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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
“面试过了?”
“嗯。”
“那这几天在外面跑什么?”
骆鸣玉盛饭的手顿了一下,瞟了一眼周闻则,他面色平静,隔着塑料袋剥鸡蛋壳,因为前几天她说不喜欢吃白煮蛋,他才换成茶叶蛋。
“有什么要用的资料,我在学校帮你打印。”骆鸣玉没说话,于是周闻则又接道。
“你管我呢,”骆鸣玉一声嗤笑,“节俭成这样,当初何必回来当老师。”
回来这些天,她都没给过周闻则好脸色,当下周闻则也和往常一样,不说话了,餐桌上又是一阵沉默。
“梁曳呢?他在做什么?”
隔了一会儿,骆鸣玉随便找了个话题问,她受徐漫俪的影响,对冷战来的低气压敏感极了,她宁愿和周闻则大吵一架,但偏偏周闻则又是个哑炮,跟骆鸣玉她爸一样,天大的火气也点不着。
梁曳是骆鸣玉在荣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在学校名声不大好,而周闻则是典型的三好学生,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和梁曳的人生轨迹不会有交叉。她不指望周闻则会记得,当下也就是随口一问。
“他在一中门口开了一个网吧,去年雇了一个服务员守夜,晚上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哪间网吧?”
“一网情深。”
骆鸣玉“噗嗤”一声笑出来,上学那会儿梁曳去的那间网吧就叫这个名字,梁曳还嫌弃这名字土来着,说像零几年的非主流风格。
“以前的老板去哪儿了?梁曳把店铺盘下来了?”
“开补习班,在他隔壁。”
“...”骆鸣玉觉得有一种荒诞感,人生从来不是走直线,家长曾经痛骂的网吧老板现在成了帮学生补习功课的补习班老板,从前是学生交钱,现在是家长交钱,不得不说老板挺会审时度势,现在的升学压力更大,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的普及让家长的焦虑成倍增长。
“你呢,在海城做什么的?”
“歪公司,不是啥正经单位,白天电销晚上跟人出去收债。”
“为什么是晚上出去?”
“当然是方便躲监控办事。”
“......”
“开玩笑的,晚上人很脆弱,特别是正在睡觉的,几个彪形大汉冲进去按住,家里几头老母猪都能问出来,效率高,十分钟了事。”
周闻则显得很震惊,筷子捏在手上,另一只手拖着碗底,嘴巴里还含着刚送进去的鸡丁,就这么愣愣的一动不动。
骆鸣玉见状,忍了又忍,终于“噗嗤”笑出声,嘴里的饭都差点喷出来。
周闻则见骆鸣玉笑得前仰后合,这才意识到被骗了,他收起表情,低头吃饭,不想理任何人。
骆鸣玉笑过之后也开始专心吃饭,他不理她,她也不想说话也不想告诉他自己在海城发生的事情,太脆弱、太无能。
在海城八年,从学校六人间搬到窄小的出租房,她的海城只有做实验、挤地铁、PPT、汇报和加班,有时想打电话给好友倾诉,刚拿起手机就透过薄薄的隔断板听见隔壁冲马桶的声音,于是手机又放了回去。
从第五层教室的窗户往外看到的海城和从工位上偶然抬头往外瞥见的海城是不一样的,连阳光都只能趁午休的时候在露台上短暂地享受半小时,重复而麻木的工作和无法突破的壁垒磋磨了她对生活所有的热爱。
她只想回到还在荣城上学的时候,周禾文废了,徐漫俪走了,只剩下一个最好欺负的周闻则,所以她就回来了。
她爸留给她的钱她还没有要回来呢。
周禾文是大骗子,周闻则就是小骗子,没有她爸的那笔赔偿金,周闻则能上大学么?能找到现在体面的工作么?
周闻则刚夹起最后一块排骨,对面的筷子伸过来,一声不吭地把排骨抢走了。他看着骆鸣玉把排骨一口塞进嘴巴里,动了动唇却终究没说什么,盘算着明天早点去买排骨,今天去晚了,都是被人挑剩下的。
一张饭桌,两人面对面吃饭,周闻则想的是她都二十六了,怎么还是一身孩子气,而骆鸣玉想的却是,这是他欠她的,她是他一身都要背着的债。
隔天一早,周闻则穿上鞋正要出门,挂在门口的车钥匙却不见了,他在弯腰在鞋柜里找着,只听“啪”的一声,骆鸣玉把车钥匙拍在鞋柜上,自顾自地坐下换鞋。
“我要去一中,送我。”
周闻则揣上车钥匙,站在门口等她穿好鞋,鞋柜还是十多年前徐漫俪刚来那会儿添置的,他的鞋不多,规规矩矩地放在鞋柜的一小部分,剩下的大半空间几乎被她填满,绑带的、红色的白色的银色的、带钻的、漆面的绒面的高跟鞋,让他深切的意识到,她不仅长大了,而且到了彻底成熟的年纪。
他家穷,以前他哥晚上会去别的小区各个楼栋挨个溜达,把别人扔在门口的鞋捡回家,兄弟俩谁更合适就给谁穿。那时候监控少,加上周禾文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后来几年各个小区都陆续按上监控,周禾文到了能做活的年纪,有了收入,也就没再干这事儿,兄弟俩鞋码差不多大,两双鞋来回换着穿,穿得实在破烂了,才会再添置一双。
徐漫俪来了之后家里的变化可以说翻天覆地,每一寸角落都留着生活痕迹,能装扮的家具电器都被好好捯饬一番,水泥方块儿才变成了一个“家”。
到了一中门口,骆鸣玉准备下车,可周闻则却没开车门锁。
“去找梁曳?”周闻则问。
骆鸣玉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周闻则的表情,没什么异常,应了一声:“嗯。”
“你回来也是为了他?”
