手看了眼时间，腕表上的齿轮一下下转动着，客流高峰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结束。
　　那个人会在这之前离开吗？

　　陈帆一想了想，“会。”
　　急流勇退是他的风格，更何况人年纪大了越是容易按之前的经验之谈行事。

　　“小吴，来四楼的西班牙风情馆对角守着。”，陈帆一打量了一眼，又顺嘴补充道，“就是门口站着一黄一绿，俩胖玉米人偶的店。”
　　“目标在里面吗？”，小吴有些跃跃欲试。

　　“不，在你身后。”，主要是那俩玉米够显眼，小吴一来就能看到，那别人也肯定可以。

　　“帆哥，我需要什么时候抓人？”，小吴这回轻易不敢再转身找人了，怕打草惊蛇。
　　“你不用抓人，站在那就可以。”，陈帆一传出的声音里混入了一道热闹活泼的鼓声，和玉米人偶甩肚子的频率几乎一致。
　　“啊？”

　　小吴站着有些煎熬，周围的人开始聚过来了，这待会儿要怎么抓人？
　　等了将近三四分钟，小吴已经被动的地和一群小学生打成一片了，耳机里还是没有传出新的动静。

　　直到玉米结束热舞，人群开始往后散开，小吴心累转身之际，蓦然看见陈帆一利落离开的背影。
　　这……他来的作用是看表演？
　　不不不，哪有这么离谱的事儿？

　　小吴摇着头，忽然又听到陈帆一的夸奖，“目标能认出你的脸，你把他从伪装里拽出来了。”
　　小吴又活了，“帆哥，我去哪儿抓人？”

　　“超市停车场入口。”
　　“来啦！”

　　陈帆一预想的不错，那人年纪不小，经验丰富之余还是不免落了行动稍缓的下风。
　　前面出口有行动小组的同事守着，他要是中途改变路线，那就只能自投罗网，往小吴的兜里跑了。

　　然而，他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浑浊的目光阴凉地扫到陈帆一身上，或者说，是陈帆一身后的宠物乐园。

　　“养畜生也辛苦。”，他莫名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鬼话。
　　陈帆一问道，“您是养了才知道辛苦，还是明知道辛苦也要养？”
　　在这里抓捕并不是一个好的行动方案，陈帆一动了动脚后跟，发现拖着不抓更是下策。

　　“没养过。”，沙哑的声音沉沉地落下来，“我哪有机会养李昭昭呢，你说是吧？”
　　“……”
　　“呵呵，你猜我怎么知道养畜生辛苦的？”

　　他说得越发具体了，“我找人养了一窝又一窝，随便他们怎么养，死就死了，别弄丢就行。”
　　“那群畜生是真麻烦啊，还得我想各种法子来治他们才懂听话，我年纪大了，不爱动脑子，就只能简单点儿了。”
　　“知道怎么个简单法吗？”
　　“……”，陈帆一面露青筋地瞪着他，嗓子眼儿里一股股的冷气直往上窜。

　　“把畜生翻过来，面子里子都涮干净，让他们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畜生。身上的口子翻卷开了，他们就闹不起来了。”
　　那笑声像是从发酵出酸垢的腐肉里飘出的，含糊不清地满足道，“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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