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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该怨
糕点吃多了有点噎得慌,柳鹦儿两只手摸索着找到茶杯和壶,想给自己倒杯茶解渴。
越徵意接过茶壶给她倒了茶,喝完一杯,柳鹦儿缓缓开口替众人解惑。
“嗯,我刚到虹州四处逛的时候碰到了个乞丐,心地挺好的,以为我走丢了,让我在他那里等家里人来接。”
这茶味道不错,柳鹦儿舔舔嘴唇,有股枇杷果的味道。
“那你们怎么会说到火灾?”
柳鹦儿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无聊而已,听起来像是随便找了个话题,说什么‘嘿小姑娘,你说巧不巧,虹州的两场大火都让我给碰着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好奇就多问了两句,所以才寻过去的。”
两场大火都在?
“后来他又说什么‘早知道换个地方要饭还能碰着火还不如就在原来越家那块儿待着,说不定还能再要着俩铜板,也不算白被烟熏……’什么的。”
这话说得奇怪,什么叫“还能再”要着俩铜板?难道第一次看见大火的时候曾经有人给过他钱?
越徵意想到这个可能忙不迭地把柳鹦儿转到自己这边:
“鹦儿,你还记得自己是在哪里碰到的那个乞丐吗?”
柳鹦儿手指虚空轻轻滑动,似在勾画什么,不多会儿肯定道:
“嗯,从我站着的地方往西直走,遇到路口右拐,再走一刻钟的时间,大概就在那一片地方。”
心里跟着她说的话“走”了一遍,越徵意看向路迢。
“那里是一座酒楼,平常人就很多,有乞丐在那里乞讨也很正常。”
“虽然看不见样貌,但是我还记得那个乞丐的声音,要是想找人的话带着我吧。”
柳鹦儿仰着小脸儿郑重其事。
越徵意握住她的手一口答应。
寻人这事急不来,唯一有乞丐线索的柳鹦儿不可能分成几份四面八方地去找,只能让轻功好的带着人到那片去听一遍。
三人最后决定让游鸿带着,路迢和越徵意在医馆等候消息。
一开始游鸿还想抱着小姑娘走,结果柳鹦儿窜出去的速度比他还快,他也只好快速跟上,免得人走丢了方向。
他们二人是离开了,恢复沉寂的房间里又是一片无话,越徵意心烦意乱,新冒出来的火油和乞丐让她焦急不堪,比起在这里等消息,她更想亲自去探个究竟。
在房间里无声逡巡的越徵意让路迢头一次感受到六年的距离带来的无力,他这才发现自从和越徵意相遇后,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主动与自己交谈。
“阿愿,关于我母亲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犹豫片刻,路迢本能地寻找了个“合适”的话题试图打破萦绕在周围的焦躁气氛。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越徵意脚步停顿,坐回凳子上斟酌着小心回答:
“传言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在外游医回山的师兄讲过几句,不过也不一定……”
她不想把话说死,上午为了让路迢帮她,已是在他心口插刀。
“我入门半年后,舅舅曾给我送了一封信,里面除了他的还有母亲的。”
“舅舅说因为烧柴的时候不小心,家里着了大火,母亲没来得及逃出来所以……”
听他说起路姨的死因,越徵意在讶异之余心里也跟着难受,她见过路姨,对她很好还手把手教她做过簪花。
如果越家与路姨之死真是她猜测的那般缘由,那她真的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面对待那人如亲舅舅一般的路迢。
“母亲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无人需怨,唯歧路迢远,只盼安平。
无人需怨、无人需怨……这四个字重重敲击在越徵意的胸口,“无人需怨”那便是“有人该怨”,而该怨的人一直只有她。
所以她才来了虹州,所以她才计算着路迢,按耐住不忍和纷乱。
刚到虹州的那晚,路迢难得梦见小时候的事,梦的内容是什么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应该是个好梦。
“我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舅舅说母亲临终前唯一的愿望是她的孩子能平平安安过这一生。”
“师父也说,我能好好在没刀林练功就是母亲最大的愿望。我听进去了,每天除了练刀还是练刀。”
“我没有再见过舅舅,收到的书信也越来越少,师父告诉我,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出去找他,我就安心等,等自己长大。”
说到这里,路迢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颤抖,眼周泛红,他头一次直直盯着越徵意的眼睛看。
“后来我长大了,也出林了,但是不管是谁我都找不到了。”
越徵意被路迢的目光扎得生疼,撇过头不敢再看他,眼里也泛着一层水波。
她能再说什么呢?连她自己如今也糊涂着不知前路究竟为何,她唯一能咬住的就是一定要报仇。
那些宽人心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张张合合几次都无法再说出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迢离开。
“抱歉阿愿,我知道这些年你也很难过,我不该讲那些话的……我、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等吧。”
背后没有回应,越徵意像被一大团浆糊裹在凳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阿渺哥哥。”
门即将关上,路迢被打着颤的呼唤粘住了迈出的脚。他回头,看见越徵意在漏进窗户的条条阴影下一个人呆坐在原地,扯动的嘴角截断了未干的泪痕。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关门的手臂紧绷着发颤,手指几乎捏进门框。
“你站在这儿当门神?”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沉浸在思绪的两人吓了一跳,越徵意管不了那么多,用袖子擦掉眼泪,路迢紧接着把门掩上留给她整理的空间。
“啊!是你们啊,你们回来啦?”
