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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60
距离最近的吴奇爆发出惊人的蛮力,和陈昱一起拽着牙关紧咬、脸色惨白的李鱼,转瞬便潜入纪淮执与金念身侧。纪淮执掀起石板的刹那,金念毫不犹豫地将肩膀顶了上去,硬生生支起一道堪堪能容一人钻过的缝隙——他必须把倒灌的水流压到最小,这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唯一屏障。
吴奇几乎是推着李鱼窜进石板下,两人身影刚消失,纪淮执便与金念同时松手,任由石板重重落下,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砸下来。他们顾不上喘息,迅速上浮,朝着后方挣扎的人影嘶吼着指挥,声音被水流撕扯得支离破碎。
两人就这么来回替换,一次次扛起石板。冰冷坚硬的石板裹挟着水压狠狠砸在肩头,很快磨破了衣服,撞烂了皮肉,鲜血混着浑浊的水迅速散开,又被急流冲得无影无踪。尖锐的疼痛顺着骨骼蔓延,疼得两人眼前发黑,动作也越来越迟缓,每一次抬手都像是在搬动千斤巨石。
最后一个是胡晓,他死死抓着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丁雅,拼尽全力往下潜。眼看胡晓的身子刚钻进去一半,金念只觉肩头传来一阵剧痛,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石板的重量猛地压下来,几乎要将他的肩膀碾碎。肩头的血汩汩往外冒,很快被水冲淡他死死咬着牙硬撑,冰冷的江水一股接一股灌进鼻腔,呛得他肺腑生疼。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刹那,肩头的重量骤然一轻,后背被一股熟悉的力道稳稳推了一把。金念猝不及防,连带着半只身子探进去的胡晓,一同被推进了石板下的黑暗里。他惊惶地扭头,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看见纪淮执已经顶替了他的位置。男人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死死扛着石板,可他也已经力竭,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只能维持着撑住石板的动作,根本没力气把自己也送进来。
金念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滚烫的情绪冲破胸腔,压过了所有疼痛与恐惧。他刚要挣扎着冲回去,一道黑影却突然从身旁掠过,带起一阵浓郁的腥甜血腥味。
是李鱼。
那个被子弹贯穿肩膀的人,竟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他疯了似的向上游,毫不犹豫地将还在渗血的肩膀顶在了坚硬的石板上,另一只手猛地拽住纪淮执的胳膊。纪淮执浑身一松,像是脱力的木偶,整个人朝着石板下的水面砸来,瞬间消失在一片黑暗的水波里。
石板轰然落下,震得水面剧烈翻涌,彻底切断了源源不断倒灌的水流。
金念的呼吸骤然停滞,下一秒便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那片水波冲去。他不顾一切地抓住纪淮执挣扎着向上的肩膀,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心头的慌乱才稍稍平复。他拼尽全力拽着人,一同向上浮去。
刚探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股急流便劈头盖脸灌进嘴里。冰冷的水呛进肺部,又冲进本就脆弱的胃里,腹腔里像是被无数根针狠狠扎着,疼得他浑身痉挛。
尽管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开合石板,可还是有大量水倒灌进来。此刻,狭小的空间里水位已经上涨了不少,众人几乎是头顶着上方的石壁,唯有拼命仰起下巴,才能勉强够到一丝稀薄的空气。金念死死攥着纪淮执的手,掌心相贴感受到唯一的温度。
“走。”纪淮执反握住金念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熨帖着彼此指尖的冰凉。他很快调整好脱力的状态,抬手帮着吴奇和陈昱,一把拽住了正在下沉的李鱼。众人借着几把手电筒撕开黑暗的微光,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缓缓向前游去。
“今天谢谢你了。”金念微微侧头,看向身旁脸色惨白如纸的李鱼。平常这人总是衣着考究、容色一丝不苟,此刻却被泥水混着血污糊了满脸,苍白的唇瓣因疼痛微微颤抖,整个人像片失去支撑的落叶,无力地随着吴奇和陈昱的力道往前漂。
吴奇也满脸劫后余生的感激:“是啊李顾问,今天你反应也太快了!刚才我都被吓懵了,你居然还能立刻冲出去。”
李鱼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那些下水后就只顾着埋头往前冲、连头都没回的方永胜几人的背影,声音轻得几乎是气音:“救他也是救我们。不然靠那群人,咱们今天谁都别想出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陈昱忍不住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鄙夷,“一群只会添乱的傻逼!”
