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竹马就是最好磕的

　　天台的风带着暮春的凉意，吹散了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告白带来的灼热，却吹不散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沉默和……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凌逸靠在冰冷的水箱壁上，身体依旧微微发着抖，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仿佛稍一触碰就会断裂。他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那句“别可怜我”之后，他便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拒绝着外界的一切，包括齐洛。

　　齐洛站在几步之外，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凌逸那句嘶哑的“我喜欢你”像一把滚烫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所有混乱的闸门，汹涌的情感奔流而出，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不确定。他看着凌逸此刻脆弱又抗拒的样子，巨大的心疼盖过了最初的震惊和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脚踝的疼痛提醒着他行动不便，但他还是拖着伤脚，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凌逸面前。

　　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凌逸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味，混杂着一种因为紧张和痛苦而散发出的、微凉的汗水气息。他甚至能看到凌逸低垂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像脆弱的蝶翼。

　　“凌逸，”齐洛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哄劝的温柔，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凌逸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得更紧，头垂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埋进地缝里。

　　齐洛的心又揪了一下。他不再犹豫，缓缓地、有些笨拙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碰了碰凌逸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背。

　　那冰凉的、带着细微颤抖的触感，让凌逸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他倏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盛满了惊惶、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抗拒，仿佛在说：不要碰我！

　　齐洛被他眼中的痛苦刺得心头一痛，却没有退缩。他的手指固执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撬开凌逸那紧握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抵抗的拳头。

　　凌逸的抵抗是微弱的，或者说，在齐洛那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的坚持下，他的防御如同脆弱的薄冰，轻易就被瓦解了。当齐洛微暖的手指终于完全包裹住他冰凉僵硬的手指时，凌逸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紧绷的脊背瞬间垮塌下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

　　齐洛立刻感觉到了，他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将这个摇摇欲坠的身体稳稳地接进了自己怀里。

　　凌逸的身体很僵硬，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齐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细微的颤抖，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恐惧和不安。他收紧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凌逸微凉的发顶，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去包裹他，安抚他。

　　“听到了……”齐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响在凌逸的耳边，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说你喜欢我，我听到了。”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又是一颤。

　　“不是可怜你，”齐洛继续说，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认真，仿佛在许下一个重要的誓言，“凌逸，我……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齐洛清晰地感觉到凌逸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连那细微的颤抖都停止了。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了几秒。

　　然后，他感觉到怀里那颗一直低垂着的、沉重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迟疑，轻轻抬了起来。

　　凌逸的眼睛里，那层厚厚的绝望和抗拒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血丝依旧明显，但里面不再是全然的黑暗，而是涌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小心翼翼的、如同初生幼兽般脆弱的光芒。他看着齐洛，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齐洛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又酸又涩。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凌逸眼角那点不易察觉的湿意，动作笨拙又带着无限珍重。

　　“笨蛋，”齐洛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试图驱散这沉重的气氛，“画了那么多画，写了那么多我的名字，憋在心里不难受吗？论坛上那些人眼睛毒着呢，就你还在那儿‘清者自清’。”

　　凌逸被他这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得耳根瞬间爆红，刚刚褪去的羞耻感又涌了上来，下意识地又想低头躲闪。

　　“不许躲！”齐洛霸道地捏了捏他的手指，阻止了他后退的动作。他看着凌逸通红的耳廓和躲闪的眼神，心里那点隐秘的甜意和得意终于压过了心疼，忍不住凑近了一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地问：“喂，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比开学那张照片还早？”

　　凌逸被他问得窘迫至极，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又褪了下去，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齐洛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齐洛更紧地握住。

　　“不说？”齐洛挑眉，故意拖长了调子，“那我猜猜？是不是初中那次演讲，我帮你壮胆的时候，你就觉得我特别帅，特别可靠？”

　　凌逸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给了他一个“你少自恋”的眼神。

　　“那就是小学我帮你打架那次？虽然我被打得挺惨，但特别英勇对不对？”齐洛继续胡猜。

　　凌逸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带着点无奈和沙哑地开口：“……闭嘴。”声音很轻，却不再是绝望的嘶哑。