柳鹦儿从游鸿身后探出头,发生了什么事了,怎么不动了?
路迢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游鸿见状什么也没问,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进来说吧。”
门很快被拉开,越徵意的脸上干干净净,除了嗓子还有些沙哑以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还没走成立马又坐回房间,路迢搓着刀柄埋头研究自己衣摆的纹路。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不给人开口的机会,越徵意直截了当地问他们。
“没。”
游鸿给自己倒了茶,又给柳鹦儿倒了一杯。
“我们把那一圈都转了个遍,听了好几回都没有她熟悉的声音。”
而后在一片低迷中话音一转,开始夸起人来。
“不过她耳朵是真好使,别人偷钱袋子的声音都能听见。”
柳鹦儿躲过头上伸过来揉她头发的手,跑到越徵意身边坐着。
“看来没那么顺利啊……”
听到越徵意的叹息,柳鹦儿拽拽她的袖子:
“对不起,我没办法形容出他的样貌。”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能告诉我乞丐这个线索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今天找不到还有明天,那里找不到还有其他地方,我们总能找到人的。”
越徵意摸摸她的头,将她头上歪斜的簪花抽出来重新插好。
“那今天就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出去找找。”
游鸿拍板定案,身后缀着路迢一起离开。
越徵意没再看他们俩,搂着鹦儿和她说小话:
“鹦儿今天晚上和姐姐一起睡好不好?”
她都可以,一个人睡也都习惯了,和别人一起睡反而让她感到局促。
“没关系,我一个人睡没问题的。”
“可是姐姐想和鹦儿一起聊聊天怎么办,我还没怎么听说过剑阁呢,鹦儿和我说说怎么样?”
“嗯……那好吧,我和姐姐一起睡。”
隔天早晨,游鸿看看亲亲热热给小孩儿夹菜,瞧都不瞧这边的越徵意,又看看正专心吸面条的路迢:“你们这是谈崩了?”
“咳,咳!”路迢被呛得直咳嗽,“崩什么崩,瞎说什么呢……”后面嘟囔了什么是一点儿都听不清。
“路迢哥哥说他们好着呢。”
被柳鹦儿一句话戳穿心思的路迢闹了个大红脸,越徵意吞咽的动作也停了一瞬。
游鸿拍拍路迢的肩膀,丢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看,我就说她耳朵好使吧。”
“不吃饭就出去找人。”
越徵意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游鸿的调侃,被打断的人耸耸肩,听话地去端早饭了。
“咱们今日还从酒楼那儿找起?”
揣了俩包子和菜干烧饼回来的游鸿端着豆浆把路迢赶到另一边去和越徵意坐,自己坐在路迢的位置上。
“也只能这样了,那里的机会还大些,要是还找不到,就往四周扩散着找找。”
不能只盯着一个地方,之前鹦儿说的话也证实了那个乞丐很有可能会换位置乞讨。
“行,小朋友,吃好了没?”
“饱了,出发。”
“我也去。”
越徵意放下碗筷就要走。
“……那我也……”
路迢见她要去,赶忙跟上。
“……?”都来凑什么热闹,去找火油不好吗?
“我可以去别的地方问问,说是替走失的鹦儿来答谢的就是。”
“我和她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游鸿见势不妙,抄起柳鹦儿往越徵意怀里一塞,自己眼疾手快地搭住路迢的背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而行。
“越大小姐,你们去酒楼吧,我和路迢去隔壁那条街看看——”
可怜路迢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被拐带着跑出去二里地了才艰难挣脱。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他把身上压出的褶皱一一拍平,皱眉抱怨道。
“你要懂我做什么?”
游鸿单手叉腰,优哉游哉地闲逛在前。
路迢不说话了,好一阵子才妥协向他坦陈: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不爱说话、不露形色的人,结果没想到来虹州就两天,你话就变多了,表情也变丰富了。”人也不如往常稳重。
“怎么?感觉我变了?”
“……嗯,大概吧,不是很习惯,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人都是会变的,因为心境,因为外物,但是一旦改变了以后我就不是我了吗?”他用手指指指自己。“你会因此就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那倒不至于,唉,让我适应适应吧。”
道理他都懂,谁也不至于因为朋友话多了就翻脸不认人,但有的人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看来让你烦的不是我。”游鸿懂了。
“你想问的是越徵意?你觉得她变了,又不愿意去接受她可能变了这个事实。”
路迢迈出去的步子僵在原地,被看出来了,原来他有这么好懂吗?
“路迢,你扪心自问,你自己在这六年间就没有任何改变吗?或者说在你眼里,现在这个越徵意是十二岁的越大小姐,还是十八岁的千金山医师?”
自己肯定是变了的,他现在哪里还有十四五岁之前那样的豁朗心境,他摸着胸口细细感受,不变的也许是他一厢情愿地把“越徵意”留在十二岁那年吧。
“我懂了。”
“你懂了?我看你还不够懂,要真这么容易就懂了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阴差阳错、生死别离。”
“……咱们分开那几天你是出家了吗,怎么讲话弯弯绕绕这么多。”
看来游鸿还变得比以前多愁善感许多。
“对对对,出家了,以后要是再有这红尘俗事别再来烦我,出家人听不得这些情情爱爱。”
“别别别,大家都是好兄弟不是?”
“路迢。”
“怎么?”
“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不一定就是坏事。”
这盘棋局早就多了一颗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棋子,只待随心而动。
“嗯,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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