金念和纪淮执没再搭话,为了保留力气,两人刻意放慢了速度,落在众人身后。在一片平静的水里,他们紧握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分毫。
“还有你。”金念转头,定定地看向身侧的纪淮执。男人下颌线绷得依旧凌厉,只是脸色透着几分掩不住的疲惫。他心头微动,忽然生出几分怅然——虽然不知道此次过后,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像这样并肩而行、共同作战,但此刻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最终只凝练成一句无声的感念:谢谢你。
“出来别再跑,请我吃顿饭。”纪淮执也转过头,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金念刚要应声,目光扫过前方稀稀拉拉的人影,骤然一紧,扬声大喊:“霍亮呢?!”
“跑出去了!”前面的胡晓猛地回头,“那群人没绑他,他醒了就瞅准机会钻出去报警了!”
果然。金念收回目光,唇角扯了扯,没再说话。
他这一瞬间了然又释然的神情,被纪淮执精准捕捉。男人盯着他低垂的眼睫,脱口而出:“他不会给你留必死的路,对么?”
金念瞳孔猛地一颤,半晌才恹恹开口:“或许吧。他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一路无话。水流裹挟着众人往前漂,压抑的沉默里,只有水波撞击石壁的哗哗声。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光亮越来越清晰,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众人精神一振,拼着最后几分力气朝着光源游去。靠近了才发现,那光竟是石壁上个圆形石洞透下来的,洞口不算大,堪堪能容一人通过。
纪淮执率先游到洞下,抬手推了推金念的后背:“走,先上去。”
金念点点头,踩着石壁借力,奋力向上攀援。钻出洞口的刹那,冷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是那条国界水沟!
浑浊的水面很平静,两边就是草地,游到岸上去,等待霍亮叫来的救援就好了。
“这水流不急,游过去就好了。”纪淮执紧跟着钻出来,他松了口气回头冲陆续爬出来的人吼道,“所以都别怕,会水的带上不会水的,没受伤的带上受伤的。”
吴奇拽着李鱼刚探出半个身子,他咬着牙把李鱼往上推:“你先上去等我。”
李鱼的伤肩被扯得剧痛,却硬是撑着没吭声,手指抠进石缝里,指甲盖都泛了白。方永胜那群人一个个精神抖擞,飞快游到对岸躺在地上喘气。
金念站稳脚跟,反手攥紧纪淮执伸过来的手。两人并肩立在洞口边缘,目送着所有人都拼尽全力爬上岸、跌跌撞撞地抵达对岸,才终于松了口气,准备动身。
纪淮执正要发力,胳膊却被猛地攥紧。他转头望去,正对上金念微微发抖的指尖——那不是彻骨寒意逼出来的颤栗,是藏不住的恐惧,正顺着相握的掌心,丝丝缕缕地漫过来。
“怎么了?”纪淮执的声音沉了几分,掩不住的担心。
“没什么,走吧。”金念深吸一口气,目光却死死钉在脚下的水面上。此刻的河水很平静,看起来却比刚才翻涌的急流更让人脊背发寒。
他跟在纪淮执身后,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双臂僵硬得像灌了铅,怎么也划不动。意识混沌间,眼前浑浊的河水骤然化作浓稠的血水,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裹挟着他不断下坠,坠入无边的黑暗。
就在窒息感席卷全身的刹那,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穿透血色迷雾,猛地将他捞了出来,铁腕般箍住他的腰,力道大得勒得他眼眶发酸,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纪淮执拖着金念奋力游向岸边,撑着湿滑的草地,狠狠将人拽上了岸。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金念双目紧闭,眉头死死拧成一团,像被噩梦魇住了一般,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金念!金念!”纪淮执的吼声惊飞了岸边的水鸟。
“金念!救救我们!”
