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发冲冠为红颜

　　顾云宸去了姑藏三日，收到了方清梦送来的信。
　　汇报了近几日军营的情况，重点写了两个总旗起了争执，动了手脚，她亲自处理了这件事情，公事公办的语气让顾云宸觉得犹为可爱。因为三页纸，半天路程，只为送出末尾那一句，“肃请夏祺，清梦问安”
　　顾云宸拿牛皮纸将信包了起来，将下面摊开的纸张放过去，提笔，回了一封信。
　　写好之后，去外面摘了一朵牵牛花夹在信纸中间，又抓了一把烫手的黄沙放进信封，寄了过去。
　　在方清梦写第三封信的时候，匈奴那边有动静了，探马和巡兵照旧相互射了两箭，便各自回了。一切平静如常，而顾云宸却从巡兵带回来的箭上发现了端倪。
　　她又点了一盏灯，借着明亮的灯光，戚锐达也发现了。箭头部分的颜色深一些，而材质却是一样的。说明今夜的箭头上涂了些什么东西，要有些动作了。
　　“我怀疑他们会从这条小道去河西，我从西门出城，绕道去他们回程埋伏，你留守，时刻等待消息支援”
　　不知道十日前来姑藏这里是否走漏了风声，匈奴这招是不是为了引蛇出洞，总要去看看的。让戚锐达留守姑藏，就是为了匈奴在那边埋伏，他们中计，好有回旋的余地。
　　顾云宸清点人马，吩咐士兵注意今晚的箭，最好是不要被擦伤。
　　临走前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他们还在长安时，匈奴已经攻打过河西，况且已经破城，他们必定掠夺了不少物资，撑过今年冬天没有问题，为什么还要趁现在粮食丰收时再去一趟呢？
　　顾云宸是根据经验判断，近几日匈奴会突袭河西，因此才埋伏在这里，出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匈奴卖了一个好大的破绽给她，明晃晃地表明今夜我要突袭河西。
　　她看着带出来的一个亲兵，将其带到一旁，“你去告诉戚将军，若我求援，让副将带一队兵马过来，他不许出城，死守姑藏”
　　几百人埋伏在夜色里，风搅了一道黄沙，被即将出鞘的刀铺开的肃杀氛围呵走，夜莺扑腾了两下翅膀，落在掩着绊马绳的黄沙上，垂头啄了两下胸前的羽毛，又飞走了。
　　月明星稀，银白色的光撒在黄沙上有些昏暗，一切平常地有些反常。
　　马蹄每近一步，表面那层黄沙落下后就跳得越高，心跳随着土里传来的马蹄声一起充斥着耳膜，沉闷的马蹄声越杂乱，愈来愈大的心跳声就越清晰，一声一声地，像战前出击的鼓鸣。
　　黄沙越来越不安，像落入热锅的芝麻，此起彼伏地直跳脚。
　　口哨尾音还未落下，战马的嘶鸣又在寂静的夜幕中划了一道口子。
　　刀剑出鞘，蛰伏的野鹰展翅，扑向等待已久的猎物。
　　猎物拼命挣扎，野鹰用锋利的爪牙在它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的同时，猎物也用尖牙在它身上咬出了触目惊心的伤口。
　　正激战时，远处熟悉的马蹄声像鼓槌一样，一下一下敲在顾云宸敏感的神经上。
　　“放信号”，顾云宸大声说。匈奴的援兵到了，果真只是想引蛇出洞。
　　绽开的焰火将硝烟带到天际，早已穿戴好的援军“倾城出动”。
　　匈奴早已潜伏好的援军叫嚣着冲了过来。
　　顾云宸做了今夜的第一只螳螂。
　　孤狼难敌众犬。顾云宸早已吩咐过不要恋战，找了一处薄弱的地方突围。那是凉州的方向。
　　士兵边跑边扔东西，后排的士兵甚至扔了许多扎马钉。不消两炷香时间，便拉开了许多距离。
　　匈奴开始放箭。但士兵没有脱下锁子甲，因此并没有什么用，此次埋伏，顾云宸的损失并不大。
　　打完就跑这种流氓打法，并不只有匈奴才会。
　　顾云宸吹了一声口哨，苍南带着战马奔了过来。
　　顾云宸上马，“回援姑藏”
　　“顾胜，回凉州报信”
　　戚锐达站在墙头，飞石流矢从眼中的景象变为身边的现实，脸色阴沉，即便想到了匈奴会调虎离山，也没料到匈奴会来这么多人。
　　八万大军张开血盆大口压城，势必要在凉州援军赶来前一口吞下姑藏。
　　出其不意这一招，并不只有顾云宸会。
　　流矢射中身旁的亲兵，血溅在冰冷的盔甲上，城门楼上已经堆了一层尸体。戚锐达一脚踹下爬上城楼的匈奴兵，“就算是死，也要给老子用尸体堆出一道城墙来拦住匈奴，等侯爷回援”
　　见城内守兵愈少，匈奴攻势愈烈。登云梯又多搭了几部，重械撞击城门的声音比进攻的号角更加能扰乱军心，城门抵挡不住攻势发出了刺耳的嘶鸣，一声声无不是在提醒，“你们已是强弩之末，还不快缴械投降”
　　男儿忠骨埋黄沙，不做无家奴，不丢脚下土。
　　戚锐达横刀挡住下劈的弯刀，匈奴士兵看见了城内的景象，转头正要汇报军情，生死之际，戚锐达一脚将人踹出，扑身上前插了一刀。
