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滤镜掉了

　　赵秋辰在深夜又一次回到流金城。

　　她很少在这个时间上线，但她知道猿人和徐承佑经常会在无我居里忙到凌晨。

　　从院子里小跑进大厅，她瞧见花厅的门还敞着，透出了明亮灯光。

　　果然有人在！

　　才刚迈步进入花厅，她就呆住了。

　　除了猿人和徐承佑，花厅里还有林汐、君竹、叶誉、金小扇……流金城里闪闪发光的偶像们聚在一起，足有六七个人。

　　花厅里还是只有一把椅子，但所有人都席地而坐，画面意外地和谐，简直就像在野餐。

　　金小扇是其中唯一的女性，看到赵秋辰时她目光晃了晃，似乎有些窘迫，但很快便垂眸遮掩住了情绪。

　　“你们怎么都在？”赵秋辰忍不住问出口。

　　虽然都是熟人，但她的闯入十分突然，花厅里一下子没了声音。

　　猿人第一个起身走到赵秋辰跟前，目光里带着笑，不紧不慢地问：“怎么不早点休息？”

　　“我……睡不着。你们今晚开会？怎么不让我来帮忙？”赵秋辰的目光掠过猿人身后的众人，看到他们各异的表情。

　　猿人旁若无人：“不是工作时间，我可舍不得。”

　　舍不得——极具杀伤力的三个字。

　　赵秋辰就像一脚踩在云朵上，不仅眩晕，脸还一下子红了。

　　徐承佑猛一阵咳嗽，提醒两人注意场合。

　　赵秋辰主动拉开了一些距离。

　　“辰姐姐！好久没见到你了！”林汐向她挥手。

　　她呼了口气，主动在林汐身边坐下。

　　猿人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挨着君竹。一坐下，君竹便不满道：“你在那里肉麻什么呢？”

　　猿人反而流露几分委屈：“她都不跟我撒娇，那就只有我跟她撒娇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101步？”君竹不以为意地哼笑一声，“亏我当时还感动了一秒钟。”

　　猿人收敛神色，用余光去瞥金小扇，又看向斜对面的赵秋辰。

　　他故意做出一些姿态，有一部分是给金小扇看的。

　　关于他已心有所属这件事，他还不确定金圣杰有没有传达到位。

　　赵秋辰正和林汐聊天，没有留意到猿人和君竹的悄悄话。

　　但金小扇似乎接收到了信号，手指攥着衣摆，有几分不安。

　　“辰姐姐，我们在这聚会可不是因为好玩。”林汐叹口气，“是赵之斌太极端了，我们现在的工作都被卡得严严实实的，要是不商量点对策，恐怕就要失业了。”

　　这些人都和赵秋辰认识，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大顾忌。

　　“那你们……商量出什么了吗？”她问。

　　先回答的是君竹：“我家的公司有运作基金会的经验。我们刚才在计划建立一个艺术家基金，让青金石耳坠的收入全部流入公益。一方面可以争取网民的好感，另一方面彻底把这个所有人都好奇的发售方变成非盈利机构，减少可能出现的版权和经济纠纷。”

　　“也就是说，要让自己足够清白，然后才好发声。”叶誉接上话。

　　“可是怎么发声啊？”林汐面露难色，“现在除了流金城，各个社交平台和赵之斌都有关系。我们要是轻举妄动，或是暴露了自己，被封杀也很快。”

　　现在的赵之斌就像被刺痛的猛虎，如果他想断谁的后路，动作只会比往常更激烈。

　　“而且在我们束手无策的这段时间里，那个人脸识别程序还在发售。”林汐接着说，“我原本以为，工具嘛，没什么好坏，我们不也是靠着排行榜这种工具才认识的嘛。但如果一种工具一诞生就是坏的，那就可怕了。今后，人们会根据极为有限的信息来对其他人做出判断。社会上受到污名化的人会越来越多。”

　　君竹也点头赞同：“信息越是爆炸的时代，人们的鉴别能力越有限。邪恶的工具可以用一个标签就把人定了死罪，受害者还百口莫辩。这样的遭遇会在每个人身上不断重演。”

　　“就算我们能发声，也不考虑今后的前程。”叶誉提出问题，“我们直接告诉所有人这个程序是邪恶的，不能让它上线，这就能解决问题吗？”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一时的热度不会动摇到任何人。”猿人开口了，“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阻止程序上线。我们要让更多人了解到自己有权利过问这件事，既不是用闹事和发泄的方式，也不是冷漠地退到一旁，而是可以正当地发出声音。”

