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时间进入三月，冬天的寒意终于开始退却。树枝上冒出嫩绿的芽苞，积雪融化，露出深褐色的大地。春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但对阳渝昗来说，季节的更替只是提醒他时间的流逝——琳琳离开已经快三个月了。

　　他遵守了对琳琳的承诺，努力回归正常生活。他重新开始上课，完成作业，甚至参加了系里的一个课题小组。他按时吃饭，保持房间整洁，每周带豆豆散步三次。他也会和朋友见面，偶尔和林小雨、周晓薇一起吃个饭，聊聊近况。

　　表面上看，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某个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留在了那场雪里，留在了琳琳最后微笑的那一刻。

　　这天下午，阳渝昗正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他们家乡的城市。

　　“喂，你好？”阳渝昗接起电话。

　　“请问是阳渝昗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我是张浩，初二时和你同班，坐在白偌昕旁边的那个。”

　　张浩。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阳渝昗——那时还是王浩晨——立刻想起了那个总是开朗阳光的男孩，喜欢打篮球，成绩中等但人缘极好，最重要的是，他总是护着白偌昕。

　　阳渝昗记得有一次，几个调皮的男生拿白偌昕的画开玩笑，是张浩站出来制止了他们。还有一次，白偌昕忘了带午餐，是张浩分了一半自己的饭给她。

　　“张浩，”阳渝昗回过神来，“好久不见。你怎么有我的联系方式？”

　　“我从林小雨那里要来的。”张浩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听说……偌昕的事了。”

　　这句话让气氛瞬间沉重起来。阳渝昗沉默了几秒，才说：“嗯。”

　　“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附近，”张浩继续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见一面。有些关于偌昕的事情，我想告诉你。”

　　阳渝昗感到一丝意外，但还是答应了：“好。学校门口的咖啡馆，半小时后见？”

　　“可以。谢谢你愿意见我。”

　　挂断电话后，阳渝昗有些出神。张浩，那个初二时总是围着白偌昕转的男孩，现在突然出现，说要告诉他关于琳琳的事情。会是什么事情？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说？

　　带着疑问，阳渝昗收拾好东西，走向约定的咖啡馆。

　　张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比初二时高了很多，肩膀宽阔，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人。但他的表情严肃，眼神中有一种沉重的悲伤，与阳渝昗记忆中那个总是笑着的男孩判若两人。

　　“王浩晨——哦不，现在该叫你阳渝昗了。”张浩站起身，伸出手。

　　阳渝昗和他握手：“叫我渝昗就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张浩重新坐下，点了两杯咖啡。

　　短暂的沉默后，张浩开口：“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改名叫阳渝昗，也知道你和偌昕在同一所大学，但我一直没有联系你们。”

　　“为什么？”阳渝昗问。

　　张浩苦笑：“因为我很懦弱。我……我一直喜欢偌昕，从初二开始。但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因为我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你。”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阳渝昗心中激起涟漪。他隐约猜到过，但亲耳听到张浩承认，还是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

　　“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阳渝昗问。

　　“因为偌昕已经不在了。”张浩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可能永远都没机会说了。而且……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服务员送来咖啡，两人暂时沉默。张浩端起杯子，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

　　“初二时，我是第一个发现偌昕喜欢你的人。”他缓缓开口，“不是从她的日记里——那件事发生前我就知道了。我注意到她看你的眼神，注意到她和你说话时会脸红，注意到她会特意绕路经过你的座位。”

　　阳渝昗听着，心中涌起一阵疼痛。那些被时间尘封的记忆重新浮现，变得清晰而鲜活。

　　“我当时很嫉妒你。”张浩坦诚地说，“你刚转学过来，安静内向，成绩却那么好，而且长得也不错。我觉得你抢走了偌昕的注意力。所以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你。”

　　“但后来我改变了看法。”他继续说，“因为我发现你是真的对她好。你不是那种为了炫耀或者好玩才接近她的人。你会耐心听她讲那些关于艺术的话题，即使你完全不懂；你会注意到她的小习惯，比如她画画时不喜欢被打扰；你会在她生病时帮她记笔记。”

　　阳渝昗惊讶地看着张浩。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男孩，观察得如此细致。

　　“最重要的是，”张浩的声音变得柔和，“偌昕和你在一起时，是真的开心。那种发自内心的、眼睛会发光的开心。作为喜欢她的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她幸福。既然你能给她幸福，那我就应该退到一边，祝福你们。”

　　“所以你没有告诉她你的感情？”阳渝昗问。

　　张浩摇头：“没有。而且我做了更多——我故意和其他女孩走得近，让偌昕以为我只是把她当普通朋友。我还鼓励她主动和你说话，虽然那件事之后她就不敢了。”

　　那件事。阳渝昗知道指的是林小雨念日记的那件事。

　　“日记的事，我很抱歉。”张浩突然说，“其实那天我看到林小雨拿偌昕的日记本时，就该阻止她的。但我当时在教室另一边，等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开始念了。”

