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纹与白面

　　“这几天，真的一句话也不和我说啊”，颜漪姝抬手捋捋耳发，语气淡淡的。
　　安子琤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最后停在玻璃杯边缘，“在反省…”

　　颜漪姝小口抿水，然后不轻不重放下水杯。
　　安子琤摸摸鼻子，稍侧身拉开健身包，掏了掏，摸出一个白色飞盘，上面画着一只超级魔性又可爱的线条小狗。

　　颜漪姝看见的一瞬，嘴角极快动了动，强行压下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这也太太太可爱了吧！救命！
　　不行，我要淡定一下！

　　“干嘛！”语气凶巴巴的。

　　安子琤笑了笑，“你不是想玩飞盘吗？前两天陪小侄女去游乐场，很可爱，就买下来了。”

　　颜漪姝微微眯眼，“你这是在哄我吗？”

　　安子琤没有说话，又转身掏掏健身包，毛茸茸生日蛋糕、奶油色害羞邦尼兔、茄子……连拿出四五样。

　　“咳”，颜漪姝埋头喝水，再抬起头时，左手遮着下半张脸，咬牙忍着笑意。
　　Jellycat！！！
　　啊，她好会送礼物啊，救命！

　　“这个是？”她清清嗓子，假装不认识，抬头问安子琤，“娃娃吗？”

　　安子琤浅笑，“嗯，我在你的画册里，看到过几只，小侄女说她对这些没有抵抗力，所以想买几个送给你。”

　　颜漪姝捂着嘴角，含含糊糊应两声，“唔，还行，不错...等一下，你想让我当你侄女？”

　　安子琤抿着嘴笑，指指邦尼兔耳朵，有定制字母：“这里，独属于你的。”
　　颜漪姝咬着嘴唇，点点头。

　　经过几天的沉淀，颜漪姝也想清楚了。
　　她前阵子只顾着挖安子琤的过去，而现在，几乎所有真相摊开在她眼前，自己只要稍一触碰，便觉得呼吸沉重，心如刀绞，那经历这些的安子琤呢？
　　也许安子琤藏着不说的原因，是整件事太残酷了。对本人的影响不用说，耽误个人事业发展，影响正常生活。要是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讲述，既需要极大的勇气触碰伤疤，也要忍得住锥心的痛完全撕开，对两个人本就不稳定的初期感情是极大的考验。
　　傅轩琪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如果安子琤不愿说，默默靠近，自己就当上次吵架的事没发生过，不妨是渡过这次危机最好的办法。

　　“喜欢就好”，安子琤垂下视线，两手放在餐桌底，手指捏紧，轻颤。
　　颜漪姝平复心跳，抬起头，“子琤，我很喜欢。”

　　安子琤轻吐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身体前倾靠着桌子边缘。

　　颜漪姝握着水杯，刚准备说话，就看到安子琤将三张硬纸片摊在桌上，她的手肉眼可见轻轻抖，呼吸有些重。

　　“这是什么？”

　　安子琤弯弯嘴角，十指交叉，抵在唇边，“你从左边翻开？”

　　颜漪姝放下水杯，右手点在最左侧硬卡片上，“这个？”

　　“嗯。”

　　颜漪姝捏着卡片角落，翻开，卡片正中心是一个设计非常独特的魔方，扭动一行，所以显现四色，唯一完整红色面，白色面只有一行，另两个分别是蓝、绿两色。
　　配色看起来非常柔和舒服，能看出设计者的用心。

　　“很好看诶，你画的吗？”

　　安子琤笑笑，“用三维建模画的，渲染成图片，印上来的。”

　　“很好看…”颜漪姝摸着卡片边缘，脑海里的美术细胞又开始叫嚣了，“这个有什么寓意吗？”

　　安子琤缓慢眨眨眼，在颜漪姝看不见的视角，两手交握，搭在一起的大拇指渐渐用力。她轻声开口：“这是我的大学生活。”

　　颜漪姝脸上的笑瞬间敛去，猛然抬头，看着对面的安子琤。

　　“红色是占据我大学生活最大一块的乐队生活；我学过很多年的吉他，大一时候认识的陈思思，和她关系不错，有幸在声乐专业学姐的指导下，拿了个奖……后来，我和她一起组建了一支校园乐队……叫做右心脏。”
　　安子琤微微笑着，“就是现在右心脏乐队的前身。”

　　颜漪姝垂着头，没有说话。

　　“蓝色，是羽毛球。我爸爸年轻时候很喜欢羽毛球，叔叔是羽毛球专业教练，他就把我送过去练习。大学时候，加入校队，认识很多人，上次碰到的钱志毅是校队我的前辈；绿色，是我大学加入的部门组织，校青年媒体，做到宣传部部长，所以我有专门学过摄影……”

　　“白色…白色是我当年喜欢了一个学姐，嗯…她毕业后出国深造，我当初选择毕业后出国，某种程度上，确实受她影响……”

　　颜漪姝鼻子有些酸，心里更酸，“你再说，这个学姐的事，我可回房间了！”

　　安子琤低低笑两声，眼角泛着泪光，“你可以翻第二张了。”

　　颜漪姝捏着魔方卡片，翻开中间那种卡片，看清的一瞬间，脸色苍白了三四分。
　　中型货车像要冲出画面，周围团聚着鲜红色，仅一眼，她明白这个图的寓意。

　　“毕业后，我提前出国，想去找那个人…但是表白失败了”，安子琤深吸一口气，“她与我说，她的感情从未越过线，我当时，有些生气，有些恼怒，又觉得丢脸，所以过马路的时候，失神，遭遇一场车祸，再次醒来的时候，眼睛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等再恢复些……”
　　“我发现，我辨不清所有人的脸了，包括我自己……”

