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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她出手有多狠,自己清楚。
檀夭夭心虚地瞥他一眼。
幻境里那“怪物”沉重的格挡力道,此刻想来,分明是沈照临在化解她一波强过一波的杀招。
他唇边的血,肋下的伤……
指尖在袖中不自觉地蜷了蜷,檀夭夭面上却扬起惯有的骄傲:“哦?那它也算倒霉,碰上我……和你。没能得逞。”
“那个,倒是沈道友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瞧着……不甚利索?”
他脸色苍白依旧,却维持着那份惯常的温润平和:“些许小碍,不敢劳烦檀道友挂心。”
“此地污秽,妖踪渺茫。檀道友若无他事,可先行离去。”
这便是逐客了。
沈照临知道她是谁,更清楚她方才幻境里刀刀夺命的狠辣。
这女子身上疑团重重,此刻他伤势不轻,绝非深究之时。
让她离开,于双方都是稳妥。
檀夭夭岂能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她眸中光芒一闪。走?那怎么行!他这伤……虽说多半是她砍的,可也是为破那鬼幻境!
自己留下来关心已是大发慈悲。
她含睇巧笑,欺身靠前,异香骤浓,硬生生撞入他鼻息:“沈道友这话见外。斩妖除魔,吾辈同道,义不容辞。”
她足尖一点,又凑近了些,姿态刻意端着几分妖娆:“再说,小女子孤身一人在玉京,举目无亲……”
檀夭夭拖长了调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方才还惊魂未定呢,怎好独自夜行?沈道友看着就是个好人,不会不管我吧?”
她编得顺溜,眼底却没什么真情实感。
酒楼里的挑衅,幻境中招招致命的狠戾,与眼前这“孤女”姿态叠在一起。他最后盯着那张艳丽的,却仍要故作无辜姿态的脸。
旋即移开目光,望向巷口。
见他不就她,檀夭夭眨眨眼,竟挤出一丝柔弱可怜:“而且,万一再撞上那妖怪,或是别的歹人,可如何是好?沈师兄你不保护我吗?”
一个能在幻境里劈开裂缝、刀法诡谲精绝的“小小散修”?一个自称“举目无亲”却身怀重宝、行踪成谜的女子?
“檀道友说笑了。”他语气依旧温和有礼,“以道友之能,寻常妖邪,当不足惧。”
“话不能这么说!”檀夭夭立刻反驳,理直气壮,“两拳打不过四只脚嘛!再说……”
她眼珠一转,忽地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
“沈师兄厉害归厉害,可瞧着就伤身得很……我跟着你,万一你撑不住倒了,我还能把你拖出去呢。”
她话说得又快又脆,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俏皮。
沈照临听着她这番强词夺理,又看看她那张在晦暗光影里依旧艳光逼人的脸,一时竟有些无言。
是痛地无言以对。
肋下的伤处又隐隐抽痛起来,提醒着他方才幻境里那毫不留情的杀伐。
他沉默了片刻,没再坚持让她离开。
这女子心意已决,纠缠无益。
“如此,”沈照临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情绪,只微微颔首,“那便走罢。”
他脚步略显滞涩,却步步沉稳,脊背挺直。
檀夭夭盯着他背影看了两息,刻意落后半步才慢悠悠跟上。
**
甫一走出柳巷,热浪便扑面而来。
时辰尚不算太晚,因着即将开启的某处秘境,许多修士涌入玉京。
长街两侧灯火通明,各色摊贩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比白日更添几分躁动。
檀夭夭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西域之地,多是大漠孤城,这般稠密繁华的夜市景象确实少见。她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哟!这位仙子,瞧瞧?新到的东海珠粉,养颜驻容,保证让您仙肌玉骨!”一个小贩眼尖,见她衣着艳丽,立刻热情招呼。
檀夭夭果真停下,凑到那摊子前。
她学着旁边那些女修矜持的样子,伸出指尖,轻轻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随即皱起:“味道太……那个了。”
她一时想不起中原形容香气的词藻,含糊带过。
“馥郁芬芳!”小贩堆笑。
“馥……郁?”
她重复着这陌生词汇,点点头,似懂非懂,指尖随意拨弄着摊上几只小巧的螺钿盒子。
沈照临走出几步,发觉身侧无人,停下回头。
他一手仍按在肋下,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分明。
隔着几步喧嚣人流,他看着她在那脂粉摊前,侧影被灯火勾勒,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那些廉价却色彩斑斓的物件。
脸上没什么特别兴奋的表情,甚至有些审视的疏离,但那身火红的裙裳,配上这般流连的姿态,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十足的兴致盎然。
他没催促,只静静站在原地等着。
见她一副欲买又止,反复瞥他是否想看的样子……确实好玩。沈照临竟然真的有些好奇了,她会装多久?
才会露出一如方才捅他的决绝呢。
檀夭夭拿起一只绘着蹩脚鸳鸯的瓷盒,盒盖开合发出咔哒轻响。她似乎觉得这声响有趣,又试了两下。
旁边一处点心摊的甜香飘来,她鼻子动了动,目光又飘了过去。
摊子上堆着层层叠叠、油亮泛光的糕点,形状各异,她一个也叫不出名字。
“沈照临!”她忽然回头,眼睛在灯火下映得亮晶晶的,朝几步外的他招手,“这个……圆的,裹着白霜的,叫什么?”
