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追查6
兀其昆从不相信神灵的存在。
——否则那次在敖包,他此生唯一一次向神灵许愿,不该换来这样的结局。
也正是因为神灵不存在,所以兀其昆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那番话是天底下最最荒唐的供词。
可落在雪上的血滴太刺眼了。
使他看那供述人的绝望不似作伪,看身旁玉伽的惶遽不似作伪,看一众附离的畏怯亦不似作伪。
山神?
可笑。
雅瓦昨夜在宴上提起时,自己只当那是讹传的街巷怪谈,没想到白云城上下官吏百姓竟都把它奉为真义。
私旅下药,把留宿的男子麻晕,供到坊内的神龛;附离收集,把各坊的男子装车,供到城中的祭坛。
再之后呢?
子正时分,博青山神会在一阵轰鸣中降临祭坛,取用她的供奉。第二次轰鸣响起时,山神就离开了。夜夜如此。
难道就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想要入内一探究竟吗?
也有。只不过好奇窥探之人,不出多久也会被山神一并带走。
那如果不给山神供奉,又会发生什么?
不供奉,山神就不赐粟。每月供奉的男子越多,下月赏赐的粟米越多。
赏赐的粟米是从哪里来?
每月初一清晨,打开祭院大门,粟米便堆积在祭坛之上。
兀其昆默一默。
你们真能做得出?!外地来的陌生商人你们不在乎,舍得拿去交换粟米。
——可那些当地人呢?都是各自的亲眷子女,你们也舍得交出去献给那所谓的山神,只为了多吃她一斗粟米?
听说,城内居民和城外农家的男子都是早之前博青山神亲自带走的。
听说?
是,之前的事我们也不甚清楚。我们这些附离和官员都是商路开通之后才调任到白云城当差的。
原本那些人呢?
据说也被山神带走了。
可山神不是不敢抓附离和官员吗?
因为当时附近的平民男子已经绝迹,山神长期无法得到满足,顾忌不了更多,只有对他们下手。
那官员里面,有没有人是自始至终都平安生活在此地,没有被山神抓走的?
有。
谁?
伯克大人。博青山神选他做了仆人,代自己传达旨意,替百姓酬祀荣恩。
兀其昆笑了。
堂堂伯克,一城之主,如若也识破不出这些玄虚背后的把戏,他倒真要好好领教领教对面之人装神弄鬼的手段了。
兀其昆又问,那你们伯克大人、山神的忠仆,昨日虽然外出未归,但他离城之前,难道就没有把山神的旨意转告给你们,宣说使团入城当晚,山神要求暂停供奉一日吗?
说了,附离答,我们也原话传达给了各坊的百姓。
可百姓们虔诚,不愿中断山神的供奉,所以还是私自做主把人都抓了。
附离接着说,我们昨夜运粟入仓,路上经过各坊,看到神龛前已经躺了不少人,也是不曾预料,却又不能任他们堆在那里不管,只好照旧送上祭坛。
最后,兀其昆不抱希望地再次问道,你们没见到公主吗?
附离脸都埋进了雪里。
我们是真没见过公主,昨夜在祭坛没碰到,今早在城中也没搜到。
火失浑来回禀。
院内不见公主殿下和达干大人,也不见任何商人。
兀其昆拿脚拨开台阶上的积雪,一级一级地走上祭坛。
天底下没有活人凭空消失的道理。
且不论雅瓦,单说那些放在祭坛上的商人。
那些商人不见了,既然没从大门走出去,就必然还有第二道门。
这第二道门既然出得去商人,就也出得去雅瓦。
兀其昆走在坛面正对大门的浅雪上。
他走得很实、很慢。
他要好好看看这祭坛,到底是哪里暗含玄机。
他不相信神灵的存在,不怕窥探神灵的秘密,也不担心神灵的法力将他带走。
——就算真要带走,也先把他的雅瓦还回来。
兀其昆数到三十步。
有了。
被祭坛边缘完整的积雪遮挡,人在台下看不到,走到上面才能发现。
从这片横向浅雪的中心,另外延伸出一片纵向的凹陷,连通前方的石像,从两边渐渐向中间收窄,呈现出一个辐射的扇形。
昨夜同一时间,这里也曾走过很多人。
兀其昆转身,沿着扇形的边缘来到石像之前。
他抬起头,清晰地看见山神耸立在高处的面容。
山神微微颔首,俯瞰的脸孔不曾染上一粒冰雪。
她和颜善目,低眉对他浅笑。
兀其昆忘了呼吸。
他只是望着那张脸,茫茫地望着那张脸。
有一些遥远的记忆在苏醒,有一些漫长的时光在凋零。
然后混淆的思绪重新被决绝占领。
他沉声对台下跟来的娑温道:“取我的重锏来!”
--------
装不下了!
雅瓦心中一喜。
看来自己不用被他们带走了!
