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行路

　　住的穷人小区，旁边正新盖一座公寓。开发商非常贼，每晚十二点正式开工，哼哼哼！——嗡——！！，那夯土机发作的声音令人发疯。我打投诉热线时告诉她们我是电台的记者，要采访采访，果然晚上就停了，好好睡了几夜。昨晚不幸又开始了，只好看书，看电影，到困得不行的时候才睡着。醒来继续被噪音包围，无可逃遁，竟然只有周末来办公室主动加班，真是无聊到了一种境界。估计最后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中国，真是饶不得处也要饶啊。

　　昨晚被钻了一夜的脑仁，感觉这个酷刑也可以让人招供一切。

　　除此之外，最近还是很开心的，中国秦腔艺术节在西安举行，我的工作是写新闻通稿和剧评。因为懒，也因为不喜欢一些歌功颂德的作品，只写了两篇古典的。甘肃秦剧团的《锁麟囊》在易俗大剧院演出，非常美丽。我自己本来是喜欢京剧和昆曲的，想不到有一天可以以看戏为工作的一部分，感到非常感激和快乐。在中国有各种各样的不好，不敢看新闻，但是总有些东西让人爱恋。演出结束后，去后台采访扮演薛湘灵的闺阁旦苏凤丽。她使用了京剧程派的一些唱腔，一晚唱下来是非常累的，可是采访完毕我感谢她，她竟然很真诚地说：“谢谢你啊，辛苦得很，姑娘。”我看着这个沙着嗓子、汗湿衣背的女子，其实我有什么辛苦呢。戏曲演员是耐得寂寞的一群，得到的很少，也没什么架子，而戏曲背后的功夫又是那么辛劳无比。那刻我感到自己能做得少之又少，还懒惰不肯付出全力。她在舞台上是那么美丽，举手投足，意韵非凡。台下才看出她的诚恳甚至谦逊。虽然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肮脏，但是周围太多的人却向我展现着人性的温暖和美好。把匆匆赶出来的稿子贴下来，我写的很差，但是原剧非常美丽，希望朋友们有机会去看。

　　别有风流在此间

　　——论秦腔《锁麟囊》之美和也许存在的问题

　　自戏曲产生以来，剧本如果只强调本色当行，就有可能流于庸俗；只强调文学性，又会沦为案头读物。因此，剧作家如关汉卿、汤显祖，莫不是在戏曲当行与戏曲文学两方面登峰造极，才留下不朽名作。1940年，剧作家翁偶红应程砚秋之邀，创作了剧本《锁麟囊》，这个剧本便因兼有戏曲当行之美与戏曲文学之美流传至今，常演不衰。

　　本次秦腔节中甘肃省秦剧团以秦腔《锁麟囊》亮相，把京剧名剧搬演上秦腔舞台。它讲述一个人生无常、积德福报的故事。富家女薛湘灵千娇百贵，为置办嫁妆忙坏了一府上下的人。最后联珠瓶玛瑙碗妆奁不下百万，薛母还将装满奇珍异宝的锁麟囊赠给女儿，寓意麒麟送子。薛小姐出阁之日，恰好也是贫女赵守贞出嫁之时，两个新娘偶然相逢，同在春秋亭避雨。赵守贞在破轿内自思，如此贫穷到婆家必然受人取笑，而且还丢下老父亲无人照管，不禁哭泣起来。薛湘灵虽为人娇贵却慷慨有情，毅然将锁麟囊赠与她，还不肯说出姓名。数年之后，薛湘灵因水灾与家人失散，家资失尽，不得已到富人家做老妈子，伺候小少爷。正当她悲叹人生无常，却不料少爷之母就是当年的贫女赵守贞，两人因锁麟囊而相认，结为姐妹，最终家人团聚，种福得福报。

　　从故事本身来说，它迎合了受众内心对高贵美善的肯定，对好人好报的赞同；从美学上来说，全剧辞藻清丽含蓄且具哲学意味，给人美的感受又引发人心灵的思考。如薛湘灵春秋亭唱段：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此时却又明白了，
　　世上哪有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
　　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世间的不平，已被这位千金小姐领悟到。当赵守贞受囊意欲谢她时，她说：“漂母饭信，非为报也。”这用了韩信微时，漂母给他饭吃，后来他以千金回报的典故。此句一出，薛湘灵的品格已由娇贵成为高贵了。当她落入贫贱，为人作仆，又言道：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
　　参到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绮装衣锦，
　　到今朝只落得破衣旧裙，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对一个千金小姐来说，富贵时能助人固然可贵，贫贱时能自助则更难得。这段唱出来，薛湘灵真当得起高贵二字了。看到这里，相信观众也不禁要感慨一番富贵难久，世事无常。而薛湘灵在赵守贞困苦无告时施以援手，赵守贞富贵后便在水灾中施粥帮助更多人，传递的爱心，还使得此剧令人感到人间有情，进入了更高的境界。

