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足高登

　　“啊——”
　　何为新人，郑捷总算有所领教，他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新人吓到一声大喊，向后跳了一步。他一身纯黑色系暗花西服是品牌方赞助的秋冬新款，修身又有型，他用让人倾倒的西装裤跳出了滑稽的步子，轻松吸引全场目光。
　　高真晗双手垂着面前，看上去像是在低头道歉，其实只是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藏不住。
　　“捷哥什么情况？”
　　导演隔了十几米远扬声问他，这将郑捷的神思用力抓了回来，他匆忙从砸得他眼冒金星的惊喜里爬起来，在他把高真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之后显而易见的黑了脸。
　　“哦没事儿，误会。准备开拍了吗？我们还没准备好，还得再沟通一下。”
　　“没关系，还没好，你还有几分钟时间。”
　　郑捷在得到导演回复后，气压低沉地逼向了高真晗，在外人眼里活像是临演不小心得罪了男主，眼看就要挨训。
　　“哎小婉，你们家新人没过你老板这一关啊？”
　　带群演走完位的副导演刚走过来就看到前头一幕，顺嘴就跟等在场边的小婉开玩笑。
　　连咩咩都觉着莫名其妙，只有小婉知道郑老板黑面的真正原因，不过是因为女朋友高开叉的裙子漏大腿太多了，她在心底嘿嘿笑着，幸灾乐祸——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高真晗你太生猛了，是丁冉出的馊主意？你怎么能答应呢！”
　　“丁冉说这是她送你的礼物，可是看来你并不喜欢。”
　　“我喜欢！只是只敢喜欢几秒钟，我，我怕我兜不住！”
　　“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高真晗！你这个样子，让我……让我……”
　　现场大多数人只能看到红衣女郎美丽的侧影，还有郑捷面色不虞地在跟人沟通，他们看惯了郑捷对人和气的样子，上脸子的时候倒不多见，果然，老板对自家新人，就是有脾气的，能理解。
　　郑捷结巴上了，高真晗感应他内心的纠结，温言安慰道：“你别有压力，是我自己答应来的，就当我参加一场化妆舞会好了，以前我也去过的，就当个乐子，我只是怕影响你工作……”
　　“你不会！”
　　“那我能帮你吗？”
　　郑捷还没闹明白高真晗的意思，就见她回头招了小婉过来，小婉抓了瓶背后的气泡水就往上冲，这就是她趁着开机前冲进片场的道具，郑捷无奈接过了他并不需要的气泡水，给面子的喝了口，然后他听到高真晗对小婉说：“小婉，冉姐希望今天能刺激刺激你老板，拍好这一场吃醋的戏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应该对他说的，赶紧的。”
　　聪明的小婉一点就透，“哦哦，有有！我憋半天了。”小婉抓回郑捷手中拧好瓶盖的水瓶子就开始打小报告，“捷哥，这事儿你必须得知道！有一个男人叫周诚，他看真真姐的眼神不单纯。”
　　郑捷一度投射出死亡凝视，“你在说什么鬼？”
　　“哎呀，我们在楼下碰上一男的，今天结婚，我跟你说，他看真真姐的眼神儿，不是爱慕者就前男友，对吧真真姐？”
　　小婉再收获来自高真晗的冷眼一枚，“小婉你可以走了。”
　　“得嘞！”
　　小婉灰溜溜赶紧跑，心底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恭喜老板贺喜老板，情敌结婚啦。
　　郑捷被小婉的小报告打得脸上能结出冰渣子，他抬手一把搂过高真晗的腰把人撞到身上，转头状似不耐烦地扬声问道：“导演可以开拍了吗？”