如此她就可以待在祭院内,等这些人离开后躲起来,直到明早阿哥带人来寻!
“那剩下的这些怎么办?”听说装不下了,雅瓦身前那人问道,“就先留在上面?”
留在上面吧!
“不行。”
不行啊……
雅瓦正默默惋惜,又听那人续道:“石像开合的动静太明显,一晚上若响起两轮,外面的附离必会起疑,可咱们若是敞着门直接离开,又太冒险。”
附离起疑?
这些周人有此担忧,莫非他们所行之事,城中的附离并不知情?
“那你叫我别搬了!”身前那人抱怨道。
“我是让你先等一等!先让下面的弟兄把车队赶出去一段,地方腾开了再把这些男人搬下去,就在地底放着。咱们先把一部分拉回去,等会儿再过来一趟,把剩下的一起带走。”
所以她是要被留在石像下面了?
也好!假设石像不是依靠蛮力开合,她或许有机会找到机关,打开暗门回到坛上。如若外面守门的附离也不是同谋,她甚至可以按照岳西楼原本的计划,直接叫门出去。
“兄弟,”身前那人又道,“手头这个搬都搬了,掂着也比其他人轻些,咱们不差多带这一个吧?”
——别!
“那也行。”
——不行!雅瓦心中暗吼。
第二人催促道:“你们赶紧过去吧。”
没指望了……
她怎么就没生出和陶格一般的体魄?这样现在也不用被人搬下去凑数了!
没办法,雅瓦只能软着身子,装作和那些被麻晕的商人一样,被两个周人抬过祭坛,进入石像,向下走完一条斜坡,然后重新踏上平地。
雅瓦感到自己被放去了一辆板车的顶端,下面垫了左右两边人的各一半身子,上面盖了一层透气的篷布。那两人又从车侧拉过两条绳索,分别压着她的胸腹和大腿绑去板车的另一侧,防止所载之人在途中颠落。
随后,板车向前驶出一段,再停下,驾车和押车的人都回到后方。
雅瓦睁开眼。
覆在面上的篷布织得稀疏,孔隙间足以透进光线,可分辨景物却太过勉强,她只能看到火光在脚下来回走动,搬运的声响持续不停。
还是太近了。
想来她赶在末尾,因此被就近安排上了最后一辆板车。
要是能在队伍前方该多好,趁着当下无人顾看,她便可以立刻割断绳索脱身。
现在自己只有等到启程上路,确定队尾没有眼目,再找机会跳车了。
对了,苏鲁玛和岳西楼呢?
他们两个都被装到哪辆车上去了?
她们既已分散,无法相互照应,之后想要脱困也只得各凭本事。
苏鲁玛她不担心。
他身手好,脑子也机灵,若是位置靠前,说不准已经下了车,正寻找机会接应自己。
可岳西楼怎么办?
他刀伤才好,行动还不利索,能找到机会逃出来吗?也不知他随身有没有带着利器……
先等一下。
自己手底下这两件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什么?尤其左边那个,更为怪异,顷刻内已经越来越胀。
雅瓦来回摸着,思考自己躺的位置。
她是架在身下两个商人之间,头枕着他们并拢的肩膀,那么手就应该在……
雅瓦顿时一僵,两手再想收回却已经晚了,左右各陷入一只大掌,缉拿一般被人紧紧锢住。
这两个商人怎么在这么尴尬的时候醒过来了!
不对……
他们不是商人!
除了自己之外,此刻还能保持意识、做出行动的,也就只剩她的两个同伴了!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重逢啊……
雅瓦脸上发烫,若无其事地想要把手从他们掌心中抽出来。可那两人多半是被她方才大胆的手法吓怕了,全都紧紧攥住不放。
雅瓦本就局促,只觉两手多余,不知该往哪里放合适,此刻被他们捉住,正好随他们的便,自己顺势分辨这两只手。
左边那只在雪里躺了半晌仍有余热,力度也大,应该是苏鲁玛;右边那只较为细弱,抓上来时速度慢了一步,应该是岳西楼。
三人躺在一辆车中,倒也合理。
她们在祭坛上的位置本就相邻,又是前后脚被抬下来,如若按着顺序装车,确实会放在一处。
只是这样一来,半路出逃却有些不便。
三个人都从一辆车上离开,重量减轻过于明显,极易被驾车之人察觉。
好在雅瓦的担忧纯属多余。
因为她们上路后,车队末尾额外有人骑马压阵,她们三个一个也别想跑得掉。
雅瓦在漫长的路途中,回想今夜来往祭坛搭的两次便车,都不怎么舒适。
来时被一只手抓着,走时被两只手抓着。
抓她的两只手,它们的主人实在找不出什么共通点。
若硬要说一点的话——
大概是胸口都中过一刀吧。
插入书签
作者:只可惜雅瓦生在绿江了,不然我一定不会让她摸手认人。
雅瓦:你还想让我摸什么认?
作者:咳咳这个,方法很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