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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是父母给的,但路是自己走的。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操场角落打了个旋。林觉行抱着相机刚拍完篮球赛,就听见围墙后面传来尖刻的笑。
“看,就是他们俩,跟着妈姓的。”是隔壁班的男生,正对着文旭白指指点点,“听说连爹是谁都不知道,野种似的……”
话音未落,文旭白手里的篮球“咚”地砸在地上,弹起的高度几乎擦到那男生的下巴。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对方,眼镜片后的目光像结了冰,白皮肤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林觉行的心猛地一缩,举着相机的手开始发抖。她看见文旭白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像小时候被江洛砸了练习册时那样,却比那时更冷,更沉。
“你说谁野种?”文旭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让人发怵的劲。那男生被他看得后退半步,嘴上却不饶人:“本来就是!户口本上都没爹的名字,不是野种是什么?”
“闭嘴!”林觉行突然喊出声,往前冲了两步,挡在文旭白面前。
她的声音在发抖,眼泪却死死憋着没掉下来,“我跟我妈姓,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男生嗤笑一声:“最好的人?最好的人会连爹都找不到?”
拳头挥出去的瞬间,谁都没反应过来。是文旭白,他一拳砸在那男生脸上,动作快得像道闪电。那男生踉跄着后退,鼻血瞬间涌了出来,滴在灰扑扑的运动服上,像朵丑陋的花。
“文旭白!”林觉行惊叫出声。
“你敢打人?”那男生捂着脸,又惊又气。周围很快围拢了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文旭白站在人群中间,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谁都不敢靠近。
江洛和袁青闻讯赶来时,正看见这混乱的一幕。江洛把篮球往地上一扔,几步冲到文旭白身边:“怎么回事?”袁青拉着林觉行的手,指尖冰凉,小声问:“你没事吧?”
“他骂我们没爹。”林觉行的声音终于带了哭腔,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相机上。
江洛的火“噌”地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被文旭白一把拉住。“别打了。”文旭白的声音有点哑,嘴角破了点皮,渗出血丝,“走吧。”
他们四个穿过围观的人群,谁都没回头。风里飘着别人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林觉行的相机垂在胸前,晃来晃去,里面还存着刚才拍的篮球赛,江洛投篮的瞬间,袁青加油的样子,文旭白坐在看台上看书的侧影,此刻都变得模糊不清。
回到家,文霜看着文旭白嘴角的伤,没骂他,只是默默拿来药水,棉签碰到伤口时,他疼得瑟缩了一下。“疼就喊出来。”文霜的声音有点哑。
文旭白摇摇头,眼睛盯着地面:“妈,我是不是真的……没有爸爸?”
文霜的手顿了顿,棉签上的药水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冰。“胡说什么。”她别过脸,往灶房走,“晚饭吃饺子,觉行爱吃的韭菜馅。”
林觉行坐在炕边,抱着相机发呆。袁青蹲在她面前,用纸巾擦她的眼泪:“别听他们的,我们都有你。”
江洛在屋里转圈,像头暴躁的狮子:“明天我去堵他!让他给你道歉!”
文旭白走进来,手里拿着瓶橘子汽水,是林觉行最爱喝的。
他把汽水放在她面前,没说话,转身坐在炕角,翻开课本,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那天晚上,谁都没怎么吃饺子。林觉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不是因为被骂,是因为文旭白挥拳时,她看见他眼里的伤,比嘴角的血更疼。
半夜,她悄悄爬起来,看见文旭白站在院里,对着那棵新栽的枇杷树苗发呆。月光落在他身上,白得像纸。她走过去,把相机里那张篮球赛的合影调出来,举到他面前。
“你看,”她的声音还有点哑,“我们都在呢。”
文旭白低头看照片,江洛张着嘴大笑,袁青举着加油的牌子,林觉行举着相机,他自己坐在看台上,嘴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照片里的阳光很暖,一点都不像现在这么冷。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林觉行小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背带。
文旭白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觉行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轻轻“嗯”了一声:“户口本上,‘父亲’那栏是空的。”
“那我们去找他们好不好?”林觉行的眼睛亮起来,“我妈说,南方有很多好吃的,说不定我爸就在那里。你爸……说不定也在。”
文旭白看着她,月光在他眼镜片上投下片阴影:“怎么找?”
