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把我的心做成手链
“哥……大哥!”崔红梅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想要抱住崔国栋的腿,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定在原地。
“我错了大哥,但是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我是有苦衷的!”她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地哭喊:“我不要嫁人!我是你亲妹子啊!长兄如父,你得护着我,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崔红梅哽咽:“那个冯伯兴,一个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件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嫁给他,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崔国栋看着眼前这个妹妹,心底一片漠然。
冯伯兴,现在虽然只是个庄稼汉,他清楚地知道,不出几年,这人就能靠着胆识和那股钻营的劲儿,成为村里第一个搞起副业,盖上砖房的人,后来甚至把生意做到了首都里。
他让崔红梅嫁过去,是掐准了这是一支潜力股,是想给她找个未来可靠的归宿。
“火坑?”崔国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娘给你相看的刘老夯,那个死了两房老婆,下手没轻重的屠户,收了彩礼就能把你像牲口一样捆过去的地方,那才是火坑。”
“我不嫁!我谁也不嫁!”崔红梅尖声反驳,随即又哀哀哭泣,“大哥,你是我亲哥啊,你不能眼睁睁看我跳火坑,也不能逼我跳另一个啊!”
“你们崔家的家务事,你们自己关起门来吵!”冯兰英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兄妹对峙。
她抱着孩子,上前一步,“崔红梅,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
“光天化日,翻墙入室,抢夺幼儿,推搡老人!这不是你们一句家务事,不懂事就能糊弄过去的!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报案!该怎么处理,让公安同志依法来办!”
“不!不能报案!”崔红梅惊恐万状地看向崔国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哥!大哥你快拦住她!不能报案啊!报了案我就完了!”
崔国栋下颌线绷紧,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沉的暮色。
“哥!你说话啊!” 崔红梅见他无动于衷,更加恐慌,开始用尽力气卖惨,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你看看我!我都瘦成什么样了!在家里吃不好睡不好,天天担惊受怕要被娘卖掉!我是个人,不是牲口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大哥!我以后一定听话,我再也不惹事了,你让她别报案,我给她磕头都行!”
说着,她竟真的松开手,作势要转向冯兰英磕头,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
“冯兰英!你满意了?!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是不是?!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冯兰英笑了。
“你娘要把你卖给杀猪的刘老夯,那是你崔家自己做的孽!关我屁事!你不敢跟你娘闹,不敢跟你哥横,就敢来偷我的孩子?欺软怕硬的东西!看我一个离婚带娃的女人好欺负是不是?”
“还逼死你?我逼你翻我家墙了?我逼你抢我孩子了?你自己作死,触犯国法,倒成了我逼你?崔红梅,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它还在吗?是不是早就被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啃没了!”
她根本不给崔红梅反驳的机会,猛地转向一直沉默的崔国栋,语气尖锐:
“崔国栋!你也听着!今天这事,别说她给你磕头,就是她当场死在这儿,我也报定这个案了!这不是你们老崔家的炕头,由着你们撒泼打滚,糊弄了事!这是新社会!有王法的地方!”
她最后环视一圈渐渐围拢过来的邻居,声音清晰有力地传遍整个巷子:
“大家都看着!光天化日,入室行窃,抢夺幼儿,殴打老人!这是什么性质?这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破坏社会治安!今天她敢偷我的孩子,明天就敢偷别人的!对这种祸害,绝不能姑息!我现在就去派出所!让公安,让法律来判个清清楚楚!”
说完,她决然转身,抱着孩子,步伐坚定地朝着派出所方向走去。
崔红梅像一摊烂泥般瘫软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两个字在疯狂盘旋。
完了!
完了!
这时,刚才被她推了一把的老阿婆,在几个邻居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指着她,声音带着痛心和后怕:“就是她!就是这个狠心的丫头!闯到兰英家抢孩子不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上前拦一下,她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推散架!心肠太毒了!”
扶着阿婆的胖婶立刻嚷开了:“哎呀!连陈阿婆都敢推?阿婆都快八十的人了!你这姑娘还是不是人?”
“就是!丧良心啊!偷孩子还打老人,无法无天了!”
“陈阿婆,您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儿?”
“阿婆您别动气,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不认识,面生得很,不是咱们这一片的人吧?”
“啧啧,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心肠这么狠?连小娃娃都敢偷!真是太不像话了!”
崔红梅面对众人的指责,瞬间就炸了。
“我心肠坏?!你们知道什么?!”她手指颤抖地指向冯兰英家院门,声音凄厉刺耳,“是她!是冯兰英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先害我的!她拆散我的姻缘!挡我的路!要不是她,我能被逼得走投无路吗?!”
“我拿她孩子怎么了?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也尝尝难受的滋味!她把我往死里逼,我拿她孩子换条活路怎么了?!这有什么错?!”
