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过的探花郎造反了

　　“哈......哈哈，那就有劳大人了！”周县令本还在心痛盘虎寨覆灭，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忘却了一夜的不安。
　　短暂得意过后，他还不忘谄媚：“分内之事，说不上大功，还是首辅大人居功至伟！若非大人英明决策、料敌入神，岂能这样轻易拿下那群恶徒......”县令一奉承起来便滔滔不绝，说得口干之时，竟是谢明蕴起身，亲自奉来一杯茶。

　　“县令如此客气，倒叫谢某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犹疑，“劳县令破费，只是谢某因公在外，不便请款。县令所费，只好......先欠些时日了。”

　　昨夜送去的三千赎金混乱之中遗失了不少，细细算来恐怕不是个小数目。

　　周县令十分上道，连忙接过茶杯道：“不打紧，能为大人分忧是下官的福气。”
　　想来虽有点肉疼，可要搭上谢明蕴这株高枝，不下点血本怎么行？

　　况且这回他也算拿住把柄了，不愁谢明蕴言而无信。
　　说是因公在外，结果为个女人耽搁时间，说出去首辅大人岂不是颜面无存？

　　一番推杯换盏过后，谢明蕴屏退左右，垂首低声问：“恕谢某多言，县令的赎金，应当没有动用安亭县公帑吧？”

　　分明没有喝酒，周县令却有些飘飘然了，他嘿嘿一笑，道：“大人不必担心，下官可不敢挪用官库。这些金子都是从下官的小舅子那处借的。兴许大人还见过，他姓张，在主街开了家粮铺，生意十分红火。”

　　“既如此，谢某便放心了。”谢明蕴将茶一饮而尽，倒扣茶杯。

　　不消片刻，岳青拿进笔墨，周县令立即知趣退下，临走还特地替明蕴摆好了书案。

　　然而浓黑墨水写下的字句，恐怕与周县令预想的大相径庭。

　　前朝所留的贪吏也差不多到清算的时候了，安亭县正好是个契机。

　　呈到皇帝面前的文书，字迹规整，行文简练，只在最后一笔时手颤了一下，划下个略有偏移的横。

　　略略检查过，谢明蕴又补上一句，这才搁笔收了文书。

　　“臣谢明蕴伏蒙圣恩，宏天仁德无以为报，唯愿陛下圣体康健，圣朝久安。”——此番言语，并非虚话。
　　若非皇帝暂且保留了他的官职，近日之事着实要费些功夫。

　　不过这一身功名，也迟早要解去。
　　当朝的首辅娶前朝的公主，无疑是在质疑君主的权威。况且新皇已经对扶盈动了杀心，他一定要保住扶盈，那便不可能为帝王所容。

　　二者不能全，这般抉择谢明蕴离京前便已预料到。

　　只是入宫拜别时，皇帝还当他没有明白，只问：“扶盈这般的容貌，确实难寻。可天下女子这样多，难道就再找不到一个称心的？”

　　世上女子，貌美者有，聪慧者有，温柔者有。若是看重某一点，总能找到中意的。

　　可谢明蕴偏偏什么也不看重。
　　他喜欢扶盈，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

　　四年前上元宴，他坐在西侧末席。距离遥远，只有端起酒杯时，他才能自然地往上席瞥一眼。
　　美酒入喉，不觉贪杯。

　　传闻中的公主刁蛮任性、耀眼夺目，似乎十分瞧不上他，偶有几次看过来，立即便扬眉移开了视线。

　　少年人心性，受不得一点刺激。
　　他口出不敬，彻底得罪了扶盈，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后来到了边远北地，依然念念不忘，总是惦记着回到京城，让她再不敢轻视。

　　旁人都觉得他恨扶盈，连他自己也觉得理应如此，可偏偏言不由衷。

　　想来若是凡事都讲理，又何来梁祝化蝶、焦刘连理？

　　“陛下所言极是。可臣一心只能容一人，既见扶盈，纵遇旁人，亦不能再‘称心’，望陛下恕臣不识之罪。”御书房方砖寒凉刺骨，他以额触地，深深向座上人一拜。

　　掌心仿佛又传来那时的刺痛，谢明蕴回过神，将文书递给岳清。

　　手上的伤他自己不在意，岳清却看得心焦。
　　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始终不好，怕是要落下病根。

　　他还没来得及劝上两句，头顶屋瓦声动，岳十一风风火火地跳了下来，献宝似的掏出怀里的纸。
　　“大人，幸不辱命！”

　　不知道他哪里学来这么文绉绉的词汇。谢明蕴眉尾微微一扬，取来抖开看了。

　　岳十一学艺不精，识字水平有限，不记得怎么写的字，他就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小人，在一个小方块前低着头，再补上几个零散的词，倒也不难懂。

　　谢明蕴半张脸挡在纸后，只能看见眉眼含着一点笑，“去领些银子，穿得这般寒酸，不成样子。”