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
沈照临的目光在她脸上和她指着的“雪片糕”之间转了一下。
“雪片糕。”他答道。
“哦。”檀夭夭应了一声,又看看那糕点,似乎想买,指尖在袖袋里摸索了一下,又停住。
她最终只是多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开摊子,裙摆带过一阵微风,又挤回了沈照临身边。
“走吧。”檀夭夭脸上那种刻意营造的热切淡了些,又恢复了几分略带疏离的矜持,仿佛刚才停驻的并非是她。
沈照临的目光在她空着的手上短暂停留,没说什么,重新迈开步子。
他走得比之前更慢些。
“沈师兄,”檀夭夭跟在他身侧半步,目光扫过街边一个卖符箓的摊子,“你们中原修士,身上都揣这么多……纸片?”
她看着那摊主麻利地收着灵石,递出一沓黄符,随口跟他胡诌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符箓为护持之物。”沈照临答得简略。
“哦。”
檀夭夭应着,眼神又溜向一个摊上悬挂的、流光溢彩的风灯。
灯火穿透彩琉璃,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她微微眯了下眼,没再看过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檀夭夭的视线偶尔会被新奇的东西勾住,但脚步不再停留。夜市的热闹成了他们沉默行路的背景板。
“方才在幻境里,”檀夭夭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混在喧嚣里几乎听不清,“你那血画的符阵……叫什么名堂?”
她目光落在前方地面,并未看他,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
“你还没回我话呢。瞧着……有点伤身。”
沈照临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侧头看她,灯火映着他苍白的侧脸,那双灰色眼眸一动不动。
“破障之法,伤敌一千,损己八百,此为在所难免之事。”他答得同样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名为,殁生诀。”
“殁生……”檀夭夭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舌尖品着其间不祥。
她没再追问,盯了盯他,又撇开眼。
前方灯火渐疏,喧闹声也低了下去。
一座外观清简,挂着“如意”木牌匾额的客栈出现在街角。
沈照临在客栈门口停下,转身面向檀夭夭。
“在下暂居此处。”他微微颔首,脸上维持着那温润得体的、一丝不苟的礼节性微笑,客气而疏离,“有劳檀道友,相送至此。夜深露重,请回吧。”
檀夭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又迅速滑向他按在肋下的手。
又赶她走。
她红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比如“你怕我赖上你”,或者“这点路算什么”,但最终只是抬手,随意拨弄起腕间的一缕金链。
“行。”她应得干脆,甚至懒得再堆起笑容,只扬了扬下巴,转身便走。
肋下那被咒印反噬和刀气震荡的闷痛,此刻才清晰地蔓延开来。
借着门框的支撑,沈照临不再迟疑,转身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伙计正拨着算珠,瞥见门前一对璧人似在依依话别,姿态却生硬尴尬,目光便不由得跟着打转。
这是吵架了
一声吱呀,昏黄的光线涌出,裹挟着饭菜与人声余温的气息。此地冷清,比起繁华的市段,此地有些偏了。
“客官您回来了!那几位道长找您呢!”见来者是沈照临,伙计一惊,将那些揶揄的腻歪都收了尽,立即堆笑招呼。
目光触及沈照临苍白的脸色和衣襟处未净的暗红时,那笑容僵了一下,“您这是……”
“无碍。”沈照临打断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异样,“劳烦送些热水到房里。”
他递过几枚铜钱,步履依旧稳健。
二楼回廊安静许多。
方才那道消失的火红身影,鬼魅般,又从门外热闹未散的阴影里踱了回来。
檀夭夭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方才刻意堆砌的妖娆,也非幻境中的凶戾,只剩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她径直走到柜台前。那伙计刚把沈照临给的铜钱收进抽屉,一抬头,对上这双在灯下显得分外明锐的眼睛。
那女郎竟忽然折身,还要在此住下?
掌柜哪敢怠慢,恭敬迎去,生怕误事,他抬眼细量,真是好生明艳,眉眼灼人,红裙猎猎。
檀夭夭脆声而笑,明眸故意一敛,抬头偷觑他神色,她舌尖微翘,吐气开声:“我要住店。”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只有明晃晃地几个字在她面上:瞧,又是我。
“好嘞!姑娘您要上房还是……”伙计忙应道。
“他住哪间?”檀夭夭目光扫过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伙计顺着她目光看去,恍然:“哦,您是说方才那位沈公子?就在……”
伙计脸上那抹惯常的殷勤笑意倏然一僵,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为难。
他搓着双手,身子如同受惊的鹌鹑般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半分,嗓子压得极低,赔着万分小心道:“哎。姑娘息怒……实在不敢相瞒,小店立下的规矩,客官们的下处,原是不便吐露的。敢问姑娘……”
他觑着对方神色,声音越发轻细,“您同方才那位沈公子……是?”
她眉头骤然锁紧,指尖在柜台上连敲数下,语调不善地传来;“怎的?嫌我的银两不够?还是觉得我像歹人?”
“他是我师兄。约定了明日一齐去……看花灯。方才在外头生了些口角争执,他一时气性大,拂袖而去,怎么,我竟不得寻他吗?”
“我要和他挨着。”檀夭夭打断他,指尖在柜台上轻轻一点。
伙计一愣,下意识看向二楼东侧。
话音未落,几块整银已毫不吝啬地落在柜台上。
伙计眼前一亮,麻利地收起银子,登记,递过一把黄铜钥匙,钥匙上拴着刻有“天字贰”的木牌。
“姑娘您请!顺着楼梯上去,右拐到头便是!”他殷勤地指路。
檀夭夭嘁一声,接过钥匙,没再看伙计,转身走向楼梯。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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