　　陈导一看他上情绪了，这才坐回监视器面前，跟负责打板的场记使了个眼色，“来来来，我们这就来一遍。”
　　高真晗这个出卖背影的角色，连花瓶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背景板，她无甚顾忌地赖在郑捷身上，仅需无声配合男主演出，而事实上，她只想靠着她的人体桩子缓一缓脚尖脚窝的疼痛。
　　这场戏不过就是展现商务宴会上吃醋的男主为引起女主的注意，搂着特立独行的社交名媛刻意卖弄，可是两个人亲密得太过自然，效果好到从监视器里看到的画面让陈导喜上眉梢。
　　郑捷刚刚搂过临演的时候，她的表现还过于僵硬，片刻之后，大概是两个人一直在用言语交流，调整过来的临演贴在他身上，用背部就演绎出了万种风情。这姑娘在他讲戏的时候打了照面，虽是带着墨镜看不清眉眼，可乍一看，是个能把女主都碾压下去的狠角色，陈导在想，是不是需要临时多加几组她的正面镜头。
　　“好，CUT！我们再来一遍。”
　　摄影师根据导演的要求换角度拍摄，松开了片刻又恢复原姿势的两个人搂在一起尽量不动嘴皮子的继续斗嘴乐。
　　“哼，越偶然就越是有缘分，他娶个媳妇都能娶到上海来，还非得让你在婚礼当天遇上。”
　　郑捷这酸气能冲破宴会厅天花板了，高真晗不禁趴在他肩头闷笑，“这不是为了要帮你拍今天这场戏嘛。”
　　“用不着，有梁仕奇就够用了，又来个什么什么周诚？我可头回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你前女友名字。”
　　“哎呀不重要。”
　　郑捷烦躁回话，气呼呼在人腰间收了一把，而与此同时，镜头推近了他的脸，他的目光投放到了摄像机之后更远的地方，仿佛那儿正上演着女主跟男二亲密接触谈笑风生的画面。他在不留余地地展现他的嫉妒，正切合他心底此刻酸溜溜的滋味儿。
　　“好，非常好，捷哥你们先别动啊，再来一遍。”
　　导演的指令正合郑捷心意，他巴不得搂着人不动，然而本就在克制边缘的他听到高真晗在他耳边娇娇柔柔的要求时，差点破功，因为她说：“你在我腰上带点儿力啊，我快站不住了。”
　　那一霎，郑捷恨不能把全场几十百来号人全都用隐形术给除干净了。
　　“高真晗你少招我！”
　　他说得咬牙切齿的，眼中顺带捎上了几分阴鸷，像是想把镜头之后并无实体活人存在的男二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怎么了？”高真晗很无辜，“我又热，脚又痛，还要拍多久啊？”
　　“快了。”他安慰的同时，当着镜头的面在她腰上轻轻揉捏了几番，眼神演出更同步到对远处也并不存在的女主勾眉挑衅的地步。
　　场边上，一直在盯场的小婉大摇其头，大肆感慨，“我捷哥真是天才！”
　　同样了解她老板的咩咩总觉着哪里不对劲，低声嘀咕着，“捷哥今天是开窍啦？”
　　“是有蹊跷。”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臻哥默默举起了相机，被小婉警觉性地挡住了，“哎哎，别拍了，万一现场谁把照片流出去了，又来栽赃我们监守自盗，这个黑锅你愿意背啊？”
　　“小婉你觉得你说得像话吗？”
　　她的本职工作就是用镜头记录郑捷的方方面面，小婉也自知这个理由不够站得住脚，谁知她还没开口，想起真真二代三代高干背景的咩咩也出手拦住了臻哥，“我也觉得谨慎点儿好。”
　　臻哥一脸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她俩。
　　现场取景、走位、一遍遍重来，高真晗配合地站在原地一遍遍用背影说话，她开始体会郑捷原来说过的——枯燥。
　　“受不了啦？”郑捷轻声问她。
　　“脚疼，还困。”
