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居·云起

　　易小尘躲在一棵树后，看着卓一言离去的背影，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卓一言是易小尘来到道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卓一言虽然牢骚满腹，但热诚义气。他们一起对抗洪守道三人，一起熬夜捡拾雁书香，一起在亚马逊偷药。当卓一言反对他继续追究还童草事件时，易小尘心里明白卓一言是担心他三心二意，耽搁了学业，无法升入下一年级。所以，易小尘决定一个人独自调查，不连累朋友。作为朋友，卓一言可以不理解他，但不能戳他的后背。这一刻，易小尘感到有些失望，他想起了常颐的话“横眉冷对千夫指，虽千万人吾往矣”，一种孤独而悲壮的复杂心绪上下翻涌，袭上了他的心头：“明日纵有千万人阻挡，我也不会停下脚步。”
　　深夜，寝安阁坎字班的一间宿舍里，洪守道和他的两个死党正在窃窃私语。
　　“老大，咱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向王泽浣老师揭发易小尘，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石峻峰提议道。
　　“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温雨城道。
　　洪守道点了点头说道：“嘿，雨城说的对，咱们不能心急。一粒尘垢怎么可以与我们道胎为伍？平白弄脏了咱们。这次定要将他赶出蓬莱，扫出道界！只是不知这小子为何如此屡教不改，竟还想出岛？他出岛意欲何为？”
　　“易小尘肯定又偷了什么东西，王老师上次的失物还没有追回呢，这小子八成是出去继续销赃。尘垢就是这么不堪，卓一言都不愿意与之为伍了。易小尘既然这么想离开，咱们就彻底送他一程。”石峻峰搓着手恶狠狠道。
　　“又行偷窃？有这种可能。这厮有扒窃的嗜好，还传染了旁人。卓一言悬崖勒马，算他识相。峻峰，你帮我暗中盯着易小尘的一举一动。雨城，你明天一早去找鬼三七，告诉他：有人想逃离学岛，而我们有线索，一旦发现有风吹草动，就会通知他。嘿，上次玩过了事后揭发，这次咱们换个花样，捉贼捉赃，配合鬼三七捉一次老鼠。”洪守道笑眯眯道。
　　“妙！人赃并获，让尘垢彻底滚回尘世。老大放心，明日就搭好游戏的舞台，咱们坐等老鼠出洞。”石峻峰拍手赞叹道。
　　次日，易小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尤其对洪守道三人格外提防。他暗自叮嘱自己放松，装作一副自然的模样，老老实实认真听讲，他们未必知道自己何时动身。暮鼓休课后，易小尘吃过晚饭，按时去藏书阁扫尘。易小尘一天都未发觉任何异样，洪守道三人似乎全然不知，没有任何动静。易小尘暗自确信：他们果然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今晚行动。
　　“清扫完毕，”卓一言伸了一个懒腰，瞟了一眼易小尘道，“易小尘，要不要一起回寝安阁？”卓一言有意想缓和双方的关系。
　　“不用了，我还想读会儿书。”易小尘随手翻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着道。
　　卓一言看了一眼躺在书架顶端呼呼大睡的庄不拘，只好悻悻地独自离开。
　　戌时临近，易小尘轻轻放回手中的书，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庄不拘，悄悄出了藏书阁。
　　易小尘小心翼翼，在藏书阁门口停留片刻，偷偷观察，见左右无人，便轻轻捂住腰间的小鼠笼，以防白豆的声音传出，蹑手蹑脚向山下跑去。他一口气跑到了内渡口前的树林旁，船就停在渡口处。易小尘正要跑过去，却发现岛主徐行之从四五堂中走出，后面跟着何三两。何三两瞄到了易小尘，暗自摇头，示意他躲避。易小尘赶紧躲入树林。
　　在易小尘身后不远的灌木丛中，正蛰伏着石峻峰和洪守道二人。
　　石峻峰得意洋洋低声道：“嘿，刚才易小尘小心翼翼的样子真好笑，他哪里知道我这控蜂术更进一步，现在开发出了跟踪的功能。”一只胡蜂正盘在他的头顶嗡嗡起舞。
　　洪守道焦急道：“鬼三七怎么还没来？温雨城怎么如此墨迹。咦？徐老头怎么在这？小心点，易小尘这厮躲到咱们前面去了。”
　　石峻峰抱怨道：“哼，温雨城做事总是消极被动，磨磨唧唧。老大，刚才何三两那老头的摇头动作有些奇怪，他应该瞧到了易小尘。”
