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天庭金饭碗

　　百里珩先将交子还给善文：“你去将刘邕找来，我有事要问他。”又回到秦彧牢房前，俯视他：“你方才说听见县丞在山道上与人交涉，你认清楚了，是刘邕？”

　　秦彧听他语气有异，琢磨道：“我不知他姓甚名谁，不过这泷南县县衙统共就这么些人，我认了二十年，不会有错。怎么，你们还不知道这事？”

　　百里珩从大牢里出来，见善文急急来报，刘邕不知所踪。

　　百里珩脑海中仿佛有一根银线一闪而过，可是仍有不清不楚的地方，心中不免涌现担忧。若是秦彧方才说的不错，杨慎吾被朝廷革职后下落不明，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王爷，究竟是怎么了？”善文问。

　　百里珩未答，而是吩咐道：“叫善武带上几个人去找刘邕，一定要将他追回来。”
　　他顿了一下，解释道：“秦彧说，刘邕和人谋划要害杨慎吾，恐怕已经下手了。”

　　善文倒吸一口冷气，立即去找善武交代此事。

　　百里珩停留在衙门望着房檐出神，先前他怎么没发现刘邕的异处？如今离他来陇南县已有一个月有余，如果杨慎吾失踪真是被刘邕所害，他会在哪里？

　　百里珩闭上双眼细细思索这一月来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漆黑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个片段。在他刚抵达陇南县时，刘邕来接他的人马，说县里唯一一栋客栈在几天前被土匪一把火烧了。

　　当时他以为是土匪给他的下马威。

　　真有这样的事吗？

　　善文通报回来，就见百里珩疾步如风要出衙门，赶忙跟上：“王爷，您要去哪里？”
　　百里珩在衙门大门前翻身上马：“我去一趟县里的客栈，你就留在衙门，若是善武有消息了，赶紧着人通报。”
　　善文连连点头。

　　另一边，江焕先一步来到县里原先的益安客栈。客栈遭了火，虽然抢救及时，楼体无恙，但里头的陈设毁了大半，梁柱也被熏黑，尚且还在修整。

　　以秦彧、霍向东的性子，不会未见百里珩一面就贸然行动、引火上身，霍祁秀距离陇南县山高水远，这儿也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何必横插一脚？这事太过古怪，倒像是有人假借土匪之名，要掩盖别的什么事。

　　江焕绕过狼藉的门厅，走到客栈后院，后方有一处厨房和一间库房。厨房门户大开，锅碗瓢盆撒落一地，可库房的门却紧闭着，上头还挂着一只生了锈的锁头。

　　她心里唐突地跳了一下，走近将耳朵靠在门边，里面没有声响。她用力推了推门，锁头震荡，摇晃中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她借着外头的光凝神从缝隙向内望，昏暗库房内，隐约摆放着些杂物......她的目光在狭小的区域扫视，陡然被截住，地上匍匐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

　　江焕大惊，一拂手解开门锁，闯入库房，一股恶臭扑面。她捂着鼻子走近几步，就见一骨瘦如柴的男子裹着空荡荡的衣袍倒在地上。

　　门外气流涌入，衣袍内飞起数只苍蝇，围绕着男子嗡嗡作响。

　　臭味更甚，江焕头晕目眩，几乎要作呕。

　　她强忍着蹲下，将男子凌乱的头发撩开，消瘦得只剩骨架的脸，难以辨认生前的模样。

　　果然，县丞刘邕说土匪烧了客栈是假，将杨县令囚禁在此是真。

　　就在她沉思时，耳边突然气流骤变，她乍然躲闪，就地一滚，抬头就见刘邕瞪大双眼、面目狰狞地操着一根擀面杖，又朝她挥来。

　　不好，被他看见了。

　　江焕躲闪间扯下袖口，系在脑后，指尖一弹，一道精光打进刘邕额前。他顿时愣在原地，踉跄两步，手中的擀面杖脱落，晕倒在地。

　　随之从他衣袖滚落的还有一瓶化尸水。

　　江焕将瓶子捡起来，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若是被刘邕得手，可就少了杨慎吾这一关键证据。到时候他反咬百里珩一口，说他与土匪合谋，迫害朝臣，免不了一番波折。

　　江焕站起身，准备向外走，突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长剑横在她脖颈前。
　　她陡然顿住，顺着修长剑身侧目看去，百里珩不知何时立于门前，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江焕向后退了一步，那剑紧跟着她而来，百里珩也步入库房内。
　　“你是谁？”百里珩沉声问。

　　江焕不答，他扯了一下唇角：“不说？”

　　江焕压低了声音：“你无须知道。”

