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娶赘婿

　　04
　　长安，侯府。
　　李平安前来通报楚王来访。
　　“侯爷今日还没有回来吗？”陈商却并未回答楚王的事情，而是踏上青石台阶问身后的李平安。
　　“还未……”李平安低头答。
　　“侯爷可说了为何事而去？”陈商问。
　　“没，没说。”李平安有些心虚地摇头。
　　“先退下吧。”陈商说。

　　“楚王造访，可要在这里用膳？”李平安下去前又问了一句。
　　“备下吧。”陈商说：“让厨房做些麻婆豆腐，剁椒鱼头之类的。”
　　“楚王爱吃这些辛辣的？”李平安问。
　　“他吃不得辣的。”陈商说。

　　陈商走入会客厅的时候，楚王正打量着屋内摆设。
　　“这幅字画是烟卿自己挑选的吧，是前朝东明先生的，字画俱佳，用笔萧瑟却不失豪迈。”
　　“是侯爷同我逛街的时候选的，看着喜欢便挂在了这里。”陈商走过去说。

　　“侯爷今日不在府中？”楚王抬起眼问陈商。
　　陈商没有说话。楚王却已说：“听闻是同一个贵府的小丫鬟走的，一连走了数日，都未曾归家。”
　　“殿下倒是了解的清楚。”
　　楚王叹了口气，“烟卿，时至今日，我已不奢求你能弃他而去，可我也实在是见不得你受委屈啊。”
　　“殿下究竟是想说些什么，不妨直说。”陈商说。
　　楚王摇头，“如今这李算贵为燎原侯，是不世降的爵位，等闲人真拿他没办法。可若是，他变成阶下囚，变成叛臣贼子呢。”
　　陈商抬眼看了他一眼。
　　像是要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我都知道他同我皇姐走得很近，……若到时我皇姐谋反失败，自然可以治李算一个从罪，要不要赦免，还不都看我的。”楚王轻笑着说：“到时，我便将他交给你发落，你可以让他做个庶民，甚至可以把他关起来，怎么样，不都随你。”
　　“那殿下，想让我做些什么呢？”陈商看着屋内挂着的那幅字画，却没有在看楚王。
　　“自然是助我，去到那个能断李算生死的位置。”
　　风吹起檐前悬铃，当啷响。
　　……
　　回去的路不紧不慢走了四天，长安北坡上，李算在马上俯瞰着星罗棋布般的长安。
　　“墨网准备在什么时候刺杀楚于投？”李算问身边的蝶染。
　　“明日子夜，楚于投会自长安返降娄郡，当他经行过秦家村之后，就会动手。那里有家客栈，墨网已经买通了楚于投的小厮，当晚他们会在客栈打尖，那便是动手之时。”
　　“为什么不选在荒郊野岭，那样不是更避人耳目？”李算问。
　　“干完活，大家也想有地方睡一觉。”蝶染说。
　　李算：“还挺讲究。”

　　李算回头继续看着马下的长安城，他之前离长安太近了，如今离远了看，却也觉得这座城四四方方，严整可爱。
　　他以前总觉得这个故事的一切都是虚幻，所以他只需要按着系统的安排，按部就班，完成他的任务。他不需要去拯救什么，不需要去为改变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毕竟一切都是假的，谁会为了一出戏，不疯魔不成活。
　　可昭君城外的那户人家真真切切地存在，他们像种子一样生长，黄小玉也真真切切地活着，游侠一样走过四水十二山。
　　若这里是虚幻，也是万千真切活着的人的虚幻。
　　他应该去做些什么的。为这个故事真真切切献出些什么。

　　他之前一直觉得春秋赁做不成的，就像当年的执拗相公最终失败。可大辰不是他知晓的那个宋朝，这星辰分野十二郡也不是当年两淮东西十七路。
　　当年相公未成事，吾今想成之。

　　他抬手，将手中一片落叶掷入这偌大的长安城。
　　如昔日豪主将手中马鞭扔入滔滔长江……
　　……
　　燎原侯府内，陈商低头，看着棋盘上的落子。
　　“那殿下，接下来一步要落子何处呢？”陈商问。
　　“我要一个能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剑客。”楚王说。
　　陈商明白了楚王的意思，楚王若想在长安城内夺权，所要的部将宜精不宜多。而最重要的是斩首人——能于层层包围中直取怀玉皇女性命的人。
　　只要怀玉皇女一死，此战自然分出胜负。
　　“如今长安城内，正有这样一人。”陈商说。

　　楚王用指尖沾水，在棋盘上写下那人姓名——林开。
　　林开，一出药师谷便连胜玉髓山庄庄主及皇轩家少主皇轩离玉的剑痴林开。
　　“不过听闻怀玉皇女也在招揽此人。”陈商说。
　　“所以，这一局我们要赢。”楚王咬着牙，用上目线看着陈商说。
　　“他来这里，是来比剑的，不是来杀人的。”陈商说。
　　“他已入江湖，便该知道江湖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地方。”

