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人渣改造计划

　　这是很狼狈的一次会面。

　　灰旧短廊实在同西装革履的宋弈不搭。

　　裸灯泡惨白的亮，在宋弈打了摩丝的小卷毛间扑闪跳跃，照得发尾梢垂坠的雨珠都剔透。
　　啪嗒啪嗒洇两个肩头上的深色圆水渍。

　　宋弈不在意。他将薄薄的唇抿成一笔苍白的弧，直到看见谢锦青出来，眼睛倏然亮堂起来，血气再度浮上面颊。

　　——找到你了。

　　他来早了。或者说，谢锦青在柳穗家耽误的时间比预想的久。
　　本来谢锦青只想把会跟来的警察留给柳穗。
　　现在情况变得被动起来了。

　　不过，谢锦青倚着门垂眼，视线最先落在宋弈嗫嚅的唇瓣上。
　　他想说点什么呢？谢锦青想：
　　他不该向自己解释一下吗？
　　谢锦青好整以暇，打量着面前“好久不见”的前任先生。

　　宋弈看起来刚睡醒，发型有点蹭乱了，也浸了潮气，湿漉漉的；而且大概率是跑上来，一连串的水脚印，手工制的皮鞋沾了灰，量身的西装裤腿边缘也斑驳泥点子。
　　好狼狈。

　　说不上缘由，这让谢锦青的心情好了点。
　　于是，在宋弈组织好措辞前，谢锦青随手扯来玄关架上的毛巾，蹂躏宋弈的脑袋。

　　宋弈：“……”
　　老实说，他真的不太会照顾人。
　　宋弈局促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嗯？”谢锦青轻挑眉峰，他发出疑惑的鼻音。
　　——怎么了？

　　呼。
　　宋弈深呼吸，他揽住谢锦青的后背。这要踮起脚，毛巾从他的后脑勺滑落，挂在谢锦青的臂弯。露出来的头发细细软软蹭谢锦青侧颊，宋弈的唇边就贴在谢锦青的耳廓。
　　“给我半小时，我跟你说清楚现在的情况。”
　　他顿了顿，主动提及齐思成：
　　“那个警察在楼下。”

　　他犹豫了。谢锦青想。
　　沉默，等待的时间被拉长、变细。
　　谢锦青……他发现了什么？
　　宋弈不自觉屏息。
　　其实只过去两三秒。

　　谢锦青只是随手拨开他的发梢，有点痒。
　　“好。”

　　宋弈这才松开谢锦青，下一瞬又发觉：谢锦青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打算。

　　铁门半敞着，谢锦青倚门框，将屋里的情形挡得严实：
　　一间旧屋子、满地散落的药片、和一个因药物亢奋而失态的女人。

　　这是什么意思？宋弈不明白，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他还心虚。

　　谢锦青想自己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人原来有这么多绕弯的情绪。谢锦青没忍住笑：
　　“那就到楼下说吧。”
　　那种深藏着轻蔑的笑。宋弈暗暗掐掌心，谢锦青又问：
　　“你的车开过来了？”

　　宋弈诚实地摇头。
　　“是警局的便车。”

　　“哦。”谢锦青不再出声。
　　沉默从六楼到一楼。

　　窄楼道逼仄，两个大男人并肩走更束手束脚。
　　谢锦青让到宋弈身后。

　　或许他该做点什么？

　　宋弈不安地蜷手指，他勾住谢锦青的食指。
　　死死地圈住，仿佛要代替原有的戒指的位置。

　　谢锦青瞥了眼他僵直的指节，没作声。

　　“你信我吗？”宋弈问。他问得又低又急，根本没给谢锦青说话的机会，随即就意识到这种失态太刻意。
　　他紧张了，还焦虑。谢锦青无聊，帮他揉软僵直的手指。
　　谢锦青不清楚他在来的路上知道了什么，又或是受了谁的刺激。总之，他抱住宋弈，蹭蹭。
　　“你先说。”谢锦青先吸会儿宋弈。
　　“嗯。我不确定你现在记得多少，我也知道你可能……”宋弈抿唇，嗓子发紧，“不理解为什么要把你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接下来告诉你的情况，你可以当成参考。”
　　也就是说，他确实知道自己在精神病院会遭遇什么啊。谢锦青不想吸他了。
　　光影明灭在宋弈侧脸望向自己的眼睛里，仿若那里面将熄的焰火。

　　“你太紧绷了。”谢锦青说，很平淡的语气。
　　焰火也就这么无声息灭了。

　　真奇怪。
　　明明被强制看管在疯人院的是自己，他同意的；被追缉的人也是自己，他现在还把警察带了过来。
　　他想要怎么样呢？
　　“你对我的要求太多了。但你又很少能容忍我给你造成的麻烦。”谢锦青想了想，直白道。在他看来就是这样。
　　谢锦青不生气，谢锦青感到稀罕。他想，他还是理解不了宋弈那些弯弯绕绕的脑回路。也不想理解。
　　他挠宋弈的掌心，很轻很轻的两下。

　　“……抱歉。”宋弈犹豫了下，抬起手揉揉他垂下来的脑袋。“我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

　　“但是谢董现在在抢救室，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宋弈无奈。
　　谢锦青：“嗯。”
　　“精神病院的事不是谢董安排的。”宋弈思考，“绑架案可能跟他有关联。”
　　谢锦青：“嗯。”
　　油盐不进。宋弈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了。