　　阳渝昗记得那天。白偌昕中午回到家，试探性的说了一句：“下午好。”
　　但自己却没有回应，等他鼓起勇气去找她时发现她已经不在学校了。

　　“我后来在公园找到了她。”张浩继续说，“她坐在长椅上哭，非常伤心。我坐在她旁边，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她。等她哭累了，我才说：‘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王浩晨是个很好的人，他值得你喜欢。’”

　　阳渝昗的眼睛发热。他没想到在那个尴尬的事件后，有人这样安慰过琳琳。

　　“她说了什么？”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她说：‘但他不会喜欢我的，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张浩回忆道，“我告诉她：‘你一点都不普通。你会画画，你善良，你总是为别人着想。如果王浩晨不喜欢你，那是他的损失。’”

　　阳渝昗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泪水。琳琳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特别，却不知道在别人眼中，她是多么耀眼的存在。

　　“后来呢？”他问。

　　“后来我们上了不同的高中，联系就少了。”张浩说，“但我一直关注着她的消息。我知道她考上了二中，知道你上了一中，也知道她高中时生过一场大病，休学了一年。”

　　阳渝昗猛地抬起头：“你知道她高中时生病的事？”

　　张浩点头：“我去医院看过她一次。她瘦了很多，但精神还好。她告诉我，那段时间她常常想起初二时的事，想起你，想起我们班的同学。她说那是她学生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她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阳渝昗喃喃道。

　　“她可能不想让你担心。”张浩理解地说，“偌昕就是这样的人，总是把心事藏在心里，总是为别人考虑。”

　　两人陷入沉默，各自沉浸在回忆中。咖啡馆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春天阳光温暖。

　　“我告诉你这些，”张浩最终打破沉默，“不是想让你愧疚或者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偌昕的生命中有很多人爱她，关心她。她的离开让很多人心痛，不只是你一个人。”

　　阳渝昗点头：“我知道。她的父母，她的朋友，都很爱她。”

　　“也包括我。”张浩坦然地说，“虽然她从来不知道，但我会永远记得初二时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记得她画画时专注的样子，记得她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的眼睛。”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联系你，还有一个原因。偌昕生病期间，我曾经想来看她，但林小雨告诉我，她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生病的样子。所以我没有来。现在我很后悔，我至少应该发条消息，打个电话，让她知道还有人在关心她。”

　　“她知道的。”阳渝昗说，“琳琳很敏感，她能感受到别人的善意。即使你不说，她也知道。”

　　张浩苦笑：“希望如此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回忆初中的趣事，谈论各自的大学生活。张浩现在在一所体育大学，主修体育教育，未来想当一名体育老师。

　　“孩子们需要有人引导他们爱上运动，就像偌昕需要有人欣赏她的画一样。”张浩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和热情，重要的是找到它，珍惜它。”

　　这句话让阳渝昗深思。琳琳找到了她的热情——艺术，画画。即使生病，即使疼痛，她也没有放弃。床头那些未完成的素描，是她对生命热爱的证明。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告别时，阳渝昗真诚地说，“让我对琳琳有了更多的了解。”

　　张浩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让偌昕幸福，谢谢你陪她走到最后。作为曾经喜欢她的人，我很感激。”

　　两人握手告别。张浩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阳渝昗，偌昕希望你幸福。不要让她失望。”

　　“我会努力。”阳渝昗承诺。

　　看着张浩离去的背影，阳渝昗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悲伤，怀念，还有一丝奇异的慰藉。知道琳琳被这么多人爱着，知道她的生命曾经照亮过这么多人，这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骄傲。

　　他爱的人，是如此美好的一个人。

　　回家的路上，阳渝昗绕道去了墓地。他在琳琳的墓碑前放下新买的白色雏菊，然后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琳琳，我今天见到张浩了。”他轻声说，“他说他一直喜欢你，从初二开始。但他从来没有告诉你，因为他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时很开心。”

　　风吹过，带来初春的气息。墓碑上的白色大理石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感激命运让我遇见你。但现在我知道了，不是我选择了你，也不是你选择了我，而是我们互相选择了彼此。在那么多可能中，我们找到了对方，这真的是个奇迹。”

　　阳渝昗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过脸庞的感觉。

　　“我会好好生活，琳琳。我会完成学业，照顾好豆豆，和朋友们保持联系。我会去看你没看过的风景，画你没画完的画。我会带着你的爱，继续前行。”

　　他站起身，最后摸了摸墓碑：“再见，我的爱。谢谢你曾经存在，谢谢你爱过我。”

　　转身离开时，阳渝昗没有回头。他知道，琳琳不希望他永远停留在过去，她希望他向前看，向未来看。

　　而未来，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形状，但至少现在，他有了面对它的勇气。

　　因为爱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只会因为记忆而永恒。

　　因为有些人，即使离开了，也会永远活在爱她的人心中。

　　春天来了，雪已经融化，新生命在萌芽。而阳渝昗知道，他的生命中也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美好等待他去发现。

　　带着琳琳的爱，带着朋友们的关心，带着对未来的希望，他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因为生活还在继续，因为爱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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