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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袁家的外书房内,袁冀州施施然坐下,宽袖微动,随手一指边上的座位:“请坐。”
陈宣却怒气冲冲地立于堂中,胸膛剧烈起伏,丝毫没有落座的意思。
袁冀州见他不坐,也不多话,只自顾自执起案上青瓷茶盏,斟了半盏清茶。
陈宣见他摆出这样一幅毫无顾忌的模样,自然是更加不忿,刚想直接就这样开骂,又觉得对方坐着自己站着,气势上先矮了三分,故而又气鼓鼓撩袍坐下,才指着袁冀州的鼻子,怒斥道:“下作东西!一肚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袁冀州不曾看陈宣一眼,只静静垂眸吹着茶沫,淡然说道:“亲家,若只是骂人,便请回吧。”
陈宣冷笑:“你以为我不敢?我这就带着妙儿回家,顺便一路上宣扬宣扬你做的好事。”
袁冀州这才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陈宣:“你不敢。”
“谁说我不敢?”陈宣一瞬间就被他激怒到了极点,腾得从座位上起身,立时就往门外走去,“你就等着吧!”
然而他的脚步还未迈出书房,袁冀州冷漠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若如此,那我也只好将令爱坠崖真相,也剖白于众了。”
只这一句,就令陈宣停下了脚步。
书房内霎时陷入死寂,连锦鲤在瓷盆中甩尾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陈宣回过头来,看向袁冀州:“要不是汝家不靠谱,又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要是敢说,便是把自家也拉下水。”
“无非是鱼死网破罢了,”袁冀州慢斯条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声音平静的可怕,“我不过是一介新科进士,亲家却是当今国舅,最后到底哪家跌得更重,显而易见。”
陈宣骇然地看着袁冀州,虽一向知道此人心机深沉,可却想不到他是如此歹毒之人:“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自然是有原因的,否则谁也不想和独子的泰山家闹得这样难看。
那日殿试,袁冀州偶然听得圣上和内侍的对谈,似乎对外戚颇有微词,隐隐透出裁抑之意。他这个媳妇是淑妃妹妹,他自然也算在外戚一党内。为了防止还未授官,就先被圣上厌弃而给了闲职。他才隐瞒了这个媳妇的身份,匆匆返乡秘密完婚。
等授了实缺,到了属地,再将这层身份徐徐揭开,届时当地士绅不敢轻慢于他,如此才算一石二鸟之计。
不过这些盘算,他不会令任何人知道。
所以对着陈宣,他只回复道:“令爱死而复生一事,实在难以向亲眷表露。”
陈宣愤而甩袖:“妙儿是淑妃的亲妹妹!别说是死而复生,就是她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姓袁的,你今天若不把实情说出来,我不会罢休。”
袁冀州冷笑一声,图穷匕见,露出真实面目:“我倘若不说呢?你又能如何?”
“我可是当朝国舅!”陈宣喝道,“我去御前告状去!告你个欺君罔上!请陛下将你袁氏满门流放三千里!”
“那亲家你的宝贝女儿,也得随着我们流放,”袁冀州面色冷漠,“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袁氏若昌,你家七娘便昌,袁氏若败,七娘下场必贱。”
“礼还未成,我家妙儿还不是你袁家的人,”陈宣气极反笑,“老子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这门亲事,作罢!我陈家的女儿,绝不嫁入你这等虎狼之门!”
“晚了,”此时日光斜照进室内,恰好将袁冀州的脸分隔成阴阳两面,半边脸沐在初夏暖阳里,半边脸浸在森然阴影中,那神情诡谲得教人脊背生寒,“明日结亲的消息,早就传扬开了。你若是现在悔婚,我明日就当着宾客的面,将你女儿到底为何遇匪的真相,公之于众。悠悠众口,你堵不住的。”
“待传到圣上耳朵里,这欺君罔上的罪过,可就是你陈家的了。”
陈宣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他此刻无比后悔:一步错,步步错。只是当初借托了袁氏一步棋,没想到竟落到如今的下场。
袁冀州优雅地从椅子上起身,从容地迈步越过陈宣身侧,在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来赴宴的客人们都陆续到了,我要去周旋。亲家,你这边就恕我招待不周了。”
他的声音温雅如故,仿佛方才那番生死威胁从未发生过。说罢,就径直离开了外书房,留给陈宣一个冷漠的背影。
此时,程氏携了陈妙之回到了桐川暂住的院落中:陈氏商铺满天下,在各处都有置宅院,桐川自然也有。
她亲昵地抚摸了一把女儿的脸:“瞧瞧你这脸色,快去睡吧。一切有娘呢,等你爹回来,我们就启程回家。”
陈妙之乖巧地点头,去了卧房补眠,香浮也跟着一道走了。
等陈宣回到宅邸,程氏匆匆迎了上去,刚想要将袁家做的那些糟心事一一述说,可一见丈夫的形容,她便觉出不好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陈宣颓唐地一挥手,也不顾体统,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抱住了妻子的腿,将脸埋进她的裙裾之间,吐出一大口浊气:“替妙儿收拾收拾,明日好发嫁了她。”
“什么?!”程氏顿时着急起来,拎着陈宣的衣领,想要将他提上来“万万不可!你不知道那袁家是何等的下作。绝不能让妙儿在这等人家里度过余生!”