　　真相其实很简单：
　　死者，谢锦青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受不了丧失生殖权和被逐出继承权的双重打击，策划报复谢锦青和谢家。
　　这正遂了谢董的愿。他本来正被谢格非和谢锦青分食权力架空的时候，死者爆出了谢氏医疗制假药，谢锦青因曾经作为谢董的“手套”上位而参与其中，被推成了主犯；谢格非也受舆论压力引咎暂退。
　　真相确实另有隐情，但当时容不得他们力保谢锦青，只能拖，拖到在定罪之前找到和恢复谢董销毁的罪证。谢氏在谢格非和谢锦青接手前的内部管理混乱、还有各种进出的裙带关系，这就导致很多涉案的旧项目追责像踢皮球，还不算谢氏外的合作商及审批部门。

　　“是我想得太轻松了。”宋弈垂眼，他很抱歉。
　　“他牵扯到的人比想象的多。”宋弈合握住谢锦青冰凉的手掌，想渡过去点暖意。
　　“那让他去死就好了。”谢锦青不在乎。
　　——谢格非也去死。

　　宋弈：“……你能不能先不要再干这种事？”

　　“哪种？”谢锦青嗤笑声。
　　“从精神病院跑出来？”
　　“抢劫？逃逸？强闯民宅？”
　　——还是谋杀。

　　宋弈：“闭嘴。”
　　宋弈看起来想打他，但又无可奈何。
　　“你本来是受害者。”
　　他总说不出太伤人的话。
　　“你、你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
　　宋弈拉着他，试图跟他讲道理：
　　“为什么要拿自己冒险呢？现在那么做只会让你的情况更糟糕。”

　　但谢锦青不想跟宋弈聊这些裹脚布一样的东西。
　　止痛药还没起效，他的小腹依旧阵痛。
　　宋弈还在说这些他一点也不爱听的话。

　　谢锦青不想理他。
　　宋弈：“……”

　　宋弈挨个搓揉谢锦青冷冰冰的手指，凑过去瞧谢锦青的神情，小声试探道：
　　“生气了？”
　　谢锦青抿唇。
　　“别生气好不好。”宋弈用额头抵住谢锦青的额头，有点烫。
　　低烧。
　　难怪……宋弈被烫得心头干涩，默默用外套裹住谢锦青。
　　这使谢锦青像只企鹅。
　　“我们，我们到车上再说吧。”宋弈的舌头打了绊。
　　“车上暖和。”
　　他觑谢锦青的脸色。还是只冷漠的帝企鹅。

　　“……”宋弈没拽动谢锦青。
　　谢锦青吸了吸鼻子。

　　谢锦青严肃道：【系统，我好难过。】
　　【你跟他说啊。】022弱弱出声，它感到摸不着头脑。
　　宿主的脑电波很正常，并没有情绪起伏。
　　他也不难过啊。
　　022不懂，022扣脑袋：【要不你还是跟他聊聊呢？】
　　【他又不像我这么厉害，而且我这种高科技有时候也不知道您在想什么。】
　　最关键的是：宋弈想说的就是022想说的。
　　如果不是系统的尊严，它也要哭求宿主真的不要再干坏事了。
　　022目移，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掌握了哄谢锦青的技巧。

　　好吧。
　　谢锦青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你不过是想说：我破坏掉你们不知道要干什么、也没告诉我的计划了。”
　　谢锦青闷闷地出声，他的鼻音愈发明显。退烧药发作，起汗了。
　　宋弈想反驳，谢锦青却没给他留空隙。
　　“本来你可以替我处理好一切，对吗？”
　　包括我自己。

　　滋啦——灯泡扑闪最后几下光亮，彻底熄了。
　　谢锦青执拗地盯着他，直到止不住轻声的咳，宋弈才出声。

　　“……不可以吗？”
　　他反问，腕子还被谢锦青禁锢在掌心里。
　　谢锦青披的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可宋弈已经装不下去。

　　“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很可笑吗？宋明澄。”
　　谢锦青失笑，他觉得这很有意思。
　　“是你忘了自己怎么回到谢氏的？”
　　“还是我忘了你千方百计留在谢氏蛰伏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谢锦青的语调也沉冷下去。

　　他攥住宋弈要缩回去的手，手指插进对方的指缝间。他记得，这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有颗痣。

　　你——！宋弈无声地审视他，蒙在雨雾下的冷意蓦得被错愕冲散。
　　谢锦青亲吻那颗痣，用那只手托住自己热乎的脸颊。

　　谢锦青貌似烧迷糊了意识，他的话已经像呢喃：
　　“你怎么可以要求我在精神病院坐以待毙呢？”

　　——你都已经把我也列在你的清算名单里了。
　　他轻叹：

　　“我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你都不肯来看我。”
　　这一个半月里，警察看过他、谢格非也看过他，连谢锦青以前那些记得的、不记得的情人前任们都来过几个。
　　甚至，“谢董”都来探望过。
　　可就是没有宋弈。
　　一次也没有。

　　“你至少得哄哄我吧。”谢锦青小声抱怨着：
　　“我没有价值了吗？”
　　他用他能自由活动的那只胳膊圈住宋弈肩颈，将下颌搁在宋弈的颈窝上。
　　三言两语，并不指望宋弈就这么轻易动摇，他只希望宋弈再稍稍心软一回。

　　让他度过这个夜晚，至少安稳地眯一会儿吧。
　　谢锦青无知觉地蹭蹭，他勒住宋弈，再温吞地收紧。
　　这近乎于赌气：

　　就算没有价值，我也可以给你添乱。
　　所以别想摆弄我。
　　更别想舍弃我。

　　高热的呼吸喷薄进宋弈颈窝。
　　宋弈险些没托住他的重量。

　　“……你要勒死我吗？”宋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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