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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暗涌
正月初一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将书房映得通明。
凤宸忙完了卷宗,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夜未眠的疲惫被清醒的神志压下。她目光扫过书案,最终落在那份摊开在最显眼位置的卷宗上——关于无嗣郡王祭田的旧案。
“昨夜书房值守的是谁?”她声音平静无波,“都有谁经过?”
暗卫首领单膝跪地:“回主子,是三名轮值暗哨,还有……按例打扫的小栗子。”
“小栗子……”凤宸指尖轻叩卷宗光洁的表面,“他何时进的书房?”
“亥时三刻。因是除夕,惯例的晨间打扫推迟了些。”
凤宸想起清晨时分,江泓提着满篮红封,在府中笑语盈盈地分发给下人。那个叫小栗子的瘦小身影挤在人群中,傻呵呵地领了赏钱,蹦跳着朝书房方向去了。
是了,就在那时。
“传小栗子。”她淡淡道。
不过一刻,那畏畏缩缩的身影便跪在了书房外的冰凉石板上。
“殿、殿下唤奴……”小栗子头几乎埋进胸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凤宸静静打量他。这被全府视为痴傻的少年,此刻抖如筛糠,恐惧不似作伪。她心下掠过一丝疑虑——这样的人,真能成为江泓的眼线?
“昨日领了正君的红封,可欢喜?”她语气放缓。
小栗子猛地点头,脸上挤出讨好的傻笑:“正、正君是好人!赏了奴两个大钱,还、还有糕点!”
“哦?”凤宸挑眉,“正君还与你说了什么?”
“正君说……让奴好生扫地,莫、莫偷懒……”他歪着头,努力回想,“还说……年节里更要勤快,殿下在忙大事……”
凤宸眸光一凝:“还有呢?”
小栗子被她骤然凌厉的语气吓得一颤,眼泪在眶里打转:“没、没了……正君就摸了摸奴的头,让奴去扫地……”
反复盘问一炷香的功夫,所得不过这几句。
那双眼睛里只有懵懂与惊惧,寻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凤宸终是挥了挥手:“带他下去。”
看着那瘦小身影连滚带爬地退走,她陷入沉思。要么,这小栗子确然无知,只是被利用而不自知;要么,他的伪装已臻化境。她倾向于前者。
“调他去花房吧,”凤宸对身旁女官吩咐,“找个轻省活计。”
既然这是江泓布下的棋子,她不妨将计就计。
晌午时分,江泓正在别院书房临帖,小栗子哭哭啼啼地跑来。
“正、正君……殿下不让奴扫地了……”他抽噎着,“打发奴去花房……”
江泓笔尖一顿,一点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如同悄然蔓延的心事。
他放下笔,温和问道:“为何?”
“殿下早间问话……问正君与奴说了什么……奴都照实说了……然后就不要奴扫地了……”小栗子抹着眼泪,“奴、奴喜欢扫地……还能时常见到正君……”
江泓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确实未与小栗子多言,只是递过文件时,指尖无声地指了指凤宸书案的方向。他取出手帕,替小少年擦去眼泪,又端过一碟新做的桂花糕。
“别难过。既去了花房,便先安心待着。若真想回来……”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却清晰,“过几日,你去求求殿下,就说想念正君,想到别院来扫地,问她能否准你回来。”
小栗子眼睛一亮,捧着糕点破涕为笑:“真、真的可以吗?”
“自然。”江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记住,无论谁问,都照实说。若殿下问起我,便说我很是关心你,还给了你糕点。”
小栗子用力点头,宝贝似的捧着那碟糕点,欢天喜地跑了。
待他离去,江泓缓步走到窗边。
院中白梅凌寒独放,恰如晨间凤宸派人送来的那枝。
凤宸调走小栗子,是试探,亦是警告。
而他让小栗子去求情回来,便是明白告诉她——这步棋,他还要走下去。
次日午后,凤宸正批阅公文,院外传来些许动静。
她蹙眉起身,只见江泓领着几个仆人,正将数盆品相极佳的兰草搬入院中。
“这是何意?”她步出书房。
江泓闻声转身,含笑行礼:“听闻殿下将小栗子调去了花房,想是他伺候不周。臣特意选了几盆殿下素日喜爱的兰草,算是替他赔罪。”
凤宸目光掠过那些兰草,落在江泓波澜不惊的脸上。
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巧妙。
“正君有心了。”她淡淡道,“几盆花罢了,何须劳动正君亲自送来。”
“殿下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江泓示意仆人将花摆好,“况且……此兰品种娇贵,需特定的养护之法,水、肥、光照皆有些讲究。臣侍于莳花之道略通一二,若殿下不嫌,日后可容臣侍时常前来查看,将养护之法细细告知花匠,也免得他们摸索不当,损了这些兰草的灵气。”
言语恭敬,实则是在要求时常出入她这核心院落。
凤宸凝视他片刻,唇角微扬:“既然正君有此雅兴,对本王的兰草如此上心,本王岂能拂了美意?”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待江泓告退,女官低声道:“殿下,正君此举……”
“他在告诉本王,这盘棋,他接下了。”凤宸指尖拂过兰草挺秀的叶片,“明处的对手,总好过暗箭。小栗子若想去别院,便让他去。”
她转身回房,目光再次掠过那份改变了一切的卷宗。
江泓,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本事?