　　“哼，这糟鼻子老头肯定和易小尘暗中串通好了。估计徐行之突然要离岛办事，打乱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不过，幸好如此，帮咱们拖延了时间，你去接应温雨城，把鬼三七引到这里一同监视。等何三两折返，易小尘前脚上船，咱们后脚就抓他个现行。”洪守道小声吩咐道。
　　徐行之坐着乌木船离开后，易小尘走出树林，来到渡口旁等待。时间如同炉灶里的木柴，一分一秒被慢慢燃尽，易小尘如同炉灶上铁锅中的蚂蚁，内心被煎熬得火急火燎。终于，湖光月色下，何三两驾驶着乌木船又出现在视野之中，易小尘蹦跳着欢快地向何三两摆手。
　　灌木丛中，一刻前，温雨城和石峻峰带着鬼三七赶了过来。鬼三七瞥了一旁的洪守道三人，鬼气森森道：“看来你们三人没有骗我。准备好，易小尘一上船，你们就随我冲出去。”
　　洪守道撇着嘴道：“不要你来指挥我，这是我的主意。”
　　石峻峰突然大声道：“老大，易小尘上船了！”
　　洪守道站起来大喊一声：“易小尘！站住！”喊完，就想跑向渡口当场质问，不想双脚不知何时被缠绕上了藤蔓，藤蔓上还有些细小的刺，他伸手想去撕扯，这些藤蔓像蛇一般，越缠越多。洪守道大喊一声“你们快帮我”，却发现鬼三七、石峻峰和温雨城也被藤蔓缠身，哪还有余力帮他解围，洪守道惊恐地张开大嘴，想呼喊救命，还没发出声音，藤蔓便封住了他的嘴巴。
　　听到有人喊他站住，易小尘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张望，何三两也停下了手中船桨。只见林子里钻出三个人，他们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渡口，二话不说，直接上船。
　　“怎么是你们！？”易小尘看着元九雀、庄不拘、李善谷突然出现，无比惊愕道，“刚才的声音好像是洪守道。”
　　元九雀急道：“洪守道三人和鬼三七在林子里呢，董昙香拖住了他们，快开船！”
　　“洪守道已经看到了！？”易小尘先是吃惊，后破罐子破摔，果断道，“此事已经暴露，回岛后必然会被惩罚。你们三个快下船，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跟你们无关，犯不着被牵累！”
　　几人还在争执，何三两突然看着岸边大声道：“咦，这还没到亥时啊，王老师为何提前来此？”易小尘几人心里同时咯噔一声，同时闭嘴，鸦雀无声。
　　“贫道突然想起一件应急的事情，便想早点出岛。嗯？乾字班的一年级学生？你们怎么在这里？”王泽浣腾云驾雾落在渡口船边，看到船上的情景问道。
　　元九雀赶忙解释道：“今天月色好，三伯想带我们欣赏下湖光月色来着。”
　　王泽浣狐疑道：“元九雀你是个好学生，你的话倒也可信。若只是这易小尘嘛，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又想着偷离学岛呢！”
　　“这些娃娃们乖的很，”何三两解围道，“娃娃们快下船吧，下次再陪你们玩耍。耽搁了王道长的事情，你们可承担不起。”
　　几人急忙下船。
　　王泽浣还想质询，这时何三两催问道：“王道长，咱们这就出发？”
　　“出发吧。”
　　看着远去的乌木船，易小尘一时不知所措，他自言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继续等何三两回来么？可等他渡过弱水湖，王泽浣早飞得没影了，如何跟踪？”
　　元九雀颓丧道：“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放弃离岛吧，你已经尽力了。”
　　庄不拘抱怨道：“这该死的弱水湖！我试试飞高点，看能不能飞离学岛？”
　　“飞鸟...不渡，不论...你飞得...多高。”李善谷忙拉住跃跃欲试的庄不拘道。
　　“你别拉我，”庄不拘上蹿下跳道，“我今晚必须要离岛！咦，那是什么？有点眼熟。”
　　只见月光如水，撒进了浅滩中的鬼叫林里，一个散发着光芒的白色身影，由远而近，飘了过来。走近了，几人才发现这白色光影没有脑袋。
　　“鬼...鬼啊！”李善谷惊恐道。
　　“又是这只无头鬼！”庄不拘看了眼易小尘，惊呼道，“快跑！”
　　“慢着，”易小尘指着前面道，“这无头鬼脖子上面，似乎漂浮着几个字。”
　　元九雀眯缝着眼睛，逐字念道：“‘离岛，跟我走’，这是不是陷阱啊？”
　　无头鬼来到几人身边，在他们头顶盘桓一圈，然后又钻入树林，向皈道山方向飞去。
　　“死马当活马医，权且一试吧！”易小尘撒腿跟上，人多胆肥，其余几人也按下忐忑的心，咬牙前往。
　　经过洪守道四人躲藏的灌木丛时，一个满身藤蔓的怪物突然拔地而起，狰狞着向易小尘扑来，“易小尘，你私自偷离学岛，我看你往哪里跑！”这怪物竟是鬼三七，他看到易小尘路过，拼力挣脱了藤蔓的束缚，想要捉住这只老鼠。不想卓一言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只手臂变成章鱼爪，卷住鬼三七，又将他扔回了藤蔓堆里。
