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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吧
翌日,药铺里新到的茯苓堆成了小山,不少等着捣碎入药。
阿贵自告奋勇,抢着干这力气活。
他抡起石杵吭哧吭哧地捣个不停,汗珠顺着晒黑的脸颊滚落,在青石地上洇开小片深色。
凤林斜倚在门框上,像只慵懒的猫,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阿贵挥汗如雨的“表演”。
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等阿贵气喘吁吁稍作停顿时,才状似无意地踱步过去。
她随手拈起一块未经加工的茯苓,在白皙的指间掂了掂,对着阿贵笑道:
“哟,阿贵,这身板儿可以啊!捣得跟打铁似的。不过嘛……”
她拖长了调子:“捣药讲究的是个巧劲儿,四两拨千斤。光靠蛮牛力气,小心把药臼都杵穿了,掌柜的可要心疼死。”
阿贵抬起头,正对上凤林近在咫尺的笑靥,那明媚晃眼的样子让他脑子“嗡”的一声,结结巴巴道:
“凤、凤林姐姐说…说得对!我…我…我会好好学…学巧劲儿的!”
“嗯,孺子可教,有前途!”凤林赞许地点点头,像夸自家小狗似的,随手把那块茯苓抛回筐里,动作潇洒利落。
她目光流转,精准地捕捉到柜台后那道纤细专注的身影。
苏云清正屏息凝神,用极小的戥子称量着几味贵重的药材,生怕一丝差错。
凤林几步就蹭到苏云清身边,声音放得又软又柔,带着点娇憨:
“云清妹妹,瞧这一大筐茯苓,死沉死沉的,姐姐帮你搬到后面库房去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累着了。”
她边说,边故意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苏云清的胳膊。
苏云清正全神贯注于那微妙的秤杆平衡,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近在耳畔的温软声音惊得指尖微微一颤,秤砣差点滑脱。
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头也没抬,只从鼻子里挤出淡淡一声:“嗯,有劳凤姐姐。”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凤林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她可太喜欢苏云清这副强装冷淡的小模样了,更要命的是,她就是要这个“同处一室”的绝佳机会。
她利落地弯腰,双臂一用力,轻松抱起那筐对她而言确实不算太重的茯苓。
动作间,那截皓腕上,阿贵送的红绳再次挑衅似的在苏云清低垂的视野里晃动。
苏云清用余光死死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色,只觉得心口又酸又胀。
称药的手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贝齿在淡粉的唇瓣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却硬是倔强地不发一言。
凤林抱着筐,故意走得慢悠悠,一步三晃,临进库房前还不忘回头,对着一脸崇拜的阿贵扬声道:
“阿贵啊,好好看店,机灵点儿!我帮你苏姐姐搬好东西就出来!”
“哎!好嘞!凤林姐姐你慢点儿搬,别闪着腰!”阿贵忙不迭地应着。
他脸上洋溢着被“委以重任”的无限光荣,好像凤林是去执行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任务。
库房里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只有高处小窗透进几束微光,映照着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
药香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带着微苦的清冽气息。
凤林将沉重的茯苓筐稳稳放在墙角指定的位置,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她慢条斯理地直起身,状似不经意地转身,恰好挡在苏云清和库房门口之间。
苏云清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就想从旁边狭窄的空隙挤过去。
凤林却更快一步,手臂一伸,轻轻拦在了她身前,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衣袖。
“云清。”
凤林的声音在密闭安静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得敲在苏云清的心弦上:
“你这几天……小脸儿都绷着,是怎么不开心了吗?”
她微微歪头,眼神带着探究:“是因为……阿贵那傻小子总在我跟前献殷勤,吵着你了?还是……”
她故意停顿,拉长语调,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苏云清的耳廓:“还是你看着心里……不痛快了?”
苏云清心头猛地一紧,脸颊不受控制地腾起两片滚烫的红云。
她抿紧唇线,目光死死盯着地面斑驳的光影,不肯承认:
“没有的事。凤姐姐人缘好,大家都喜欢你,自然是…是好事。”
“哦?是吗?”凤林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笑一声,又逼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她微微俯身,试图看清苏云清低垂眼帘下波动的情绪:
“可我怎么觉得,你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看到我这手腕上的小玩意儿……”
她说着,故意将戴着红绳的手腕伸到苏云清眼前,灵活地晃了晃:“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碍眼的东西呢?”
那抹红色再次蛮横地闯入眼帘,几日来被苏云清强行压下的酸涩委屈,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猛地抬起头,话语冲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怨怼:“凤姐姐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为何还要收?还要……时时戴着招摇?”
话音未落,苏云清自己先愣住了。
这语气……这浓得呛人的酸味儿!她怎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凤林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但是她要忍住!!
她得寸进尺地又凑近了些,几乎把鼻尖抵到苏云清的额前。
她抬起那只戴着红绳的手腕,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点了点那根红绳,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无辜”和“好奇”:
“云清,你仔细闻闻,”她煞有介事地说,“这绳子上……是不是有股味儿?”
苏云清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彻底懵了,下意识地凑近吸了吸小巧的鼻子。
除了库房里混合着茯苓、甘草和陈皮的药香,她什么也没闻到。
她困惑地蹙起秀气的眉头,下意识反问:“什么味儿?”
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委屈。
“酸味儿啊!”凤林理直气壮,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像只刚偷到一整条鲜鱼、得意洋洋的猫儿,连声音都带着狡黠的轻颤。
“一股子陈年老醋的酸味儿,都快把我这手腕给腌入味了!”
苏云清瞬间明白过来她是在赤裸裸地调侃自己刚才的失态,脸颊“轰”地一下如同火烧,红霞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
羞窘和着被戳穿的恼怒席卷而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就想推开这个可恶的家伙:“你……你胡说八道!谁…谁吃醋了!”
连带着声音都有了气急败坏的颤音。
凤林却早已预料到她的动作,她非但不退,反而就着苏云清推过来的力道,闪电般一把握住那只微凉柔软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除了你,还有谁?我的小醋坛子?”凤林凝视着她因为羞恼而水光潋滟的眸子。
她终于收起了方才的戏谑玩笑:
“云清,我收下这些东西,戴上这碍眼的绳子。”
她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带着蛊惑人心的沙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一件事。”
苏云清挣扎的动作蓦地僵住了。
“我想让你看清楚,”凤林的声音更低了,“当你看到别人对我示好,当我……接受了别人的一点点小心意时,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是不是心里又闷又堵,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又酸又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拧着,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精准地描绘着苏云清此刻的感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撬开她紧闭的心门。
“是不是觉得,我这手腕……除了你送的东西,戴上别的,哪怕是根稻草,都显得那么碍眼,那么……刺心?”
苏云清被她如此直白地剖析着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那些话烫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想逃离这令人窒息又沉溺的氛围,却被凤林握住了手腕。
凤林描述的那种感觉,分毫不差地击中了她最脆弱的地方。
是的!就是碍眼,就是刺心,就是那股让她坐立难安、食不知味的酸涩!
“这,”凤林斩钉截铁地为她此刻翻江倒海的情绪命名,目光灼灼,“就叫嫉妒。云清。”
她再次凑近:“这不是你对阿贵、对伙计、或者对任何‘朋友’该有的情绪。你对我……早就不是朋友之谊了。承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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