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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和我爸隔着玻璃面对面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坐在我妈身旁。
他故意走到了面对我的位置,黑白的鬓角,他看起来老了很多。
里面的日子过得应该比他在外面东躲西藏好,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精神。
探监时间大部分看亲属自愿。
今年半年,我就来了这一次。
我知道我妈来看了很多次,时不时地给他送烟充钱。
他们之间的联系甚至没有断过。
但我知道,像他这种人,不会有丝毫地感激。
在我妈和他拿着电话通话的时候。
我爸虽然嘴巴在和她交流,眼睛却在看我。
“嗯。”
“好,你不用担心。”
“他还好。”
“知道,下次给你带。”
“等你出来再说可以吗?”
……
我们相互打量,我听不见他说话。
耳边全是我妈的声音。
那时候我妈总是喜欢无病呻吟,在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快成功,或者快摆脱痛苦的时候,她总会用可怜的语气,来向我显示脆弱。
明明面前是个烂人,但她还是会在他面前表现得依赖。
这么想来我继父也挺大度,允许自己的妻子和前夫藕断丝连。
不知道现在我说一句,我妈和她的初恋情人在一起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尽管我在心里这么想,但我表面上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你爸应该明年就出来了。”从探望的地方出来,我妈对说。
她的语气如释重负,我像无数次一样问她,“他为什么没有判死刑?”
“你就那么希望他死?”
“不该吗?”
我开始后悔那一次报警早了,此刻被质问的我被气得发抖。
他从来不会打我妈,如果我没有去警察局,他也不会打我。
但每次我经受过痛苦,看到我妈替他隐瞒,把我的生命置之度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我的内心痛苦纠结,道德感在两边折磨着我。
我妈抓着我的手,掐着我的骨肉,试图让我清醒。
而我面不改色,手背全是她的抓痕。
“你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你外婆的话。”她狠狠地瞪我。
那时候我的外婆还没有死。
但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生病。
有的时候躺在床上,有的时候坐在椅子上。
直到四年级,家里出现了第一台,我爸挣钱买回来的轮椅。
外婆才再一次出了门。
那天,我推着外婆出门。
银杏大道上,树叶被碾压出脆响。
她说的大道理我全都不懂。
我弯腰,捡起一把,装进我的口袋。
至少那个时候,我爸还是个对父母尊重,对妻子疼爱,对我,也很负责任的人。
在她弥留之际,她摸着我的脑袋,说:“你或许和别人认为的不一样,但你就是外婆最疼爱的孙子。”
“为什么是最疼爱?还有谁吗?”我问她。
外婆握着我的手,亲了一下我的脑袋,“只有你,外婆是说你是外婆的宝贝。”
我的小床就靠着外婆的大床。
她的手就牵着我的手。
在父亲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候,外婆去世了。
她对我说:“永远不要恨你的爸爸,答应外婆。”
那时候我确实不恨我爸,所以我答应了。
可现在,巨大的痛苦笼罩着我。
即使他进去了,我时常会在噩梦中惊醒。
“我爸明年就要出来了。”我咬着包子,和时野对话。
时野端着稀饭也咬了一口包子。
“嗯?”他抬头停下动作,“你看我干什么?”
我是看着他的,然后贱兮兮地抢过他盘子里的包子,“我感觉我们越来越像了。”
“是吗?”他说:“是你像我吧?”
“你难道就不像我吗?”
我不否认,我越来越像时野了。
吃的东西,打球的步伐,喜欢喝的饮料,以及每次说到别人时候的腔调。
我们都越来越像。
时野问我:“他出来你还是一样过你的。”
我喝完了豆浆,摇头,“可能不行。”
“不要这么悲观,”时野敲了一下我肩膀。
我被迫正对着他,问他:“如果是你的爸爸,你能这么乐观吗?”
