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重生】

　　退婚果然不是简单的事。
　　次日叶灵音在库房中挑拣着随身的利器，正琢磨着带一柄短匕，还是带一套袖箭的时候，她爹娘把她叫去商讨婚约一事。

　　叶父端坐堂中，绛紫官服上绣着华腹锦鸡，他掌工部左侍郎之权，为正二品衔。
　　他刚下值，正给曲母说着退婚的结果。
　　“人家到底是等了咱们女儿两年，到这份上说要退婚，任谁也不可能轻易同意。不过安安这病确实来得古怪，徐家答应了明日不下聘，但不同意退婚，想两家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两个孩子也再相处相处。人家低声下气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驳了人家的颜面，便先答应了。”

　　“我不答应！”
　　叶灵音扬声一语，她快步走进来福身一礼，“爹，娘，我意已决，此生便是终生不嫁也绝不会嫁给他！”
　　“何至于到终身不嫁的地步？”叶父惊愕道。他眉头紧锁，不赞同地同女儿商量，“依爹看徐家那孩子不错，学识拔尖，为人也清正，与你也算相配。你的病症还没有盖棺定论，何故如此决绝，言之凿凿说终生不嫁？”

　　叶灵音不听。
　　她嘴唇一颤，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心痛模样，“爹明知他克我，竟还要将我嫁他？”
　　叶父急得站得起来，“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娘~”叶灵音忽地哀婉一唤，噙着眼泪往曲母怀里一扑，“爹不疼我了，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怎么会呢，哎呦~”曲母心疼地抱住女儿，直呼叶父其名，“叶光远！你逼女儿作甚！女儿不想嫁就不嫁，大不了咱们养女儿一辈子！”
　　“你！”叶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何时逼她了？你看看你，都把女儿宠成什么样子了！”
　　“你竟然敢吼我！叶光远，你一个人过去吧！”曲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气势汹汹偏又对叶父盈着泪眼，“安安，这家容不下咱娘俩了，娘带你去找姥姥……”
　　“呜呜娘~”叶灵音火上浇油地抹着眼泪和母亲抱成一团。
　　“夫人！！”

　　正院好一番鸡飞狗跳。
　　最终以叶父投降告终。

　　“退退退~退就是了！”
　　叶父闭着眼敲着座下扶手，没眼看身旁假模假样哭成一团的娘俩，头痛道：“可即便便是退婚，咱们也得想法子把责任撇出去，好歹不能让两家的关系闹得太僵。”
　　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结亲不成反结成仇人。
　　他心里乱糟糟地下了决断，“下次徐家小子上门，安安得再病一回，并且病得更重！如此，徐家便是再不情愿，也得咬牙同意退了这门婚事。”

　　曲母抱着女儿，拿手帕擦着眼下的泪痕，冷哼，“你这不是有办法吗？”
　　“哪有这么简单？此事有一处做得不妥帖，便是多了个仇家。”叶父唉声叹气，“这事得做隐秘些，无论如何也不能透漏风声，二房最好也不要知情。”

　　得偿所愿，叶灵音顿时乖顺点头，“嗯嗯~女儿一定谨记！”
　　叶父故意板着脸冷哼一声，“这下满意了？”
　　叶灵音连忙哒哒跑过去给叶父递茶，又绕到他身后去捶肩捏背，夹着嗓子卖乖，“我就知道爹爹舍不得女儿，爹最好啦~”
　　“就知道甜言蜜语！”叶父绷不住冷脸，挥手制止她，“行了行了，你手还伤着，下次再捶。”

　　叶灵音嘿嘿一笑，腼腆地意有所指，“其实，女儿还有一事想求爹爹~”
　　叶父闻言色变，茶也不敢喝了，“你先说，爹不保证能答应你。”

　　“您能帮我……”查一下叶靖安其人吗？
　　叶灵音话说一半缄了口。
　　她很想知道前世的徐茂学为何会说出叶靖安觊觎他的话来？她固然恨他，但到底夫妻多年，明白他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可她也能确信，自己的确不曾见过叶靖安。定阳郡一战她和大哥被俘，直到被放走的那日也只见过叶靖安麾下的大将。
　　——他会是她曾经相识过的某人吗？

　　叶灵音百思不得其解。
　　前世叶靖安在北疆横空出世，后终结乱世，取代了昏庸的恒朝皇帝。没人知道他家住何处，父母族人是谁。父亲也奢想过他是否是叶家一脉的人？可问遍族人，却无人出来认领。
　　若事先将此人揪出来，年底北狄入侵，谁来救北疆的百姓？上一世满朝文武都无人能站出来劝服皇帝不要迁都，这一世难道还会有人力挽狂澜，收复失地吗？
　　还会有下一个人站出来吗？
　　下一个人，会是贤明之人吗？
　　叶灵音心中动摇了。

　　叶父狐疑地看着她。
　　叶灵音眼神一转，面上重新挂上了笑脸，“女儿近日无事，想接手一间铺子给自己找些事做。爹看？”