她觉得周闻则在发神经,已经没耐心回答了,因为在她的意识里,周闻则跟梁曳完全不认识,他能知道梁曳的名字是因为每次梁曳请她到自家的小吃摊吃面,她会跟周闻则报备一下,晚上不回去吃,他和梁曳压根儿没见过面。
这会儿扯梁曳出来,他不是找茬又能是什么?
“开门。”她硬声说。
周闻则坐在驾驶位上沉默着,骆鸣玉抱着手臂也不说话,反正不是她上班,迟到又不扣她的钱。
直到车窗被敲响,周闻则打开车窗,车里的冷空气才消散。
“周老师,早啊。”
骆鸣玉越过周闻则的背影往外看,一个瓜子脸杏眼的女孩正站在车外,眉毛细长的,眼睛微微弯着,明明知道车里有人,却还问:“怎么停在这里,不开进去吗...这位是?”
“她是——”
“一个远方亲戚。”骆鸣玉微笑道。
杨韵薇顿了一下,眼神在车里两人脸上扫了两圈,随后收起:“那不打扰了,我明天下午要请假,闻则,二班下午的生物课能不能跟你早上那节换一下?”
“可以。”
“回头我请周老师吃饭。”
两人的对话没有持续多久,校门口的学生多了起来,杨韵薇打了个招呼,快步走进校门。
男女之间的拉扯感很微妙,而旁人很容易察觉到这种微妙感,只有当事人才会觉得自己的演技精湛。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校门口,骆鸣玉突然发问:“不是说大学毕业就结婚么?”
“什么?”
“你的初恋。”
周闻则在即将高考的时候有过一段恋爱,两个人相约要考燕大,骆鸣玉看过光荣榜,那个女孩也确实考上了燕大。
他又沉默了,骆鸣玉再没耐心,屈指敲了一下车窗:“开门。”
门锁响了一下,骆鸣玉掰开车门。
“没在一起。”
关上门时,她隐约听见周闻则这样说,但谁又在意呢?
这会儿不到八点,网吧门口冷清地很,前台小妹不见踪影,骆鸣玉在网吧门口等着,里面不时有人出来买早饭,一脸倦意。
“滚回去写检讨!”
有人骂骂咧咧走出门,身后跟着俩学生,拖着步子低着头,其中一个还在揉眼睛,没睡醒的样子。
骆鸣玉仔细看了几眼,走上去:“戴老师!”
来人闻声抬起头,看到她时愣了愣,随即笑开了:“鸣玉!你怎么回来了!”紧接着就冲他身后的两个崽子喊道,“看看,这也是我的学生,考上海大了,人家在海城呢,你俩整天上网吧,考不上大学我看你们怎么办!”
戴老师把两个学生赶了回去,他上午有课,两人在网吧门口寒暄了几句,话头不知怎么转到周闻则身上,骆鸣玉刚上高中家里就出了事,她高一的家长会都是高三的周闻则请假参加的,他们两人的班主任都对此印象深刻。
“你们家这种情况,我也是没想到他会回来教书。”
以前两人读书那会儿,因为家里出了事,就剩那点钱,几乎是一块钱要掰成两份用,戴老师和周闻则的班主任老杨都知道情况,彼此默契地帮了很多忙,骆鸣玉有一件羽绒服就是老杨给买的,托戴老师交给她,说是给周闻则考第一的奖励,让她沾沾光,也考个第一。
后来周围的人,包括她在内,都觉得周闻则考去首都就不可能再回来,家徒四壁,实在是穷得不值得让人留恋。
“他教书教得好吗?”骆鸣玉问。
“好着呢,他现在是省骨干教师,算是年轻有为,再往上发展,能走到校管理层,”说着,又转了话头,“你呢,有着落了吗?”指的是骆鸣玉结婚的事。
“没。”
“谈了吗?”
“也没。”
“周老师也单着,样貌好,家世也干净,校领导牵过几回线,都没成,他性子冷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
骆鸣玉笑了一声:“估计是有什么心理阴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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