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国度

　　今天是顾森舒舒服服住院的第十一天，照理说她没啥必须要住院的理由，除了不定期拍片复查，只要谨遵医嘱好好用药，非必要不要有剧烈动作，她恢复期很短的。左臂拉伤程度为一级，快的话两周基本恢复慢的话三周，后期好好注重保养，又是一条能将人打残的胳膊。相比较，右手中指严重些，恢复期至少也得两个多月，伤筋痛骨一百天嘛，医生给她打了针上了固定夹板，她天天翘个中指吃饭，稍微手掌变个方向，李正东的脸色都得黑青。

　　她也算因祸得福，顾原森天天陪着她，除了开会回酒店，两人一起吃饭晚上再一道入睡，病房里那张不大的床上，窗外的雪时不时会下，远处东京塔暖目依旧，两个人挤在一处身体暖和和聊了好些话。具体为什么被追，被带去哪里，同什么人打起来，自动省略手枪的事，甚至那一对久跨十年令人唏嘘的爱情，她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告诉了他。

　　她问：“她为什么老是玩消失？”

　　Wilson回：“不知道，你又不是她。”

　　她就说：“那这样爱好累。”

　　他点头：“嗯。”

　　她又问：“她爱他么？”被子里她探出头。

　　他把她按回去怀里：“爱吧。”

　　“那她还这样？”她又抬头。

　　顾原森淡淡微笑，他一点都没兴趣知道别人的爱恨情仇，他说：“那就得问这个男人了，也许是没给够安全感，女人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也许是天生爱玩游戏，无外乎这两种。快睡吧，肩膀好好放别压着。”

　　“你有一天晚上压着了。”她说。

　　“啊？”他惊讶着抱歉，“对不起。”

　　她一点也不介意：“没关系。”

　　顾原森这才笑得真心，好好搂着她，侧躺着让她枕在他胳膊上，虽然半夜里好几次她都嫌硌人推开，但入睡前一定是要这个姿势没错的。

　　关灯后，半晌，她轻拍拍他的手。

　　“嗯。”

　　“明天远知星名要来看我。”

　　他闭着眼，嗓音沉沉：“来呗，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顾森睁大眼睛：“你知道呀？”

　　哎哟，他真是……

　　“这病房里时不时多一堆水果零食和花，我不瞎。”

　　她轻轻撇嘴：“那也许是李正东买的呢。”

　　他真懒得戳穿：“我没让正东给你买零食，他也不敢。”

　　“……”顾森清醒望着天花板。

　　过不了一会儿她动来动去。

　　“你干嘛？”顾原森受不了了，一把按住她，脸颊埋在她暖和馨香的颈窝顺气。

　　“我睡不着。”

　　“你中午睡了多久？”

　　“到你回来吧？好像。”

　　那就是四个小时！难怪会睡不着！

　　“你陪我说说话？”

　　“……”

　　说什么？谁想说！他没那么多话要说！

　　他已经很能忍了，她天天这样穿一件睡衣睡他旁边，好几次他早上一睁眼就能瞧见些隐秘的风景，他是个血气方刚有正常功能的大男人，怎么会没有反应。苦了他不知道快速冲了几次冷水澡，没着凉简直谢天谢地。

　　“我不想说。”他冷酷转过身。

　　顾森不介意，自己在那数星星。

　　星星数到一半数字显示错误，她不数了，被子里像八爪鱼一样手脚缠上顾原森。

　　他还没睡着：“又干嘛？”

　　“你背对着我睡不着。”

　　“……”

　　顾原森认命，恨恨转身，还要顾忌着她手臂手指，尽可能不伤害地按在怀里亲上去。

　　“……森森你等着。”他亲得咬牙切齿，一丝空气也不给她留，手掌大力揉捏她的腰腹，“早晚我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

　　第二天早上睁眼，顾森见顾原森又已经洗好澡，在被子里翘个中指挠头。

　　“你昨晚不是洗过了？”

　　顾原森面不改色：“我热。”

　　顾森纳闷：“你那么容易出汗的么？”