　　停顿片刻，他继续说：“人脸识别程序是一根轴，我们扭转了它，就可以改变流金城。”

　　流金城缔造了当今最引人瞩目的偶像梯队，粉丝前赴后继地投入到这个圈子中。

　　而当前的数据至上论，实际上压缩了粉丝的价值。

　　在人人以真实脸孔示人的流金城中，人与人的信任交往本来可以得到极大的强化。现在的流金城却是在背道而驰。

　　封闭，割裂，斗争，无处不在。

　　金小扇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赵秋辰身上：“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突然被点名的赵秋辰浑身一凛，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句话叫作‘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金小扇说，“我们都是偶像，想破脑袋可能还是看不到重点。你了解年轻人，又是女孩子，我们应该听听你的看法。”

　　听到比自己年轻的金小扇喊自己年轻人，赵秋辰忍不住笑了。

　　“我确实是带着一个想法过来的，虽然不一定能帮上什么。”

　　众人看向她。

　　“首先，是刚才大家提到的发声平台的问题。”赵秋辰说，“我想，卖出的青金石耳坠本身就可以成为一种平台。就像过去的报纸、杂志，我们可以在发货时利用包装的卡纸，写上要传达的内容。虽然覆盖面不广，但买家中存在大量狂热粉丝，他们自带传播的辐射力。”

　　“但这种方式的缺点也很明显。”君竹说，“就和报纸一样，信息的传播是单向的，效果并不理想。”

　　赵秋辰点头：“所以我想，我们需要故事。”

　　故事总能诱发人类的原始冲动，牵引他们去理解周遭，睁开隐形的眼睛打量世界。

　　“而且，用的是‘认领故事’的方式。”

　　“怎么认领？”金小扇向赵秋辰凑近，像一只猫眨着亮晶晶的眼睛。

　　“我们在卡纸上写的，必须是偶像本人的真实故事，但不说是谁的，只留下一些暗号。粉丝有了探究的心理，就会引发讨论。等时机合适了，再让这名偶像亮出暗号，认领故事。”

　　君竹扬了下唇角：“你是说，这是偶像和粉丝的游戏？”

　　“可以这么理解，至少能解决单向传播、没有互动的问题。”赵秋辰答。

　　“一定要偶像本人的真实故事吗？”叶誉有几分担忧，“我们的形象一直被公司设计成积极正面的，如果想说出吸引人的故事，就得揭露点伤疤什么的吧？万一破坏了形象，岂不就损失大了？”

　　叶誉的顾虑非常现实，不仅是在座的几人需要考虑，今天没能来开会的其他人——包括金圣杰，也少不了这方面的顾忌。

　　金小扇扬起声调：“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情书吧！”

　　众人愣了愣，包括赵秋辰也因为她的说法而意外。

　　“怎么？你们不知道匿名情书吗？”金小扇说，“你们就没有喜欢一个人想告白，又害怕失败了没面子的时候吗？”

　　“这种心情我充分了解，可是匿名情书又怎么说？”林汐问出了在场其他人的心声。

　　“我一个小姐妹就干过呢。”金小扇说，“她和她男神是青梅竹马，两人认识太久了，喜欢这件事就很难说出口。所以她悄悄把匿名情书塞到男神抽屉里，留下了两人都懂的线索。男神要是有意呢，自然就会想到她。如果无意，也不会觉得尴尬。我们也给粉丝写情书吧？”

　　众人沉默。

　　“哎呀，你们不要这么严肃嘛。”金小扇极力挽回气氛，“生活已经不容易，粉偶像就是为了快乐。偶像就像对待恋人一样，亲密地对粉丝倾诉，又不会吃什么亏。”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金小扇又拍拍胸脯：“你们看，我也是一名迷妹，我还是猿人的粉丝呢。”

　　猿人感觉到她话里有话，下意识地去留意赵秋辰的神色。

　　金小扇却大方地看向他：“如果猿人给我写了情书，我当然开心了，会感觉自己走到了偶像的心坎里。可我会天真到以为猿人是在跟我告白吗？当然不会，因为这情书是给所有粉丝的。”

　　她一番话下来，猿人差点要中途打断，好在最后她自己来了个大转折。

　　“大不了，万一谁的故事反响不好，到了有损形象的地步，后面就不认领了呗。”她总结道，“又不是只有一个偶像要出故事，我们全部上啊。”

　　大家都听出来了，金小扇在拥护赵秋辰的想法。

　　而赵秋辰看着她坦荡又清亮的目光，还听出了更多一层意思：金小扇好像在强调，她对猿人的喜欢，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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