　　“多谢大人！”分明被嫌了，可却实实在在得了奖赏，岳十一没有半分不悦。
　　大人也就在他们面前嘴硬，见了扶盈公主还不是得服服帖帖的。

　　岳十一心满意足地去领赏了，屋内寂静了一瞬，接着就听得岳十六扑通一声跪下在地上。
　　“大人我错了！”

　　先前他领了命令到城中去寻扶盈公主，犯了懒劲儿便将这活推给了县衙的人。可谁承想贴了张告示，竟惹出这样大的祸来！

　　幸而扶盈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若是真出了事，他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岳十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忏悔，语到激动处恨不得扇自己嘴巴，最后还是谢明蕴揉了揉额心，抬手免了他的自虐。
　　“既知道错了，便去领罚。回京城学学规矩，若学不好，此后不必来见我了。”

　　岳十六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多说一句，拜了又拜，第二日跟着上报文书的队伍老老实实上路了。

　　这边的车队向东而行，另一边扶盈三人休整过后向西而去了。

　　差点落入贼手，马车中的东西被翻得杂乱。最贵重的金银老实归还，舆图却找不见了。
　　借着日影勉强能认出方向，可终究不是个长久办法。

　　天光已经大亮了，四野稀薄雾气散去。马车行在路上，太阳照在车顶，烘得车厢内过分暖和。
　　驶离了荒原，景色变换，行了几日，入眼的房屋渐多，零星散在路旁。麦穗金黄，映着正午烈阳，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收拾东西离开小庙时，扶盈才发觉瑶枝扭伤了脚。尽管瑶枝强行忍着，还是叫她看出了端倪。

　　尽管担心谢明蕴追来，但至少他不会为难瑶枝、连玉。扶盈眼眸垂下，抿了抿唇。
　　她的过错不应由旁人来承担，应当先给瑶枝找个医馆治伤。

　　时节正到了农忙时候，齐整麦田中农人挥舞镰刀，将一茬茬麦子割下，有农妇从竹篮中取出晌午饭，唤来丈夫至田边应付过一餐。
　　结穗的麦子怕雨，若不趁早收起，不止亏了收成，夏时的黍、稷等亦来不及播种。

　　马车缓慢行进，渐渐近了一处村庄。三人却没有再向前，而是在不远处下了马车。

　　村庄不大，往来田地的人却不少。平日村中少有新鲜事，乍见三个富贵公子哥模样的外乡人，吃饭之余不少人都侧目过来。

　　扶盈问了最近的一个村民：“老伯，附近可有药铺？”

　　村民抹抹嘴，向村中一指，“村东边有个王大夫，沿着这条路一直走，门口有株杨树的就是。”话毕，放下碗荷起锄头便向田间走。

　　北方原野辽阔平整，极目望去，所指之处杨树自低平草房中一枝独秀，在日光下愈发显眼。

　　接连问过几人，回答相差无几，扶盈这才放下心来。先前吃了鲁莽的亏，又遇黑店又碰山贼，吃一堑长一智，不得不学得更谨慎了些。

　　回马车取了些银钱，扶盈与连玉看顾着瑶枝，慢慢沿着村道直走。绕过一处棚屋，抬头已到了树下。

　　高瘦的杨树遮不住日光，点点树荫，反倒让人觉得阳光更灼热了。
　　面前是一座小土房，墙面凹凸不平，门窗紧闭。门口两个农妇各挎一个竹篮正说话，瞧见有人过来，其中一个摆了摆手，急匆匆转身走了，“我先走了婶子，家里男人还没吃饭，差点忘了！”
　　另一个目送她离开，回头看见扶盈等人，上下打量几眼，慢了几步招呼道：“是来找王大夫的吧？实在不巧，他不在家。”

　　这地方看着不甚繁华，村中的大夫不在，再找下一个恐怕不容易。扶盈难掩失望神色，张口欲再问，便听得农妇关心道：“王大夫陪媳妇回娘家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若是几位着急，附近的文丘县应当有医馆，大概要一日路程。”

　　有马车在，一日路程不在话下。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扶盈忙追问：“敢问夫人，文丘县应当从何处走？”

　　“哎，叫什么夫人啊，叫我李婶就好！”见她们感兴趣，农妇将臂弯处的竹篮换了个手臂挎着，靠近扶盈热切说话：“去那儿可不容易，沿路多有岔道。婶婶倒知道怎么走......可惜嘴笨说不清楚！”

　　先前的官道大多平直，有时不看舆图也无妨，这回听起来却不同。此话着实让扶盈苦恼，若是贸贸然往前走，保不齐哪个岔路又闯进什么山贼窝。

　　李婶觑着她神色，仔细又观察三人一遍衣着，狡黠一笑，叹了一口气。“婶婶有个儿子，正在文丘县里头和几个同窗念书。他两个月没回来，我也怪想念的。只是婶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要是有马车，我也就腆着个老脸一同去县城了。”

　　李婶这样一提，扶盈回过味来。怪道她觉着李婶过分热情，原来是打的这般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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