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霜

作者:戈尔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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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西戎·合卺


      历时月余的车马劳顿终于结束。

      当镶嵌金纹的马车驶入西戎王都赤牙城时,萧烬透过纱帘望去,看到的是一座气象恢弘、秩序井然的都城。

      宽阔的御道以平整的青石板铺就,两侧楼阁林立,商铺鳞次栉比,行人衣着体面,步履从容。

      西戎王宫坐落在都城中央高地,巨大的青铜灯盏悬挂于廊柱之间,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

      贺兰灼,西戎的君主,亲自在正殿前的白玉阶上相迎。

      他年约四旬,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癯,下颌线条清晰,鬓角微染风霜,却更添成熟沉稳的气度。

      他身着玄色金线龙纹常服,头戴玉冠,步履从容,亲自上前几步,恰到好处地虚扶了正要行礼的萧烬。

      “萧妃一路辛苦。”他的声音温和醇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分寸感拿捏得极好,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她。

      “赤牙城与南梁风物或有不同,萧妃若有不惯之处,尽可直言。”

      萧烬垂眸,敛去眼底所有冰棱般的锐利,只余下长途跋涉后的柔弱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新环境的疏离与好奇。

      她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苍梧宫廷礼,声音轻软:“谢王上关怀。赤牙城气象万千,秩序井然,妾身……深感钦佩。”

      她的伪装天衣无缝,温顺、美丽、带着异国公主的矜持与礼仪。

      婚礼仪式盛大而庄重,遵循着两国共同认可的典仪。编钟雅乐悠扬,礼官唱喏声洪亮清晰,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节肃穆观礼。

      贺兰灼始终保持着那份温雅从容,对萧烬照顾有加,举止间充满了尊重与得体的亲近。

      萧烬配合着,扮演着她的角色。她浅浅地笑,然而,内心深处,一种强烈的、无法消弭的不适感如同冰水般浸透骨髓。

      贺兰灼的笑容完美得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角度,眼神深邃却像蒙着一层看不透的薄纱,那份无处不在的“温和”与“尊重”,在她感知里并非暖意,而是一种精心编织的、试图将她纳入某种无形框架的粘稠压力。

      她对人的气息有着病态的敏感,任何靠近,尤其是陌生男性的靠近,都让她本能地竖起尖刺,激起强烈的排斥。

      贺兰灼身上那股混合着名贵沉香、雄性体魄以及……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属于上位者掌控欲的气息,让她胃部阵阵翻搅。

      他的温文尔雅,在她眼中,不过是更高明、更难以挣脱的囚笼。

      喧嚣的盛宴终于落幕。

      她被引至贺兰灼的寝宫——一座同样气势恢宏,内部却更显私密与奢华的殿宇。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清雅却馥郁的龙涎香气。宽大的紫檀木婚床上,铺着象征喜庆的朱红锦衾。

      贺兰灼屏退了所有侍从。

      沉重的殿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只剩下烛火跳动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骤然被放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爱妃,”贺兰灼的声音在空旷的寝殿内响起,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宣告意味。

      他缓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萧烬纤细的身形。

      萧烬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淬火的寒刃。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几乎冲破喉咙。

      男人的气息,混合着酒气与那暧昧的熏香,形成一张无形的网,让她呼吸都感到困难。

      贺兰灼停在她面前,目光带着欣赏,甚至一丝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在她精致的嫁衣上游移。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存,轻轻拂过她嫁衣领口繁复的金线刺绣。

      “一路风尘,爱妃辛苦了。”他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安抚又隐含命令的调子,“这身嫁衣华贵,却也繁重。让孤……为你解去束缚,可好?”

      他的手指灵活地开始解开领口的第一颗盘扣,冰凉的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颈项细腻的肌肤,激起她一阵细微却无法抑制的战栗——那是纯粹的生理厌恶与抗拒。

      萧烬闭上眼,牙关紧咬,身体僵硬如石雕,强迫自己沉入更深的麻木,等待着那必然的、令人作呕的接触。

      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忍过去。就当被最肮脏的虫子爬过。洗掉就好。为了……为了最终必须完成的事。

      就在贺兰灼的手指解开第二颗盘扣,指尖即将探入衣襟,触碰到内里轻薄丝质里衣的系带,甚至带着一丝狎昵的意味轻轻勾了勾那系带时——

      一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入萧烬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而扭曲的、近乎自虐般的战栗与……兴奋!

      十一定在!
      就在这寝殿最深的阴影里,那光线永远无法触及的角落。

      他那双沉默如万载玄冰、隔绝了所有人世情感的眼眸,此刻必然穿透黑暗,冰冷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这里,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即将对她行使“丈夫”权力的男人。

      这个认知,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她死寂的心底炸开。

      屈辱、愤怒、毁灭欲,以及一种被最信任的“器物”见证自身堕落的、难以言喻的扭曲快感交织奔涌。

      麻木被利刃般的兴奋撕碎。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毫无温度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尊严的褶皱;同最冰寒的镜面,映照出她此刻的处境。

      这份被窥视的想象本身,就带来了撕裂般的刺激。

      贺兰灼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开始解她里衣的系带。冰凉的指尖终于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肩颈裸露的肌肤。

      萧烬的神经末梢猛地绷紧!

      不对!

      那指尖的温度、触感……甚至拂过她颈间那道豹狩猎痕迹时带来的微妙压力感,都与白日在大殿接受贺兰灼搀扶时,那只骨节分明的、带着微茧却极为稳当的手的触感,有着本质的差异。

      贺兰灼的手,骨节硬朗,带着长期握笔或持剑的、更干燥平滑——带着金属般微凉的触感。

      而此刻这只手……
      指腹似乎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长期握持兵器或重物留下的薄茧?力道却是直接,少了几分白天那种刻意的疏离与矜持?