当她好不容易把丈夫的头颅从自己的裙摆里扯出时,看到陈宣满面的泪水,那只紧攥着他衣襟的手,登时便松了力道。。
程氏跪坐下来,紧握了陈宣的手,软声发问:“二郎,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
陈宣只摇头,匆匆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没法子,真的没法子。就让妙儿嫁过去吧,日后我们替她好好置下产业,让袁家一家不得不靠她嫁妆过日子。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也不敢折腾她了。”
程氏只有二女,一个已经困在深宫再见不得面,再怎么也不能让另一个就这样糊里糊涂跳入火坑:“不行,你今日必须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否则我现在就领了女儿回娘家去!我家虽然小门小户的不比你们陈家有钱,可养妙儿一辈子,给一口安稳饭吃,还是做得到。”
陈宣却不能开口,若是程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怕是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他了。故而他只是摇头,语无伦次的保证:“你放心,日后我就待在这桐川不回去了,要是他们欺负妙儿,我第一个打上门去,绝不让她受委屈。”
程氏的耐心渐渐耗尽了:“陈宣!好生回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宣被妻子的怒喝吓得一激灵,差点就要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还是死死咬住:“罢了,你莫要问了。”
程氏看着丈夫,她不是个愚笨之人,之前种种,突然在她脑海里浮过。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落了什么把柄,在袁家手里?”
陈宣猛地别过脸去,这个动作本身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程氏知道此时在丈夫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她倏然转身,朝着外院方向扬声唤道:“王管事!”
一听女主人的声音,王管事急急忙忙从外间奔了过来。他躬身行礼时,余光瞥见瘫坐门槛的老爷和面色冰寒的夫人,心头已暗叫不好:“夫人有何吩咐?”
“你主子到底和袁家的人,做了什么交易?”程氏冷冷问道。她知道王管事是陈宣心腹,无论做什么,都越不过他去。
王管事哪里敢说,只一个劲的跪下磕头:“禀夫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不知道,我明日把你一家的女眷都提脚发卖了,”程氏一开口就是惊雷,把王管事吓得面无人色。
他求助地看向陈宣。
陈宣只做不见。
程氏也不管他俩的眉眼官司,只继续淡淡说道:“我说得出,做得到。”
王管事欲哭无泪:您公婆俩吵架,何苦把我扯进去?
可他也不敢赌程氏是否只是虚张声势,只继续磕头:“夫人,夫人息怒啊。小的真的不知道。”
程氏一见无法从王管事这里得到实情,当即不再纠缠,只以手撑地,站了起来,朝陈妙之安睡的卧房而去:“罢了,你们爱说不说。我这就带女儿走。”
“窈娘!”情急之下,陈宣叫出了程氏的闺名,他慌忙跟着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别闹。”
程氏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陈宣一个趔趄。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踏得斩钉截铁。
见她真的铁了心,陈宣一闭眼,一咬牙:“好,我说!”
程氏这才停下脚步,重新转回头来,看向陈宣。
陈宣面对相濡以沫二十多年妻子的目光,只觉得难以启齿,可深知不得不把真相说出来。
他偏过头,把目光转向院中的一株栀子花上,才有勇气开口:“妙儿遇匪,是我设计的。”
“轰隆!”
天际骤然炸起一声惊雷,银蛇般的闪电撕裂天幕。紧接着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打在青瓦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夏日的暴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程氏立在雨幕边缘,脸色在闪电明灭间白得骇人。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嘴唇在剧烈颤抖。雨水斜扫进来,打湿了她半边衣衫,可她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丈夫,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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