“我们可以问文霜阿姨,问我妈……”话说到一半,林觉行卡住了。她的妈妈,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风里传来鸽子扑翅的声音,咕咕叫着,像在安慰。文旭白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别找了。”
“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有我们四个就够了。”
那天晚上,林觉行做了个梦。梦见枇杷树结满了果子,黄澄澄的,像堆小灯笼。四个孩子坐在树下,她举着相机,文旭白站在她身边,江洛和袁青笑得露出牙齿。
梦里没有谁骂他们野种,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首温柔的歌。
第二天早上,江洛红着眼圈说,他已经去堵过那男生了,让他保证再也不敢乱说话。
袁青把画好的“我们的秘密基地”贴在教室后面,画里四个孩子手拉手,背景是结满果子的枇杷树。
林觉行把那张篮球赛的合影洗出来,塞进文旭白的课本里。
文旭白在她的语文笔记本上,用红笔圈出一句话:“名字是父母给的,但路是自己走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课本上,红笔的字迹闪着光。林觉行看着那句话,突然觉得,有没有父亲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有会为她打架的文旭白,有会为她出头的江洛,有会默默给她递纸巾的袁青,还有一院子咕咕叫的鸽子,替她守着那些没说出口的温暖。
十五岁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四个孩子正蹲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看江洛给袁青演示新学的运球动作。
雪粒子打在江洛的篮球上,发出簌簌的响,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看得见袁青冻得发红的鼻尖。
林觉行举着相机,镜头里文旭白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白围巾绕着脖子,露出的半张脸在雪光里白得近乎透明。
他没看江洛打球,目光总往林觉行这边飘,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
“咔嚓”一声,林觉行按下快门。文旭白像被烫到似的转过头,耳根悄悄泛了红。
“拍我干什么?”他走过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拍雪。”林觉行把相机往怀里藏了藏,睫毛上沾着雪粒子,像落了层碎钻,“谁拍你了。”
文旭白没戳穿她,只是伸手,替她拂掉肩上的雪。指尖碰到她的毛衣,软乎乎的,像摸到了团刚晒过的棉花。
他触电似的缩回手,转身去看江洛——那家伙正笨手笨脚地给袁青戴围巾,围巾缠成了一团,把袁青的脸都埋了进去,惹得袁青又气又笑,伸手去揪他的胳膊。
“笨蛋。”文旭白低声说,嘴角却弯了弯。
雪越下越大,四个孩子往家走。江洛抢着帮袁青拎画夹,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差点摔进雪堆。
袁青被他拽着,笑个不停,围巾滑到脖子后面也没察觉。
林觉行踩着文旭白的脚印走,看自己的小脚印被他的大脚印完全盖住,像只被保护的小兽。
“明天去不去老邮局?”江洛突然回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我听我爸说,那里有很多旧信封,说不定能找到你妈寄来的信。”
林觉行的脚步顿了顿。这两年,她没再提找妈妈的事,但相机里始终留着一格胶卷,空着,等着拍一张母亲的照片。
“邮局早没人了。”文旭白说,“去年就改成仓库了。”
“那我们去仓库看看!”江洛的眼睛亮起来,“说不定能翻到宝贝。”
袁青也点头:“我可以画张地图,标记哪里可能有旧东西。”
林觉行看向文旭白,他正低头看她,眼神里没了往日的冷淡,多了点她读不懂的东西。“想去吗?”他问,声音很轻。
她点点头,手指抓紧了相机背带。
第二天一早,四个孩子揣着馒头,溜进了废弃的邮局仓库。里面弥漫着灰尘和霉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窗户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亮闪闪的光柱。
“分头找!”江洛一声令下,率先冲向堆在角落的旧纸箱。
袁青打开手电筒,小心地翻着靠墙的旧书架,指尖拂过蒙尘的信封。
林觉行举着相机,借着光拍那些堆积如山的旧物,突然觉得,这些蒙尘的时光里,或许真的藏着秘密。
文旭白最细心,蹲在地上,把散落的信封一张张捡起来,对着光看上面的字迹。
“这里有封寄往南方的!”江洛突然大喊,举着个黄牛皮信封跑过来。信封上的邮戳模糊不清,收信地址是“南方某市”,寄信人那一栏,写着“苔石镇文霜”。
林觉行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抢过信封,指尖发抖地摩挲着“文霜”两个字——是文阿姨的笔迹,和她作业本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能打开看看吗?”袁青的声音也有点紧张。
文旭白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把小刀,小心地挑开信封的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字迹是林觉行熟悉的——母亲林彩英的字,歪歪扭扭的,却带着股熟悉的温柔。
“霜,觉行还好吗?别告诉她我在哪里,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懂。照片收到了,旭白长好高了,像你……”后面的字迹被水洇过,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对不起”“照顾好她”几个字。
林觉行捏着信纸,指节泛白。原来母亲一直和文阿姨有联系,原来她知道自己在苔石镇,知道文旭白长什么样,却……不愿意见她。
“她为什么不回来?”林觉行的声音发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片更深的痕。
文旭白伸手,想安慰她,却又缩回手,只是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她脖子上。围巾带着他的体温,暖得让人心头发酸。
“别难过。”他说,声音有点哑,“她肯定有苦衷。”
江洛和袁青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仓库里静悄悄的,只有林觉行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那天下午,他们没找到更多线索,却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在了袁青的素描本里。回家的路上,谁都没说话,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层薄薄的糖霜。
快到文霜家时,林觉行突然停下脚步,举起相机。镜头里,江洛正笨拙地给袁青拍掉头上的雪,袁青低着头笑,文旭白站在她身边,围巾在她脖子上晃,白得像雪。
“咔嚓”一声,又一张照片诞生了。林觉行看着相机里的画面,突然觉得,母亲回不回来好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们。
文旭白看着她,眼里的担忧慢慢散去,嘴角勾起个浅淡的笑。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碎盐,却没让他的眼神变冷。
“回家吧,”他说,“文阿姨该做晚饭了。”
林觉行点点头,跟着他们往家走。雪越下越大,把他们的脚印很快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封来自南方的信,像把钥匙,轻轻撬开了尘封的过往,而他们四个,正一起站在通往秘密的路口,不管前路有多少风雪,都决定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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