　　顾原森头一偏，暗哼道：“你每天晚上跟火炉一样霸着我……”

　　“？？？”顾森眨着眼睛，懵懵的，“不对吧，是你霸着我。”

　　顾原森这才挑眉，微笑：“对，是我。”他心想，我都恨不得吃了你。

　　他在那穿着衣服，宽阔的胸膛套一件黑色背心，又套一件黑色羊绒毛衣，配上长腿铅灰色裤子，盘靓条顺，整个人干脆利落，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顾森看呆了眼，眼神不好意思起来，她想起昨晚他那句咬牙切齿的话，红着脸缩进被子里。

　　Wilson瞧她无故学缩头乌龟，挂着暧昧的笑脸靠近：“脸红什么？”

　　顾森躲在被子里屏住呼吸不说话。

　　他好心情拉开被子一角亲上去，笑称一句磨人精，才起身拿起西装外套和大衣出了门。

　　顾森也心情好，被子里躺了一会儿起来刷牙洗脸吃李正东准时送来的早餐，顺便拿出来抽屉里前两天叫远知买来的北海道观光地图。

　　她在那翻着宣传页一口一口喝着粥，正东在医院里伺候她习惯了，自顾自从一旁果篮里掏出一个甜橘剥着吃。

　　冬日橘子汁水甜得沁人心脾，正东不可避免想起他的Jennifer，正准备掏出电话开始煲电话粥，这时病房外有人敲门。

　　正东像保姆一样尽职尽责去开门，门一开，两姐弟笑颜灿烂脱口而出：“早上好李经理！”

　　得，又来了。

　　正东费神，这次姐弟俩身后还跟了五个人，五个男人。一个模样愣头青，一个狭长狐狸眼，一个面容板正，一个和煦春风，一个黑发柔软贴面，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

　　五个人微微鞠躬，谦逊开口：“打扰了。”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大陆那边的C市。

　　谭丽虹空降永森，总部大楼前她从顾衍中的车里下来，冷风吹拂她鲜艳的红发，她穿着那身复古高定，容颜凛冽，步伐难挡，高跟鞋一步步走进大堂，犹如钢针要踏穿地面。

　　衍中跟在身后事不关己神色漠然，心里只是想，Wilson不在，今日铁定要有人遭殃。

　　果不其然，电梯口刚好要上去，一个前台接待处的姑娘赶紧迎上来。

　　她是前台高级接待经理冯瑞琳，端着笑容汇报说：“大顾总，老板这段时间不在公司，他还没回来。”

　　衍中插兜，言语冷淡：“我们不找他，你刷卡让我们上去会议室就成了。”

　　冯瑞琳哀眉低叹，只好往枪口上撞：“抱歉大顾总，公司规定老板不在，通往行政楼层的门禁不能随意开启。”

　　衍中冷笑：“我也不行？”他要再不让这姑娘识趣，等谭丽虹发话就晚了。

　　哪知这姑娘一身正气，不卑不亢：“抱歉大顾总。”

　　衍中失笑：“那要是Wilson休息，行政楼层的人都不上去了？”

　　冯瑞琳回：“老板不在，李秘书长会在，他授权可以。”

　　“那他人呢？”

　　“跟老板一起出差了。”

　　“除了他还有谁可以授权？”

　　冯瑞琳真感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硬着头皮回：“总秘，戴科科。”

　　“叫她过来。”

　　冯瑞琳提着一口气：“老板不在，允许她休假了。”

　　“这些人都不在，所以会也不开了是不是？”衍中最后一句。

　　冯瑞琳慢慢接道：“开，线上会议。”

　　周围人人侧目，鸦雀无声。

　　“走吧。”

　　这时谭丽虹发了话，整个过程她甚至都没看冯瑞琳一眼，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卡，自己在电梯前的操作面板上刷解门禁，输入密码一气呵成。

　　冯瑞琳呆了，其余人傻了眼。

　　衍中压抑住心头的惊讶，默不作声跟进去电梯。

　　电梯里，谭丽虹扫向冯瑞琳的那一眼，像看垃圾一样，薄凉蔑视。

　　“你被开除了。”