尽管我知道时野是一个很难与人共情的人。
他做事情向来我行我素,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可以倾诉我想法的人了。
身边的人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概都不把我当个正常人看。
时野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很迷茫。”
“对,”我丝毫不否认,“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把盘子里的最后一丝咸菜吃完,又把我面前的塑料袋子拿过去,连同他的一起丢在了垃圾桶里。
我望着垃圾桶里的东西。
他说:“我会想,再一次把他送进去。”
所以我说,我和时野越来越像了,因为我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
“考试成绩下来了。”班主任在班里宣读前十名。
不出意外,我考了班级第六。
晚上,我妈来接我。
我没想到,我的继父也来了。
开着他的林肯,挺不低调。
我和时野约定一起出校门的。
但我在教学楼下等了他很久,都没有看到他。
他还是那样,只有他出现来找我,我找他永远都找不到。
给他发了信息之后,我上了车。
把手机压在身下,我侧眼看了一眼我身旁的畅畅。
我很少这么打量她。
但每当我想起我外婆的话的时候,我对她的厌恶就溢于言表。
我爸那个窝囊废,为什么要替别人养儿子。
我妈这个贱人,既然这么相爱,为什么还要和我爸结婚。
而我,那时候也并不知道,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记得那时候,我看见面前小孩儿的第一眼,就有预感,我爸被骗了,我也被骗了。
我确定我所有的经历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赵畅,”我叫了她一声。
赵畅转过来,我们有着相似的眉眼。
但眼睛里的东西,相差甚远。
“哥哥。”赵畅喊着就要爬向我。
我看着她,视线向下,“别靠近我。”
我妈警惕地回头。
我眼神恢复平静,看向窗外。
她早就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无非就是想要掩盖她是个婊子的事实,对一切都闭口不言。
我接受不了我和赵畅从出生以来的差距,但我从来没有说我就是个好人。
嫉妒是一个人的本能。
总比惺惺作态的亲生父亲好。
即使我妈带我进这个家门的时候说,这么多年来,其实我的亲生父亲一直有养我。
即使他,从把我接回家开始,对我很好。
看起来是个好父亲,但并不是我的。
“今天回你们奶奶家吃饭。”
车出了主城,他说。
我看了后视镜里的他一眼,没有说话。
只有我妈在和他对话。
“那到前面买一点营养品,总不能空手去。”
“不用,我妈家里面什么都有,不缺。”
“还是不太好,前面有一家卖燕窝的,就在那里停吧。”
我妈下车的时候我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在赵畅又要爬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立马下了车。
时野出现在转角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
我奶奶住在郊区的富人区。
卖东西的地方不多,包括水果,他们的庄园都会种。
“你怎么会在这里?”趁我妈挑选礼盒的时候,我跑过去和时野打招呼。
时野看到我也有些惊讶,然后笑着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边?”
看来他家确实有钱,不然不会总穿着名牌球鞋。
上学的时候,我总是穿着我妈从地摊买来的白网鞋。
就是体考穿的那种,二三十块钱一双。
几乎贯穿了我整个读书生涯。
那时候班里有几个同学,喜欢比来比去。
球鞋最低都是六百多。
虽然我现在也穿上了,但还是少了那时候的感觉。
有时候也会想,要是那时候能拥有现在的东西,该有多好。
“那你去哪里?我叫我妈他们送你。”
时野却摆了摆手,说:“我能到,就是出来散散心,一会儿就回去了。”
“你家很近吗?”
“几步路。”
我们站着聊了一会儿。
继父在远处叫我。
鉴于我妈每次提到时野时候的反应都不好,我也不让时野去受这个气。
“我走了,”我朝时野挥挥手。
时野喊了我一声,“一会儿要一起打球吗?”
“当然不行,”我朝他挑了一下眉,“回学校吧。”
“好,行。”
我重新上了车。
继父在后视镜里看我,我们正好对上了视线。
我想我和他的性格也有相似的地方。
就是在感觉事情麻烦的时候,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逃避。
或许当初对于我的出生也是这样的吧,这个懦夫。
车辆开进山里。
庄园的大门打开。
印入眼帘的欧式别墅。
数不尽的保镖和保安,远处还有花果区域的果农。
管家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一位精致面容,奢华穿着的女士走了出来。
根本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只是赵畅跑向她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那就是我的奶奶。
“进去吧。”
我躲开继父的手,跟着他们往里面走。
她打量了我的一遍,满意地点头。
我想我知道了我妈当初没有进门的原因。
因为这位老妇人根本就看不上我妈。
我妈主动和她打招呼,她却只是点头。
然后看向我。
问我,“今年多大了?”
在这种场合我反而会比较放松,“十八。”
“可以。”
我长着和我继父极度相似的脸。
所以我见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爸其实算是个可怜人。
我爸是怎么借钱的呢?
因为他想创业,他想证明自己,但他没有能力。
而他,我认为,估计在心里面和继父比上了一万次。
“赵沛时。”我奶奶叫了我一声。
我直直地看着她,点头,“嗯。”
她挥了挥手。
紧接着,我的身边多了两个人。
“带他去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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