　　再次陷入寂静，颜漪姝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手指尖捏着的卡片也模糊不清，她抬起袖子，遮着眼睛。

　　“医生诊断是面孔失忆症，说好听点，就是很严重的脸盲。我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能落地后，脚踝复健也用了很久”，安子琤垂下头，眨眨眼，挤去眼眶里的热泪，努力换成轻快语调，笑着继续说，“好了之后，我尝试过继续学业，结果表明，不太行，既融入不了环境，成绩也很不好，我索性辍学，拿着剩余的赔偿款，去其他国家走走，没钱了干点杂工，有钱了就到处玩，日子过得挺自由潇洒的。”

　　颜漪姝吸吸鼻子，闷声闷气问：“说完了？”

　　安子琤应了一声，右手撑着侧脸，揩去眼泪。

　　颜漪姝很干脆地翻开最后一张卡片，一个小孩模样缩在角落，周围是凶神恶煞模样的黑团，心底一酸，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再次酝酿，飞速眨眼也憋不住。

　　“后来，我和家里人说只是休学的事情暴露，爸妈很生气。我回了国，在国外挺好的，毕竟谁也不认识，但是回国后，日子过得挺窒息的，最开始我完全不适应他们热情靠过来问寒问暖，感觉就像是陌生人突然靠过来，很了解你的生活，时时刻刻关心注意你，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安子琤自嘲笑了笑，“有种时刻被人盯着的恐怖，哈，说这话显得我有些不识好歹。”

　　“后来我躲在房间里不出门，爸妈帮我找了医生进行治疗，又帮我安排了一份很清闲的工作，离家不远。”

　　“但事情没那么容易好转，我迟迟不适应治疗，工作生活，举步维艰。我入职前，家里人给单位领导同事打过招呼，但我依旧无法融入他们，久了，逐渐脱离到他们之外。我不太会看脸色，见到领导也不会打招呼，领导让我去找谁，我也不一定能找到，久了，他们以这点为乐，偶尔捉弄我，私底下说我很高傲，两面三刀……”
　　“是不是比起你的职场生活还精彩？”

　　颜漪姝咬着唇，抽噎着，“要是…我看到他们…看我不打他们！”

　　安子琤破涕为笑，很认真点点头，“嗯。”
　　“后来，我离了职，换了个医生…就是你的朋友，许阙。她很厉害，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热，室外接近四十度高温吧，当时我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爸妈还有姐姐在客厅里迎接她。爸妈在房间门口劝我开门，说介绍一个新朋友给我认识。渐渐地，他们突然不唠叨了，只有浅浅的敲门声，她一个人站在房门口，说我爸妈和姐姐先回家了，自己很渴很热，想喝杯水…后来她推翻了原先治疗方案，给我设计了新的一套，挺有效的…”

　　“偶尔治疗的时候，她会提到她的朋友们，很少的语句，我大概也能拼凑出几个活泼有趣的形象。我一直怀念当年和陈思思他们无拘无束的时光，所以我很羡慕，对你们也有些好奇。”

　　“再后来机缘太巧了，我碰到了你，知道你是许医生朋友后……我，我一直在逃避，在害怕，怯懦，自私，还挺无耻的……”
　　“对不起，我…我想将你归为己有后，再与你说我的病……”
　　“对不起，其实从我们第一次接触，我看出了你对我的好感，没有明确表态，任由你不断情感付出，酝酿发酵……”
　　“对不起，我通过你身边的人，单纯塑造美好形象，以病人这个特殊身份，威胁你最亲近的朋友不能开口……”

　　“一一，对不起……”

　　说到最后，安子琤声泪俱下，用袖子挡着脸，没颜面再看对面坐着的颜漪姝。
　　颜漪姝仰着头，右手遮着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溢出，胸腔上下起伏，随抽泣震颤……

　　颜漪姝家门从里面拉开，傅轩琪靠着墙，站直身，一眼看到哭得两眼通红的安子琤。

　　“嗯…你还好吗？”

　　安子琤勉强挤出一抹笑，“麻烦你安慰一一了。”

　　傅轩琪垂下视线，点点头。

　　傍晚安子琤突然给她发消息，问晚上能不能在颜漪姝家门口等，有些事情要麻烦她。

　　很明显…安子琤与颜漪姝说了什么，难道两人BE了？？？

　　安子琤再次点头致谢，手指捏着背包肩带，脚步虚浮往楼梯走去。
　　傅轩琪注视着她走远，一向沉稳的步伐，今日怎么看都显得疲软。

　　她叹口气，捏着手机，打开虚掩着的门，还站在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声抽泣。
　　傅轩琪一惊，拖鞋来不及穿，踩着袜子直接往里走，声音急切，“一一！一一……”

　　趴在餐桌上的颜漪姝抬起头，泪眼朦胧，费了几秒看清来人，一瘪嘴，声音带着哭腔，“小轩…”

　　傅轩琪心疼得不行，快步走上前，搂住她，将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腹部，轻柔摸着她的后脑勺。

　　“小轩……我好难过……”
　　颜漪姝喃喃说着什么，闷声一直哭。

　　傅轩琪扫一眼餐桌，几个可爱娃娃，一个精美的飞盘，颜漪姝都没抱着，手指尖只死死捏着三张卡片的一角。

　　“嗯……想哭就哭，我陪你”，傅轩琪在心里叹口气，看来是真的啊…
　　颜漪姝哭得一抽一抽，勉强将晚上的事情重述一遍，傅轩琪忍着眼眶的酸涩，小心拍着她的后背，生怕她呛着。

　　深夜两点，傅轩琪守在颜漪姝的床边，总算哄哭包睡着了。
　　望着她咬破皮的下嘴唇，哭肿的双眼，傅轩琪忍不住叹口气，这两人真的没半点可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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