　　“我道是什么……”叶父松了口气，又把茶杯端了起来，“一间铺子而已，去找你二叔要便是。”
　　二房能在京城开那么多铺子，也都是仰仗着他的关系。且他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平日里家风和睦，万事都好商量。
　　曲母不赞同地开口，“虽说是自家人，但也需知晓分寸。”

　　“女儿明白~”
　　叶灵音已经走远了，雀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曲母抱怨叶父，“都是被你惯得。”
　　叶父，“……”
　　他抹脸叹气，“对，怪我。”

　　二叔一家住在东侧，叶灵音携青芽找过去时，从下人口中得知他去探望叶随还未归来。
　　昨日果然是正心言辞浮夸了些吗？叶灵音心道，二叔到底还是看重阿随的。

　　砺锋阁。
　　这院子是叶随考中秀才后分给他的，单从名字就能看出叶家对叶随的看重。
　　一进去，迎面看到的是一大片翠绿的竹子。君子如竹，直节劲气，满载着叶家对叶随的期望和警醒。

　　叶灵音许久没来他院中细瞧，再往里走数步，便看到正心焦急得走来走去。
　　“大小姐！”一看到她，正心大喜过望地奔过来俯身，激动地将要哭出来，“求您去帮二少爷说句话吧，二爷说要请家法！”

　　“怎么回事？！”叶灵音闻言吃惊不小。
　　她等不及正心细说，急忙扬声呼唤叶随一声，随后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了进去。

　　屋内，身型富态的二叔叶光同面色铁青，背着手似是怒极地瞪着被罚跪的叶随。
　　“这是发生了何事？”叶灵音冷静地站在叶随身旁，仿佛对此一无所知，无辜地劝解道：“二叔且消消气，切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叶光同的脸色和缓一二，“大侄女，你怎么来了？”
　　叶灵音眼也不眨地笑了笑，“母亲明日要带我和阿随去普善寺上香，特意差遣我来问问他可有收拾妥当。”
　　她蹙起眉头，疑惑道：“可是二弟还没来得及收拾？”

　　“哪里是这种小事？”叶光同一挥衣袖，侧身冷脸不看二人，“你自己问他！”

　　叶随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跪着一言不发。
　　这孩子，怎么能在这时候犯倔？
　　“阿随，你怎么能惹二叔生气呢？”叶灵音弯腰拽了拽叶随的袖子，小声与他耳语：“趁现在，赶紧先认个错~”
　　叶随抿了抿唇不打算开口，被叶灵音催促地目光瞪了一眼，终于平静地认错，“儿子知错，望父亲息怒。”

　　“这就对了嘛~做子女的，怎么能与父母斗气，实在不孝。”叶灵音边高声说着，一边轻轻撞他的胳膊低语，“快起来……”
　　叶随抬头瞧了瞧叶光同的脸色，这才站了起来。

　　他们俩这小把戏用得熟练，叶光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却仍是不大痛快。
　　他指着桌上的食盒，“大侄女你说说，他不仅不读书，还跑去大街上买吃买喝！我问了门房，他们说二少爷这几日每日天不亮就出门，临近入学前才回来！”
　　“科考乃是大事！他学而不端，定是在外面染了什么歪风邪气！岂能不敲打一番？”

　　这——叶灵音心虚地转了转眼珠，从背后点了一下叶随薄瘦的肩膀，悄悄说话。
　　“你怎么不解释？”

　　“……我心不静，是事实，的确该罚。”叶随微阖眼睑。
　　叶灵音想问：为何不静？
　　她偏过头，微微怔住。
　　十四岁的叶随也就高出她一点点，二人并肩站着，叶灵音看他的长睫一卷一颤，莫名有些心痒。

　　二叔在三步外气得咳嗽了一声，宛如一只河豚。
　　叶灵音回神，心生庆幸：幸亏阿随没长成二叔那般体型，不然白长了一张俊脸。

　　“若只是如此，我倒也不会罚他，可方才我来问他可找好了同窗报考，才知道他压根没打算参加今年的秋闱！”叶光同说着又气上来了，来回踱步，“二郎！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得？！”
　　叶随冷静答：“儿子恐才疏学浅榜上无名，因此想外出游历一番增进学识，三年后再报考乡试。”

　　叶灵音眨了眨眼睛。
　　前世叶随在秋闱前离家出走，原来早有预谋吗？
　　可她分明记得叶随是院试案首来着，并不似他自己口中的那么不堪。

　　叶光同语重心长道，“以你的才学不必担心榜上无名，何必要再等三年泯然众人？”
　　三年前叶随用这套说辞劝他，他觉得有道理，但三年后叶随还是这套说辞便不能服众了。

　　叶灵音心觉叶随应该有他自己的考量，便清了清嗓子，接过话茬：“二叔，科考一事至关紧要，咱们的确该劝二弟报考专心苦读，可也不好适得其反。依侄女看，二弟许是一时压力过大，我和娘明日带他去见无相大师静一静心，正好也能让大师相看一番。您以为如何？”
　　瞧着叶随仍没有改口的意思，叶光同无奈叹气道，“唉……那便听大侄女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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