　　***

　　永森人事总监闵优优电话打至正东手里时，正东都能听见冯瑞琳在电话那头哭得梨花带雨，说我被永森开除，以后C市还有哪个公司敢要我，我没错啊，大顾总怎么能那样独断专行，他又不是永森的老板一些诉苦云云。

　　正东人在病房外的阳台上，回头望病房里完全不同的氛围，他看见顾森的微笑，问：“谁说要开除她，顾衍中？”

　　李正东丝毫不避讳自己就这么提起前老板的名讳。

　　闵优优道：“不是他，是同行的一个女人，一头肆意嚣张的红发……”

　　“打住！”正东听得直抽冷气，头疼，“我知道她是谁了，说实话，不但你我，老板或许也没办法改变她的决定。”

　　听见这话，电话那头闵优优看了眼傻了的冯瑞琳，也头疼道：“她是谁啊，怎么老板也不能呢，你跟老板汇报一下，大顾总就这样空降，我们的人实在为难。宝宝也没办法，放人上去到时候老板问下来同样难办，我们这不是夹心饼干里外不是人么？”

　　宝宝是冯瑞琳的小名，她是香港人，同时跟香港一位明星冯宝宝同名，长着一张娃娃脸也漂亮。

　　正东听她絮絮叨叨一堆，也知道难办，就静静说：“她是谭丽虹，老板母亲的亲姐姐，永森董事会唯一的女董事，是顾家人。”

　　一句话把人事总监说寒了心，直道：“那就这么开除宝宝？其他同事知道，我们人事的工作就难再推展，这不是拿员工的前途开玩笑么？”

　　正东冷道：“你只是照吩咐办事，还有你是总监级别不要感情用事！你们在公司静观其变，最好让其他人注意不要往风口上撞，那位可不是吃素的。先让冯瑞琳回去休息，有假先休，等老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眼顾森。

　　他真是头疼，顾森在东京，这女人现在把他老板拿捏得死死的，她在东京，顾原森何时才能回国。

　　于是他斩钉截铁道：“排她先休假！”

　　待要挂电话那刻，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优优。”

　　“诶，你说。”

　　“宝宝不是跟赖总关系好么，打电话，让赖总去跟老板求情，或许可以。”

　　闵优优犹豫：“这，赖总在意大利呢，她的电话一般不会接，也不能直接打过去，她会发飙的。”

　　“你真迂腐，你是一般人？她赖意凌要是从永森离职也要过你的手！你在纠结什么？我叫你打了？让宝宝打！今晚就打，不接就发信息多打几遍，她要想还待在永森，只能找赖意凌。”

　　说完挂掉电话，门外吹了两口冷风，进去病房里，他们都看着他。

　　顾森正吃着橘子，问：“你怎么了？”

　　正东刚要开口，容川的短信来了。

　　“十一点线上会议！通知老板，谭总回了永森，一进门就把市场部汤至伟的心腹冯瑞琳开除了，接下来遭殃的不知道是谁。”

　　“还有，她跟Julian碰上了。”

　　正东盯着那第二条信息，心想完了！这两个人碰上，简直就是修罗场。

　　他得赶紧通知顾原森，要不然下一个被开除的，就是何丹影！

　　“抱歉各位，我这边回酒店一趟，集团有个会议需要参加，各位继续。”

　　礼貌说完这句话，正东走到顾森面前，直接拿掉她手上的冷橘子。

　　“今日老板估计不能回来陪你用午餐，公司那边有事，你自己解决。”

　　顾森善解人意，丝毫不知道发生什么，永森向来大事小事一堆，她自己也知道因为自己的事拖着顾原森，心里也很歉疚了。

　　“不用担心我，去吧，你们也要好好吃饭哦。”

　　她笑得纯粹，正东不自然起来。

　　“谁担心你。”