一个邻居听不下去了,斥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兰英怎么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心术不正!”
“我怎么胡说了!”崔红梅梗着脖子,脸上是扭曲的理直气壮,“她一个离婚的女人,不安分守己,到处勾三搭四!搅和得我家宅不宁!我娘我哥都让她骗了!现在还要把我卖给杀猪的!这都是她害的!你们都被她那张脸骗了!”
“她冯兰英就是个扫把星!瘟神!谁沾上谁倒霉!你们护着她?等着吧!等她哪天把你们家的男人也勾引了,把你们家也搅和黄了,你们就知道哭了!”
“好了。”
一声冷喝乍响。
“崔红梅,” 崔国栋上前一步,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还要不要脸?”
崔红梅被这声吓得一哆嗦,后面更不堪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的抽气声。
“大哥,我说的是实话…”
“闭嘴。” 崔国栋再次打断她,语气加重,“你自己做的腌臜事,自己心里清楚!攀扯别人,就能把你偷孩子推老人的罪过抹掉吗?冯兰英怎么样,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你再敢胡诌一句试试?”
说完,崔国栋不再看她,转而面向周围被这番变故惊住的邻居,尤其是被搀扶着的阿婆,微微欠了欠身,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歉疚和坚决。
“阿婆,各位邻居,对不住,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妹妹,惊扰大家了。该怎么处理,我们绝无二话,一切听凭公安同志和街坊们的公断。”
他这番话,彻底堵死了崔红梅任何撒泼耍混想扭曲事实的后路。
众人这才纷纷点头,没有多说些什么。
崔红梅彻底瘫软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没过多久,两名公安同志走进巷子,给崔红梅戴上了手铐。她没挣扎,被架起来时,猛地回头,目光像钉子,死死钉在冯兰英身上。
冯兰英平静地接住那目光,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直到崔红梅被带出巷口,才转身回院。
然而,她刚迈进屋门,身后就传来了跟进的脚步声。
“今天这事,是红梅混账,也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管教好。”崔国栋语气诚恳,“吓着孩子了,也让你受惊了。”
冯兰英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确实在关键时刻出现,拦住了崔红梅,救下了孩子。
这份情,她承。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气平静,“道歉我收了。人是你妹妹,你怎么管教是你的事。但法律上的事,没得商量。你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不想再跟他们崔家有任何瓜葛。
然而,崔国栋却没有动。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了旁边不算高的土坯院墙上。
“英子,”他迟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帮你把院门修一下,再把墙头加固加固吧。今天闹这一出,不安全。”
冯兰英一愣,下意识就想拒绝:“不用。”
“就当是我替红梅赔罪。”崔国栋打断她,已经转身朝院墙走去,“也让我心里好过点。”
他没再给冯兰英拒绝的机会,径直走到墙角堆放杂物的棚子下,目光扫视,很快找到几根合适的木料和一把旧锤子。
他脱掉了身上那件旧外衫,只穿着一件贴身的汗衫。
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他没偷懒,实实在在地干着活。汗水很快浸透了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而不夸张的背部线条,随着他弯腰。
用力的动作,肩胛骨和臂膀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冯兰英在屋里安顿好孩子,偶尔透过窗户,能看到他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她蹙了蹙眉,移开视线,只当没看见。
以前结婚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未如此这般,只为她做过什么。以前在崔家,有什么重活、累活,他总是先紧着他娘、他弟妹,轮到她和文玲,往往只剩下些残羹冷炙般的关注和敷衍。
他的心,似乎总是偏的,从未真正地、完整地偏向过她这边。
哪怕如今崔国栋的百般示好,在冯兰英看来,这大概又是王春娟的撺掇,权衡利益罢了。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她喟叹一声。
崔国栋抡锤的动作猛地一顿,宽阔的后背僵住。他没回头,沉默了几秒,敲击声才再次响起。
午后,围墙修葺牢固。崔国栋洗净手,走到屋檐下。冯兰英正低头做针线,没抬眼。
他摊开手掌,一条草茎编的手绳静静躺着,中间系着颗光滑的深灰色石头,被打磨得温润。
“你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
他声音低沉,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
“这是,给你做的手链。”
也想说,他把心交给她了。
冯兰英低头,看着这颗被荆条温柔囚禁的石头。
这东西粗糙,笨拙,甚至有些可笑。
几秒后,她伸手,不是接过,而是用指尖拈起那条手绳。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疏离还有嫌弃。
然后,她手腕一扬,手绳划了道弧线,轻飘飘地落进了几步开外,尚未干透的泥水洼里。
石子落入浊水,发出细微的嗒声。
“既然石头,就该继续待在泥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