　　未喊出的话在永远卡在了喉间。
　　戚锐达翻身，那人一刀劈空，又迅速举刀劈下，他横刀挡住致命一击，一支鸣镝飞进城内，插入身前匈奴兵的脖颈中。
　　是顾云宸。戚锐达大喜，起身喊道：“列阵”
　　西边城门巷道的士兵带着抵住城门的重械往后退。
　　失去后援的城门终于不堪重负，门栓断裂，它呜咽一声，像是在哀叹自己无力回天。
　　城外的匈奴兵如浪潮涌了进来。
　　城内的蝉早就做好大开杀戒的准备了，顾云宸带着援兵前后夹击，仍有不敌之势。
　　鏖战两个时辰，已是囊中之物的姑藏却还在苦苦挣扎。
　　月不知被惊扰了几帘好梦，每每掀开云层观望，只有短兵相接和血喷射而出的声音，粗暴又残忍。
　　月已经挂在了城门楼子上，启明星困倦地眨了眨眼睛，这场激战，被扰的好梦不仅仅在人间。
　　城门告破，却没有一个匈奴兵被放进去，督军列阵严待，做最后一道防线。
　　不同于马蹄的震耳欲聋，步兵发自肺腑的冲杀声更能振奋人心。
　　侯飞扬冲进人群解了顾云宸的困，顾云宸又在手上缠了几道白布，怒吼道：“侯飞扬，你他妈带的是群瘸子吗？两个时辰才到”
　　“你有计划不提前部署，我集结部队不要时间吗？”，侯飞扬也生气，突然想到什么，朝顾云宸吼道：“你是不是没算顾胜回来报信的时间”
　　艹。真忘了。
　　顾云宸不语。
　　胜负未定，结局未见分晓时，谁又知道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最后那只黄雀呢？
　　“黄子游呢？”
　　“埋伏好了”
　　顾云宸追了几里，便回了姑藏，西边的城门被撞破，要重新修缮。
　　战场还未打扫干净，黄子游便派人传信回来。
　　传令兵飞奔过来，急刹时脚下差点没站稳，他抱拳单膝跪地，“侯爷，黄子游将军说，祁山东部山脚下有一批马，问你是要追击敌部残军，还是抢马”
　　顾云宸醍醐灌顶，怪不得匈奴今晚要在姑藏搞出这么大一场动静来。
　　“让黄子游继续追击敌军，听到我的信号就后撤与我汇合”
　　“是，侯爷”，传令兵上马疾驰。
　　“侯飞扬，清点人马，跟我去抢马”
　　顾云宸到了祁山山脚，发了让黄子游后撤的信号，又和匈奴的人大打了一场。
　　她终于明白匈奴为什么要在姑藏闹出这么大一场动静了。
　　几万匹战马，要从顾云宸的眼皮子底下运过去，简直是痴人说梦。顾云宸想重建骑兵想疯了，让她知道有几万匹优质战马，她能像上次深入西戎腹地那样，不要命地打到匈奴大本营。
　　只能在重要据点姑藏掩耳盗铃。
　　这场仗从顾云宸回长安后就已经在策划了。
　　匈奴攻打河西，在祁山发现了几万匹战马，但运回匈奴肯定会被驻扎在姑藏的戚锐达发现，于是他们将战马养在了东部山脚下。待顾云宸即将回到凉州，突袭一次，表明日后要与凉州打持久战。然后借着夏季河西粮食收成的时机，做出要去突袭的举动，实则攻打姑藏，能打下来最好，主要是吸引顾云宸的视线，将战马运回匈奴。
　　但没想到姑藏一座小县，竟有四万兵马驻扎。
　　匈奴引蛇出洞，又调虎离山，没想到顾云宸神龙摆尾，又呼风唤雨；一夜下来，赔将军折兵损战马，满盘皆输。
　　顾云宸准备监督姑藏的防御公事修好后才走，又让几个立了大功的人挑了几匹喜欢的马。黄子游和侯飞扬押着几万匹战马回程。
　　今夜没了厮杀和硝烟，弯钩挂在云层边惬意地乘凉。今夜连风声都没听到，副帐内的油灯却闪了闪，方清梦从书中抬起头，轻轻揉了揉眼睛，起身对守在帐外的顾全说：“走吧，去散散步”
　　顾云宸带着几百人回程的时候，在北岗山丘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丑时应风归，惊见月下人。
　　一身天青色的袍子披着月光，璀璨的银河顺着她的墨发铺泄而下，虫鸣伴奏，单调的藏青色夜幕，都生机勃勃了起来。
　　风撩过她宽大的衣摆，人不恋风，风却贪恋她身上的茶香，流连在她衣角。
　　明月清风，长道北岗，待一归人。
　　“侯爷，回来了？”，方清梦端着架子，温温雅雅地问她。
　　顾云宸站在上风口替她挡风，“我不是在信中说明天回来吗？”
　　今夜月有些明，在草场写了一首情诗；风执笔，自作主张谱了一曲相思；银河作琴，繁星齐奏，夜色吟唱了一段“归途”。
　　落入难眠的耳中，紫毫觉得不够情真意切，添了几笔“盼归”。
　　方清梦未答，反问：“侯爷，你知道思乡的人为什么要望月吗？”
　　因为明月似镜，映入世间影，细细瞧，那是心系人。
　　“因为冷月如水，渗进佳期梦，好眠中，总有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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