　　百里珩挑了眉：“哦？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江焕余光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心想放着尸体不管抓我做什么？她将手中的化尸水抛给百里珩，趁他分神之际，如一阵疾风溜了出去。

　　百里珩只身而来，追着那人跃上益安客栈二楼瓦檐，又不放心将刘邕与杨慎吾的尸体置于一处，于是随手捡起一石子打在她膝弯处，迫使她停下脚步。
　　她未回头，猎猎衣袖在风中起舞，好似飘然仙人随时腾云而去。

　　百里珩看了一眼手中的瓶子，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八成，知道她与杨慎吾的死没有干系，但她究竟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这些天一直跟着我的人是你？你究竟是敌是友？”

　　她侧目回望，一双如皎月的眉眼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刚想细看她就转过头去，留下一句“非敌非友”，一挥袖翻过凭栏，从益安客栈另一端一跃而下。

　　待百里珩赶到她跳下去的位子，越过凭栏向外看，两侧街道行人匆匆，车马穿行，已不见此人踪迹。

　　楼下传来吵闹声，百里珩只得返回库房，善文善武带着几名官兵赶来，将昏迷不醒的刘邕捉拿归案。

　　客栈外围了许多百姓，看着刘邕被架出来窃窃私语。官兵将人群清散，不一会儿，盖了白布的杨慎吾的尸体被抬出来，一路避着人群抬回衙门。

　　衙门的仵作验后回禀，杨慎吾是两月前死的，头上有一处挫伤，但不致命，死因应当是活活饿死。

　　百里珩脸色越发不好看，就在他抵达陇南县后，县令在他眼皮底下遇害，他竟全然不知。

　　“王爷，在刘邕家中搜出纹银若干，还有一批南疆来的宝物。”官兵将刘邕家中搜出的赃物一箱一箱抬回衙门，失踪近三月的贡品终于得见天日。

　　“可是被土匪劫走的宝物怎么会在刘邕家中？难道他与土匪合谋？”善武百思不得其解。

　　又两日，刘邕招供，原是京中贵人让他暗中盯紧杨慎吾。半年前杨慎吾突然去信盛京，刘邕以为他是发现了端倪，一直惴惴不安。

　　上贡的商队遇袭时，杨慎吾上山搜查，找到了遗失的货物，认为并非是土匪所为，要上书朝廷派人来查。刘邕觉得他另有所指，于是将人关了起来，将此事推到土匪头上。

　　刘邕原本不想杀了杨慎吾，朝廷派兵剿匪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要等官兵离开，他就将杨慎吾放了。可是就在百里珩抵达陇南县后，他在给杨慎吾送饭时，突然被杨慎吾戳破身份，还扬言要将这事告诉临安王。

　　刘邕心急如焚，慌乱之下将他打晕，又因害怕，过了几日才敢回去看他。这时杨慎吾已神志不清，连水也喂不进去。

　　“你说的京中贵人是何人？”百里珩在刑房审问。

　　被锁链绑在刑台上的刘邕，发丝凌乱，囚服污迹斑斑，抬头看了他一眼，气若游丝：”我不知道他是谁，都是他的手下与我联系。每次办完事，他都会给我一袋私交子。”

　　安泰钱庄的私交子流通甚广，顺着这一线索恐怕不好查。

　　百里珩又问：“他是何时找上你的？为何要你盯着杨慎吾？”

　　刘邕想了片刻：“约莫是两年前，就在......”他突然停住，眼珠忽而瞟了百里珩一眼，又迅速挪开。

　　百里珩接着他的话往下：“两年前，梁忠全在西南郡府剿灭土匪两百余人。是在此之后？”

　　刘邕缓缓点了下头：“对......就是在那之后......”

　　百里珩心事重重地走出牢房，衙门内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嚎，杨慎吾的尸身还停在此处。他的亲眷觉得他蒙了大冤，迟迟不肯敛尸，要临安王还他一个公道。

　　善武捂着鼻子走过来：“王爷，杨慎吾的尸身一直放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虽然仵作用了沉香棺材，又塞了许多香料，还是有怪味从棺材里渗出来。

　　百里珩遥遥望着跪在尸首旁一身缟素的女子和孩子：“他们想要什么？”

　　善武回道：“他们说，杨县令失踪前几日行动古怪，一定是早有预料有人要害他。请王爷定要查出谋害他的幕后真凶。”

　　百里珩顿了一下：“怎么个怪法？”

　　“容我再去问问。”

　　不一会儿，善武回来道：“他们说杨县令失踪前几日，每日都关在书房，连送饭也不让人进去。出来后对家中三岁小儿说，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神情颇为严肃，将小儿吓得夜里不敢入睡。”

　　“这么说，倒像是杨慎吾自己想死。”百里珩喃喃。

　　“可是他殉道，殉的是什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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