回廊下,江泓缓步而行。
立春的风拂面,料峭中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新春伊始,按制,大年初五,诸位皇女须入宫向女帝朝贺。
然而今年,一道口谕传来,令众人改至四季殿觐见。
此谕一出,暗地里自是波澜涌动。
女帝在这尚带着“玩乐”余韵的新殿接见臣女,其意耐人寻味。
端王府仪仗肃列于别院门前。
凤宸身着玄衣纁裳的亲王朝服,庄重华贵,正待登车。她目光扫过一旁静立的江泓。
他亦是一身符合正君品级的青底织金礼服,庄重清雅,立于晨光中,神色平静如水,仿佛前往的并非龙潭虎穴,而是一次寻常家宴。
“宫中规矩繁复,正君紧随本王便是。”凤宸开口,语气平淡。
江泓微微颔首:“臣侍明白。”
车队驶向因《破阵乐》而名动京华的四季殿。
此时的四季殿与演出时的喧闹截然不同,御林军肃立,气氛静谧而庄重。
殿内,女帝并未高踞主位,而是闲适地坐于窗边暖榻,身着常服,手边一盏清茶,仿佛只是寻常休憩。
大皇女凤琏、二皇女凤瑛、三皇女凤珏及其正君皆已按序静立。
永宁皇女尚未立正君,安静侍立于皇正君身侧。
凤宸与江泓入内,行礼如仪。
“都来了?”女帝抬眼,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在凤宸身上略作停留,“这四季殿,冬日暖阳透窗而入,倒比宫里那些大殿更觉舒坦。都坐吧。”
众人谢恩落座。内侍悄无声息地奉上茶点。
场面上的家常话与新年贺词在殿内流转,姐妹几人言笑晏晏,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融洽。江泓垂眸静坐,恪尽本分,却能感受到几道若有实质的视线时而落在自己身上。四季殿的成功与他扮演的角色,早已使他成为焦点。
借饮茶之隙,他目光快速扫过殿内侍立的宫人乐师。
在帷幕旁垂手而立的乐师中,他看到了惊蛰。对方身着普通乐师服色,低眉顺眼,毫不起眼。然而就在江泓目光掠过时,惊蛰极快地抬了下眼,视线一触即分,恍若无意。
朝贺依礼进行,雅乐和缓庄重。
间隙,女帝似兴致颇佳,对凤宸道:“你这四季殿的《破阵乐》,如今名声赫赫。惊蛰那反手琵琶,确是一绝。”
凤宸起身,恭敬回话:“母皇谬赞。不过是些新奇巧技,博母皇一笑罢了。”
“新奇巧技能成此气象,便是本事。”女帝笑了笑,目光转向江泓,“听闻正君于此,亦是出力良多。”
江泓起身行礼,声音平稳:“臣不敢当。皆是王上统筹之功,臣不过略尽绵力。”
女帝颔首,未再深究,转而与她人叙话。
朝贺近尾,女帝面露倦色,挥了挥手:“都散了吧。宸儿留下,朕尚有话问你。”
众人起身告退。
江泓随人流缓步退出四季殿。行至殿外回廊转角,一名小内侍低头匆匆而过,不着痕迹地将一物塞入他手中——是个小巧的竹篾玲珑球,状似孩童玩物。
他面色不变,五指收拢,纳入袖中。
直至回到端王府马车旁,等待凤宸之际,他才借帷幔遮掩,指尖微动,旋开那看似无缝的竹球。
内里并无字条,只有一小撮细白如雪、质地均匀的盐粒。
盐?
江泓眸光骤然凝结。
他立刻想起许久之前,惊蛰初次提及盐政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那句“……若是官盐畅通,何来私盐之利?”的试探。
掌心这撮品质极高、甚至胜过寻常官盐的盐粒,无声却震耳欲聋。
这绝非寻常问候。
此盐色泽细白,质地均匀,竟与他海外岛上精炼、专售番邦的上等货色不相上下!而惊蛰此前隐晦提及的、与大皇女凤琏相关的“秘密渠道”……一个掌管户部,手握盐引大权的皇女,一条能将此等品质私盐运作出去的隐秘通道……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电光般窜入脑海:
莫非,凤琏那条渠道,并非仅在国内流转,竟已与海外番邦相通?!
惊蛰选择在此等场合冒险传递此讯,用意深远……
江泓合拢手掌,将盐粒与翻腾的心绪一并藏好。
他抬眼望向巍峨的四季殿,目光沉静。
凤宸尚未出来。
女帝单独留她,所谈何事?
是赞她田亩案处置得宜,恩威并施?是询问“万象天工”的进展,敲打她莫要忘形?还是……因这新春伊始,便又有了新的、更为棘手的差事,要落在她这柄“利刃”身上?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竹球,心底一片冰凉的清明。
端王府的马车静静等候着它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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