　　“妈呀，有点疼，我的手臂上是什么？这鬼玩意，是谁整出来的？”卓一言手臂变回原状，上面扎着几个小木刺，小木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的手臂上生根发芽，他急忙将小木刺拔出，嘶哑咧嘴道。
　　元九雀向藤蔓处瞥了一眼道：“是董昙香的头发变出的藤蔓，我们刚才就躲在洪守道他们身后，见他们要冲出去，董昙香的头发突然变为藤蔓，困住了他们。”
　　“你们不用管我，我来拖住他们。拜托你们了，帮我弥补我的过错。”董昙香的温柔的声音从藤蔓丛中传了出来。
　　易小尘等人点了点头，不做停留，随着无头鬼，来到了落尘潭边，这里是飞云瀑布落下的地方。无头鬼沿着潭水边缘，来到皈道山的山壁旁，瀑布后面竟藏着一个黑漆漆蜿蜒向下的山洞，落尘潭溢出的潭水经过这个山洞，不知流向了哪里。无头鬼指了指洞口，又盘旋一圈，向皈道山顶飞去。
　　“各位，说句实话，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亲眼见到鬼，也是第一次被鬼指路，”卓一言战战兢兢道，“话说，鬼指出的路，通向的是不是阴曹地府？”
　　元九雀瞥了一眼，哼道：“你不是反对继续调查么？没人强迫你一起。”
　　卓一言梗着脖子道：“气煞我也！你以为我是想帮易小尘么？我只是担心李善谷这笨小子出什么意外，这才勉为其难，挺身而出的。”
　　“有意思啊！龙潭虎穴我先闯，本真人先行一步！”庄不拘懒得听二人斗嘴，头一个跳入了洞穴之中。
　　元九雀紧随其后。
　　卓一言一咬牙，扎进了洞穴：“哼！元圣人可以，我也不惧。小道今日就想出岛一游！”
　　易小尘和李善谷互相看了一眼，也依次跳入了洞口。
　　洞穴斜刺向下，四周的石壁因为常年被潭水冲刷，异常光滑，坡度很大，像极了游乐园里的水滑梯。易小尘几人声嘶力竭地尖叫一刻钟后，先后冲出了洞穴。通过这个甬道，他们竟穿越了蓬莱学岛，来到了学岛的下面。蓬莱学岛漂浮在火山口，学岛下面就是翻腾的岩浆。无可避免的，几人依次向下面的岩浆摔去。
　　“妈呀！洞穴下面竟是火山口！”卓一言在空中翻着跟头，双手舞动，想要施展腾云术，但此处是火山口上空，水汽不足，以卓一言的本事难以从干燥的空气中榨出水分。幸好庄不拘就在附近，庄不拘左手抓着元九雀，右手抓住卓一言，被带着下落了一段后，三人开始慢慢地向上攀升。
　　“啊！”易小尘和李善谷就没有卓一言那么幸运了。易小尘企图聚水成雾，但空气中只有硫磺味道，哪有水汽。他看了一眼远处爱莫能助的庄不拘，又瞅了瞅下面的滚滚岩浆，心里涌现出绝望的情绪，对着李善谷挤出难看的笑容，满怀歉意道：“善谷，对不起啦，我连累了你。”说完，易小尘闭上了眼睛等死。
　　“咦？岩浆竟是这么温暖舒服么？”易小尘只觉得自己摔到一团棉花上，他睁开眼来，发现身下是一片腾云，旁边是瘦了一大圈的李善谷。原来李善谷本怕得发抖，但听到易小尘道歉的话，心中涌现出一定要救易小尘上去的想法，这个念头让他一时忘记了恐惧，灵机一动，试着从自己的身体中抽出水分，并成功编织出了厚实云雾，将二人成功拖住。
　　“好样的！”劫后余生的感觉袭上心头，易小尘欢呼道，“善谷，就这样慢慢向上飞，你可以的。”李善谷依言，梗着脖子向上面望去，心中反复默念着救助朋友的念头，庄不拘三人正漂浮在前面，卓一言欢喜的向他们招手，“李善谷，好样的！”
　　火山口就在眼前，听着大家的赞美声，李善谷心中窃喜，暗道：“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飞跃了火山口！”心里这么想着，眼睛不小心向火山口下面瞟了一眼。
　　噗通！易小尘和李善谷同时穿过云雾，径直向火山口落去。
　　“善谷！再变云雾啊！”易小尘大喊道。
　　“好！”
　　李善谷从身体里又榨出了些水分子，聚水成雾，织雾成云。易小尘欢欣鼓舞道：“好样的，这次千万忍住，不要向下看啊。”
　　不想二人干净利落地快速穿云而过。原来李善谷刚才一股脑从身体中汲取了太多的水分子，现在已经榨不出足够的水分子了，编织出的稀薄腾云根本无法承重。
　　庄不拘见状，咬牙赶紧向火山口飞去，想先放下元九雀和卓一言，然后折返回来救人。她心里急道：“一定要赶上啊！”
　　“啊！”
　　就在二人要落入岩浆双双殒命之时，一只巨大的白头海雕如箭矢一般飞过，两只利爪，一爪一个，带着二人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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