血水里,两个双腿被刺穿的人影如厉鬼般扑来,冰冷的手指死死拽住他的衣角。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他往下坠,坠向那片不见底的血色深渊。
金念猛地睁开双眼,天花板上惨白的白炽灯刺得他双目生疼。鼻腔里灌满了浓烈的消毒水味,他下意识抬起手想抹去眼角的湿润,手腕却被冰凉的金属猛地拽回床边。他惊恐地低头望去——一只锃亮的银白色手铐,正牢牢将他的右手铐在护栏上。
他腾地坐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那副手铐,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破胸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吱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纪淮执掂着一个保温饭盒走了进来:“你终于醒了,医生说……”
“为什么铐我?”金念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医生说你就是太累,加上一身伤,才会在最后昏过去。”纪淮执将饭盒放在桌上,自顾自地打开,“而且你的胃……”
“为什么铐我?”金念打断他,一字一顿地重复。
“你的胃情况不太好,以后真要注意……”纪淮执像是没听见,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着。
金念终于忍无可忍,双目赤红,积压的情绪轰然爆发,他嘶吼出声:“我问你他妈为什么铐我!”
“怕你醒了,再跟霍亮、眼镜儿、陈昱他们里头的某个人,偷偷跑掉。”纪淮执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端出来,放在桌边,金属饭盒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金念怔怔地看着他,像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眼神里带着几分懵懂的茫然:“就这个?”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纪淮执不紧不慢地将几碟小菜一一摆开,抬眼看向他,“你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什么都告诉你?”金念刚清醒过来情绪还没稳定,低头看着手铐声音发狠道。
纪淮执抬手比出一个“八”:“因为我花了这个数,把那段视频从暗网板块永久买了下来。”
金念猛地抬起头,眼尾瞬间泛红,眼角那两颗痣也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死死盯着纪淮执的眼睛,黑得发亮的瞳孔里水光翻涌,仿佛只要轻轻眨一下眼,滚烫的泪水就会簌簌落下。
“哎——”纪淮执猛地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开了手铐,语气沉得发紧,“视频我只自己看过,没跟任何人提,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所以……”
“我会告诉你。”金念的眼皮重重垂下,长睫上悬着的泪珠晃了晃,砸在扎着针管的苍白手背上,“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睡了两天,李鱼比你醒得早,帮着队里接案、搜集证据,我在他电脑的暗网页面里看到了‘wunna’。”
“温纳,是我在缅甸的名字。”金念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泥沼里艰难捞起,“视频里的,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拍卖。”
在那里,犯了错的人,会被当成货物一样拍卖,被仇家买走。能活着撑到自己的主人家来领人,这场惩罚才算真正结束。
纪淮执闻言,眉峰狠狠蹙起,指节不自觉攥紧。视频里的画面再次撞进脑海:
双手被粗绳吊着的男人,被关在狭小的玻璃展柜里,被迫屈膝跪地。几个想借机恭维主家的毒贩,疯了似的抬价买下普通酒水,一杯接一杯,粗暴地灌进金念嘴里。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空酒瓶被狠狠砸在身旁,碎裂的玻璃渣飞溅开来,划破他的侧脸,温热的血液混着冰冷的酒水,蜿蜒着往下淌。金念拼命挣开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双眼因酒精和窒息泛起迷离的红,双颊烧得滚烫,薄唇半张着,喘着又急又浅的气。
喊价声此起彼伏,拖得漫长又煎熬,直到最后,有人伸手将瘫软的金念狠狠提起,往买家面前递去。纪淮执至今能清晰地记得,那一刻,金念眼里的迷离瞬间褪去,只剩下清晰的惊恐。
下一秒,画面骤然坠入黑暗,视频戛然而止。
“你……犯了什么错?”纪淮执试探着在金念的沉默中开口。
“放走了一批人。”金念把脸埋在双手手心,长长出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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