　　顾森还是笑，目送他装作冷漠走出去。

　　李正东带上门时，最后看了眼顾森，看着她被什么逗得前仰后合，突然想，她会抵挡得住么？即便顾原森现在在乎她选了她，日后她能抵挡得住顾家的狂风骤雨么？

　　这么想着，忽然又感觉到没道理垂眸笑笑。

　　他在担心什么，他又不是顾原森。

　　况且，她坚韧得很。

　　***

　　半个小时前，永森总部。

　　销假回来的何丹影同容川刚出办公室，与走出电梯从那边走来的两人狭路相逢。

　　时间的长廊在推进，倒退到那一年，那时她还未同Wilson分离，她眼里的谭丽虹还留有一头柔软细腻又光滑的乌发，不管眼神还是气势，都不曾这样锐利，刺得人无法招架。

　　“你怎么在这里？”

　　谭丽虹看到她，看似惊讶又不是太惊讶。

　　她一丝笑容都吝啬展现，道：“Wilson不会答应你进永森，但你进来了，是你的杰作吧。”

　　她看向顾衍中。

　　衍中少有不接她的话。

　　谭丽虹道：“你真会给你弟弟添堵。”

　　接着又侧头转向何丹影，抱胸上下打量她，肯定着：“英国回来气质就是不一样，模样都比以前舒服多了，不过……”

　　她竟舍得笑了笑，眼神充满睥睨一切凌艳独绝的神采。

　　“你与Wilson感情不比从前了，你那么执着要去英国，现在回来只是……”

　　“她什么职位？”谭丽虹问衍中。

　　衍中却看了眼容川。

　　容川骂娘，脸上微笑，居然不回答。

　　衍中就看向了何丹影，她自己回答吧。

　　谭丽虹扫了这么一圈，有什么不好说的，在这一层不是总监也是一个总。

　　“不过，只是一个总，你满足么？”

　　她这样问，何丹影脸色有点挂不住。

　　“你本来有机会的。”

　　她又这样说，云淡风轻，高跟鞋在脚下晃悠着，她自己垂眸看，那是顾潮鸣在纽约第五大道买给她的，贵得一般人超乎想象，脚踝一圈圈真钻，人工一颗颗镶上去的。

　　“但是你去了英国。你去了英国，就把这机会给了俞骄阳，潮鸣很喜欢她，可她也只能维持两年。顾家的门不好进，你原先有比俞骄阳更大的福气，因为我们Wilson一直喜欢你，真心实意的喜欢你。他那么喜欢你，那几年从未否认，他说他要娶你，一定会娶你，在我面前，在经平面前，在潮鸣面前，即便潮鸣不太愿意……”

　　“你看看你，放弃了一个怎样喜欢你的人。”

　　“……”何丹影陡然红了眼眶，心里求她不要再说了，她喊她，声音颤抖，“虹姨。”

　　迟到了多年的称呼，不再具有任何效力。

　　谭丽虹拒绝似的笑，摇头：“别这样叫，你又不是Wilson的女朋友，该这样叫我的，或许会是在东京的那一位。我们Wilson去找她了，听说那小姑娘贪玩一晚上没回来，急得Wilson在酒店门口吹了三个多小时的冷风等她，这不，两个任性的凑到一起去了，多有意思。”

　　“他也真是，每次认了真就是全心全意，同潮鸣一样。”

　　话至最后笑容都变得缥缈，转瞬即逝。

　　何丹影的眼泪直接掉下来，根本忍不住。

　　谭丽虹满意，抬脚起步，慢悠悠绕过她身边，笑了笑离去。

　　顾衍中毫无表情跟上。

　　何丹影没有回头，容川留她一个人在原地静静，走几步去窗边感受暖洋洋的日光，日光照在他脸上，他想这一层中央空调故障了吧，怎么突然这么冷，冷得让人缩脖子。

　　何丹影垂了眸，盯着自己脚尖的日光，她的高跟鞋上没有细钻，但也很漂亮，顾原森那几年很喜欢给她买鞋子，各种大牌各种款式，这一双不是他买的，原先那一模一样的丢了。这双她自己照着样子跑好几家店定制才拿到，所以人呐，为什么要这样粗心大意。

　　“何总监，会议要开始了。”

　　那边有人在喊。

　　何丹影抹去残留的泪水，慢慢转身。

　　她一离开原地，那照在她脚上的光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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