　　高真晗的回答让郑捷抬眼张望，转头轻轻碰了碰她手背，礼貌地引着她往宴会厅一旁的钢琴走去。其实，他哪里想这么客套，他恨不得一把给人抱过去。结果，刚走到白色三角钢琴架边上，他的手不听使唤了。
　　高真晗惊呼着被人架着腰提到了钢琴上坐着，她慌张地东张西望，朝他低吼：“你做什么呢！”
　　郑捷没回她，只抬手招了副导演过来，一手搭过人肩膀，“胖哥，我们家新人高跟鞋穿不住了，照顾一下呗。”
　　副导演比郑捷矮了不止一头，他胳膊肘往后撞着取笑，“啧啧啧，郑老板好怜香惜玉啊。”
　　“对美女不就该多多照顾嘛。”
　　“行行行了，油腻不适合你哥们儿，你还是得继续保持清爽，清清爽爽的大帅哥，才是我们的卖点。照顾新人嘛，照顾照顾，捷哥说什么是什么。”
　　“啊呀胖哥，”郑捷抱着副导演圆乎乎的身体摇，“你放心，我绝对让你好交差，不信你让导演拍，看我换这儿来拍是不是对的。”
　　“小捷捷，”副导演拿手指点着郑捷警告，“你可得给我争气啊。”
　　“争气争气，肯定争气。”
　　郑捷嘴巴甜得胖哥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我去跟导演说说，你们俩……”他指了指郑捷和高真晗，“你俩家庭内部再协调一下。”
　　胖哥这话说得深得人心，家庭内部二人都挺满意。等哄完胖哥去跟陈导交涉，郑捷这才指了作适应生打扮的临演跟高真晗说：“高老师，验收教学成果的时候到了。”
　　高真晗看了眼那人手中托着的香槟杯，双手撑在钢琴上笑了，“能派上用场就好，不枉我费心教学一番。”
　　因为这场郑捷改过的戏是副导演答应下来的，他一直守在导演边上跟他一起盯场，盯着盯着他就跑到小婉身边去，“小丫头我问你，你们家这个新人到底签没签的？”
　　小婉很想说，我们家这个签不下来，可坐的是我们家的最高位。
　　“还……没有，哎胖哥你觉着怎么样？”
　　“太可了，太撩人。”
　　“嗯？”
　　小婉警惕地盯向副导演，心说这可不是撩的你，可转眼看向正在拍摄的场子，她也知道人说得不夸张，单看脚底下蹲着的两个她们内部人员都没扛住——
　　“真真这也太招人了，老板怎么顶得住。”
　　“捷哥是柳下惠二世没错，可今天真真是小红狐三世。”
　　咩咩和臻哥是没往那方面想，但凡有一个敢想一点点，老板和真真的关系分分钟被看穿。小婉不无担心地看往钢琴那头，她知道那可不是高真晗的什么神演技，就因为没那东西，实心眼的大姐只能来真的。
　　“高老师，我是不是进步多了？”
　　高真晗又一次近距离看着这人举一反三，用红酒练出来的技能用在了香槟上，他可爱的金鱼嘴没了，角色需要的商业精英也立住了脚跟。
　　此刻的她更像是画室里的人体模特，只需要出卖她的后背给摄影机，在她被他拉得很近的间隙里，呼吸中甚至融化着酒气。
　　“你真的需要和临演靠这么近，近到，能闻到……香槟的气味？”
　　高真晗这么问的时候，镜头恰巧推近到郑捷脸上，陈导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笑得人腿苏，并且谨记他的角色设定，一边凑到临演耳旁说话一边还记得把逗弄和挑衅的眼神抛向远方，拍摄现场并不需要一个女主实实在在站在那儿，可观众最终能看到这两个人视觉针锋的效果。
　　陈导还在想，这一段可拍得真不错，只可惜他听不见郑捷在高真晗耳边说的话。
　　“宝宝你又吃醋了吗？”
　　“瞎说。”
　　“可是不需要啊，我和临演是演，和你又不是演。”
　　“那是什么？”
　　“是梦境的投射，是我们生活中不会有的时刻。”
　　而梦境，还在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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