　　齐洛嘿嘿一笑，知道这是凌逸别扭的“默认”和害羞了。他不再追问，只是握紧了凌逸的手，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水箱壁上，让凌逸能靠得更舒服些。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天台的晚风依旧带着凉意，吹拂着少年们滚烫的脸颊和悸动的心跳。刚才那场翻天覆地的风暴似乎已经平息，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平静和一种全新的、带着微甜和小心翼翼试探的亲密。凌逸僵硬的身体在齐洛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下来，虽然依旧有些紧绷，但那份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已经消散了大半。他微微侧着头，靠在齐洛的颈窝，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安宁感悄然蔓延开来。

　　齐洛低头，看着凌逸安静地靠在自己怀里的侧脸。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微颤的睫毛，那份平日里被冰冷外壳包裹的脆弱在此刻展露无遗，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吸引力。齐洛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种想要更靠近、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在心底翻涌。

　　他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凌逸柔软的发顶。那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安抚和珍视意味的触碰。

　　凌逸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再次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耳廓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

　　气氛再次变得暧昧而胶着。沉默中涌动着无声的电流。

　　“咳……”齐洛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脸红心跳的沉默，也掩饰自己同样擂鼓般的心跳，“那个……论坛上又炸了，你知道吗？”他试图转移话题。

　　凌逸在他颈窝里闷闷地“嗯”了一声，显然并不想讨论这个。

　　“我们……现在算什么？”齐洛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感觉到凌逸靠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又绷紧了一些。

　　凌逸沉默了很久。久到齐洛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极低、极轻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响起：

　　“……你说呢？”

　　那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却又隐含期待的沙哑。

　　齐洛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随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甜蜜和酸涩的暖流涌遍全身。他收紧了环抱着凌逸的手臂，将下巴重新抵在他柔软的发顶，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我说啊……”齐洛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当然是……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清晰而郑重。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彻底僵住，随即又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放松下来。凌逸没有反驳，没有抗拒，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齐洛的颈窝，仿佛那里是他唯一能躲避风雨的港湾。那微不可察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带着巨大羞怯的默认。

　　齐洛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填满。他抱着凌逸，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密和确认，觉得连脚踝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暮色四合，天台上只有水箱运行的轻微嗡鸣和两个少年依偎在一起的心跳声。城市的灯火在他们身后次第亮起，如同洒落的星辰。

　　凌逸靠在齐洛怀里，闭着眼睛，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那些长久以来的压抑、恐慌、羞耻，似乎都在这个带着柠檬味阳光气息的怀抱里找到了暂时的安放之地。他微微动了动，从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齐洛感觉到他的动作，低头看去。

　　只见凌逸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两颗用浅黄色糖纸包裹的、小小的柠檬糖。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柔和的光。

　　“给。”凌逸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他没有看齐洛，只是将手往前递了递。

　　齐洛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记得，这是凌逸唯一会主动吃的糖，也是他书包里常备的东西。以前他打球累了或者心情不好，凌逸也会这样默默地递给他一颗。

　　他伸出手，从凌逸微凉的掌心拿起一颗。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对方的手心，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他剥开糖纸，将那颗晶莹剔透的柠檬糖放进嘴里。瞬间，清新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微凉，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慌乱和不安。

　　“甜吗？”凌逸终于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齐洛对上他那双终于不再绝望、却依旧带着脆弱和不确定的眼睛，用力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嗯！特别甜！”

　　那笑容比天边最后一道晚霞还要耀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和喜悦，毫无保留地撞进了凌逸的心底，驱散了最后一点阴霾。

　　凌逸看着他明亮的笑容，紧绷的嘴角终于也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虽然浅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初春破冰的第一缕阳光，带着融化一切寒冷的力量。

　　他也剥开自己手中的那颗柠檬糖，放进了嘴里。熟悉的酸甜滋味在舌尖漾开，这一次，似乎真的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隐秘的甜意。

　　两颗柠檬糖，在暮色笼罩的天台上，在彼此依偎的怀抱里，悄然融化。酸涩褪去，留下的是属于两颗悸动少年心的、初初确认的、带着柠檬清香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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