      这差异极其微小,但对于萧烬——一个曾被死亡和背叛磨砺得如同黑夜鬼蜮敏锐的存在——这点差异就如同黑夜里的萤火,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警觉!

      她倏地睁开眼!
      眼底的麻木瞬间被冰冷的锐利取代,如同沉睡的毒蛇骤然昂首。

      借着近在咫尺的、摇曳的烛光,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眼前男人的侧脸轮廓、下颌线条、眉宇间的神态……

      最终,精准无比地锁定了男人耳后下方,一处极其隐蔽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极其微小的衔接痕迹。

      那绝非天生的痣或疤,而是最高明的人皮面具也无法完全消除的边缘痕迹!白天那个真正的贺兰灼,耳后绝无此物!

      替身!

      刹那间,所有的恶心、屈辱、麻木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喷薄而出的、近乎狂喜的冰冷杀意和一种被戏耍后反而感到无比有趣的、扭曲的兴奋!

      原来如此!
      好一个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西戎王!好一个……偷梁换柱的妙计!

      她的唇角,在替身尚未察觉到她眼神变化的瞬间,已勾起一抹诡异到极致、冰冷刺骨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羞愤,只有猎人终于锁定了猎物,致命绞索即将收紧时的残酷快意。

      就在替身的手即将落在她里衣腰带上时,带着一种夺魂摄魄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清晰地刺破寝殿内凝滞的甜腻空气:

      “十——”

      “扣住他。”

      话音落下的刹那,“贺兰灼”猛地一僵,他显然没料到这貌似柔弱顺从的王妃会突然发难,更没料到这命令的对象——

      他脸上的温淳笑意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被冒犯的震怒取代,属于“君王”的威严勃然爆发:

      “放肆!萧妃!你想做什么?!”他厉声呵斥,试图挣脱这诡异的气氛,甚至想抬手推开萧烬,“竟敢指使他人对本王无礼!以下犯上,该当何……”

      然而“罪”字尚未出口,仿佛空间被无形之手撕裂!

      寝殿最深处,那片连烛光都似乎被永久放逐的绝对阴影里,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从虚无中凝结。

      没有风声,没有残影,仿佛他本就与那片黑暗一体,是黑暗本身孕育的杀戮意志。

      下一瞬间,“贺兰灼”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山岳崩塌般的恐怖力量从身后临!

      他甚至来不及转动眼球,脖颈便被一只冰坚硬如万年玄冰的手掌握死扼住!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将他整个人如同破败的玩偶般狠狠掼压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替身的身体被十一以绝对力量和冷酷的效率,死死地按在了冰光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

      玄色的身影覆盖在他上方,如同最沉重的死亡阴影,带来令人窒息的绝望。

      替身所有的质问、所有伪装出来的君王威仪,在这一按之下瞬间粉碎。

      剧痛和窒息让他面容扭曲,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恐惧声响。

      他挣扎着,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是对向非人力量的恐惧,更是对眼前这位瞬间从猎物变成猎手的“萧妃”的恐惧!

      他原以为只是扮演一场艳绝戏码,却一脚踏入了修罗场!

      萧烬高高临下地看着被压制得如同死狗、连“君王”面具都被压碎的替身,眼底的冰冷却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兴奋点燃。

      她慢条斯理地拢了拢滑落的里衣衣襟,遮住肩头,赤足踩过柔软的地毯,一步步走到那替身面前,优雅地蹲下身子。

      看着替身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萧烬笑了。那笑容绝美,却带着淬毒的冰棱,让地上的替身如坠冰窟。

      “啧啧,”她的声音带着冰沫的笑意,如毒蛇在沙地上游走,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替身耳后那处微小的凸起,“刚才的威风呢?王上?”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嘲讽意味。

      “这张脸皮……真是巧夺天工。白天那个贺兰灼演得可真像那么回事。连本宫……都差点被他的温良恭俭让的皮囊骗过去了呢。”

      她的指尖猛地用力一抠——

      “啊——!”替身痛得浑身剧烈一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他知道,自己完了。

      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温顺的羔羊,而是一个披着美人皮的罗刹!

      “说!”萧烬的声音骤然转厉,如同冰原刮起的暴风雪,瞬间冻结了身周所有的节奏。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贺兰灼在哪里?他你来,意欲何为?敢有半句虚言……”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那纹丝不动、却蕴含着恐怖毁灭力量的宁静,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本宫这个影子,会很乐意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求死不能’。”

      被按在地上的替身浑身筛糠般颤抖,死亡的恐惧和对眼前这修罗手段的惊怖让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恐惧声响。

      萧烬俯身更近,几乎将红唇贴在他的耳廓上,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带着绝对的命令和深入骨髓的威胁补充道:“还有,今晚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她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冰冷而甜蜜,“不,谁都不准你说一个字。若有半字……”

      她轻笑一声,指尖在他耳后的面具边缘轻轻一划,如同在切割最坚韧的绸缎,“本宫保证,你会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寝殿内,只剩下替身粗重恐惧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呜咽。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扭曲、如同鬼魅舞蹈般的影子。

      如同一尊最完美的杀戮机器,沉默地执行着主人的意志,将猎物牢牢锁死在绝望的深渊。

      而萧烬,蹲在猎物面前的眼神闪烁着宝石般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光芒。脚下的基石在无声地震颤,而她的笑容在这黑暗里,准备掀起一场席卷整个西戎王庭的风暴。

      窗外的赤牙城,灯火通明,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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