　　程派清刚婀娜的唱腔，含蓄高雅的身段，对塑造薛湘灵娇柔高贵的形象来说是天衣无缝。秦腔《锁麟囊》中薛湘灵的扮演者苏凤丽虽然是秦腔演员，却恰好喜爱程派，曾在京学习过。戏一开始，这位闺阁旦就把一个富贵娇懒的古典闺秀形象活化出来，行坐皆美，含情带嗔，珍重自怜，给人一种衣褶都有戏的感觉，吸引了满场的目光。她的嗓子高而不燥，是秦腔肖派的婉转流丽；一些念白则颇有京剧程派的感觉，音韵含蓄。其他演员如赵禄寒扮演者都以精湛的唱腔和身段赢得掌声阵阵。

　　整部剧纠正了之前秦腔“土”而“豪”的印象，唱腔婉转，制作精良。但是，也存在了一些疑问。第一，有人认为这部剧模糊了秦腔本色。我认为，其实所有事物都在发展变化中，所有剧种都是在改良中逐渐发展上升的，无论秦腔、京剧还是昆曲、黄梅。这部秦腔在发扬本身剧种优势的同时，借鉴京剧一些优秀元素，真切地带给观众美的享受，这应该不违艺术的最终目的。

　　第二，舞台设置的问题。舞美赏心悦目是本届秦腔节展演的特色之一，灯光、布景都分外豪华。这部戏还有伴舞。比如薛湘灵出嫁一节，新娘与众多轿夫丫鬟用舞姿来表现宏大的嫁娶场面。个人认为是不好的。在众人蜂拥之下，薛湘灵为表现坐在轿中的状态，踮着脚左右摇摆着跳舞，这破坏了之前那个娇懒、偏以静态出现的形象，不再延续之前以最少动作表现最多情味的、“惜戏”的演绎方式，忽然土了起来，成了“春晚”现场。后来薛湘灵落入贫贱，感叹人生无常时，一队女演员在其后舒卷水袖，虽然增加了美感，宏大了场面，但让人有点出戏，影响了观众对主角本身的关注度。

　　我们知道，戏曲是写意的。最优秀的角儿，是一个人站在光光的戏台上，都能用嗓音和姿势表现出自己身在庭院深深，或在朔方塞外；此刻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骤雨；此时的心情是欢天喜地，还是沉醉悲哀。那种艺术魅力摄人心魄，仿佛忽然聚光于一身。就个人而言，我不喜欢戏台上太多炫人耳目的附加元素，因为会干扰我对角儿本身艺术情味的体会。

　　然而毋庸否认，在市场化的需求下，戏曲必须做出改变，变而后能通。从这出戏可以看出秦腔艺术家们为艺术付出的心血，和为商业化市场化作出的努力。也许有些变化是不好的，但事物也只有在变化中去芜存菁。静静的聆听可以直达戏曲华美深邃的本质，热闹美丽的舞台却可以带来大众化的视听享受，也吸引更多人进入戏曲世界，从而有可能更专业地领略戏曲之美。相信戏曲会在变革中摸索出两全的道路，达到美学和市场效应的最佳结合点，让这种蕴含着美与文化的艺术发扬光大。

　　第三，是丑角插科打诨的问题。秦腔《锁》剧中的丑角添上了承启剧情的话语，如薛湘灵出嫁后，再次出场就是婚后了，还带着八岁的孩子。两场之间，一丑角道：“这么快？”另一个道：“戏里就是这样么。”这种跳出情境的笑话并不太新鲜，而且低估了观众理解基本艺术手法的能力。更多的笑话是现下流行的“穿古装说现代话”，比如赵守贞的侍女碧玉说：“我在府里‘服务’了这么多年”。记者在演出结束后采访了西北大学文学院副院长、青年评论家刘炜评，他认为“这种笑话会降低戏剧的层次”。

　　我们可以看到，《锁麟囊》原剧本对丑角的设置是为了活画出势力人，以对人性的讽刺来取笑。比如：

　　——你上赵家去呀！赵家的丫头命太不好了！怎么单赶上这个下雨的天气！唉！也不是说！像赵家小门小户的办喜事，也就是你们这种人去出份子。哎呀！了不得啦！真要下雨！掉点儿啦！

　　——薛小姐出门怎么赶上这个天气呀？
　　——嘿！你知道薛小姐这是什么一转吗？
　　—— 我不知道。
　　—— 她是龙女一转！常言说得好：龙行有雨，虎行有

　　风呀。

　　又如水灾逃命时：

　　——得了！他有钱，跟他客气；他没钱，还跟他客气什么呀？
　　——别介，别介！周公子家财被淹了，薛家可没被淹；人家绝穷不了！薛家把钱给周家点，不几天还是有钱！说话还得客气点！
　　——对！我没有想得到！
　　——我们真是势利眼！到这节骨眼上还势利眼哪！（原剧本是旁人说“你们真是势利眼”，我觉得让丑角自己说“我们真是势利眼”，那种“恬不知耻”更可笑。）

　　正如《红楼梦》中薛宝钗说的，有的笑话当时好笑，“回想起是没有味的”；有的笑话猛一听好笑，回想起则不但笑，还有些五味杂陈。

　　除了这三个也许不算问题的问题，秦腔《锁麟囊》确实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观众席上无论老少，都不时鼓掌，为秦腔艺术的魅力所倾倒。相信有不少人第一次发现，秦腔，竟别有风流在此间。在这样的良好势头下，秦腔艺术想必将会在文化产业中分得更多杯羹，秦腔表现出的美学魅力、文化魅力也将获取更好的社会价值，给更多人带去艺术的享受和艺术的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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