　　“这样的人，以剑为心，以侠为胆。钱财、美色、权势之于他都如过眼浮云。”陈商捏着手中棋子，“这样的人只会为两种人赴生死，一种是朋友，另一种——是恩人。”
　　“殿下是做不成林开的朋友的。”陈商摇头说。
　　“你是说，让我想办法做他的恩人。”楚王落下手上一子，但他的眼却看着陈商。
　　“世上的一切林开都可能不顾，但他不会不顾恩情和义气。”陈商落着棋子说。
　　“你甚至未曾见过他，又怎么知晓。”楚王看着陈商问。
　　“有些人，你甚至不需要见过，便可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陈商说。

　　楚王低下头，他知道陈商愿意帮他了。他为这套说辞准备了很久，他想了很久要如何打动陈商。可当陈商真的为此愿意帮他的时候，他却很难过。很难过……
　　他想起大师范和他说，人皆有欲求。你找到了一个人的欲求，便能说服任何人。
　　可他这一瞬却情愿从未曾来此。情愿从未知道陈商的欲求。
　　陈商却只看棋盘，再落一子，“殿下这条大龙可就要被我屠去了。这局，殿下输了。”

　　……
　　长安北坡，风起萧瑟。
　　“我知道我要为什么出山了？”李算看着长安城说。
　　“为什么？”蝶染问。
　　“因为我要去做英雄，做个侠客。”李算轻笑，蛰伏的山神下天门，腰白玉剑，赴九重关。
　　“做英雄干什么？”蝶染又问。
　　“还不知道，先做了再说。”

　　就像当年李哀莫拎枯枝入江湖，他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会从夏口顺汉水直上襄阳，执剑将屠城十日，以人肉做军备的李断户帐下大将——夏野斩杀于万军之中。
　　他说他来给姬千重雪恨，那些人问他，姬千重与他有何恩情，他说未曾有恩，那些人又问他何时与姬千重相识，他说未曾相识。
　　只是仗一剑，逆水而来，斩不平事。

　　“我想有朝一日，能有个话本，里面写着我的名字。”李算纵马入长安，他要去一个地方，去再次召集他的部将。
　　毕竟做英雄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还成不了事。
　　李平安对他说，当他找到一个让渡火众再聚的理由时便去曾经的地方。
　　他没说是什么地方，可李算像是天生就知道这个地方一样，他信马而行，让身下的绝影去寻着那条路。

　　长安已入夜，明月高悬。
　　近些日子，怀玉皇女被伏尾帝派出长安督管盐运之事，楚云岚和杜方也就离了皇女府，在这昔日旧宅磨着剑，清冽井水浇过灰色的磨刀石，将刀刃浇成月光色。
　　那边一直干着杀人活计的兄弟沈十三看着飞鸽传来的催单令，急的头大有些无奈，“能不能帮兄弟分担一点，就几单，干完三七分成。”
　　“不干，早不做这生意了。”楚云岚用一块锦布擦干剑身说。
　　“那你磨剑干什么？”沈十三问他。
　　“等人。”楚云岚说：“我听见，他在来的路上。”

　　沈十三搞不明白楚云岚在说什么，一转身，却看见了明月高悬的巷陌中，李算气喘吁吁地坐在绝影马上，一看就是疾行而来。
　　“我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了！”李算握着马缰，歪身在马背上，看着沈十三，看着楚云岚，看着院内零星的几个人。
　　“阔别许久，我们侯爷终于想明白了？”沈十三嗤笑道。
　　“我们去做英雄！”李算说。
　　他背后是明月巷陌，万里长安风。

　　沈十三这回彻彻底底笑了出来，“我的侯爷啊，你不回侯府做你的富贵闲人，怎么又突然发了病？”
　　“你若说，你要去哪里抢了别人的珍宝，要去哪里屠了别人满门，我信，不仅信，我这就拿了刀跟你走。可你说，你要去做什么英雄？抱歉，恕不奉陪。”
　　他像是市井流氓一样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明日子夜，长安城外秦家村。”李算却只是扔下这句话。
　　沈十三愣在原地，然后回头看着楚云岚，用手指着那人策马而去的背影，“他是发了什么疯。”

　　楚云岚却已收剑入鞘。
　　“你要做什么去？”沈十三问向外面走的楚云岚。
　　“收拾收拾，去赴战。”楚云岚说。
　　“你也疯了吗？”沈十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回来了。”楚云岚却说。
　　“我看见了，我没瞎。”
　　“我是说，李星筹。李星筹回来了。”楚云岚抬头看着那轮熔银般的明月,“你忘了吗，当年李星筹找上我们，也只是在那片血海里问我们——要去做英雄吗？”
　　当年的少年在尸骸京观中拄刀而立，身上披着的棺椁布在腥风里飞扬如旗纛。
　　为何磨剑，因为我心中尚有热血难凉！

　　少年纵马长安街。
　　走啊，我们去做英雄，去做侠客！去踏马日月，去追那些不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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