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明月

作者:一点脾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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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语惊旧梦(下)


      沈拂衣听出少女言中讥讽之意,忍不住脸上微微一红,只做不闻,拉着她手臂便行。

      二人穿过丛林,小心翼翼转过灌木丛,回到那营地之外。适才厮杀震天般的炼狱战场已是寂然无声,沈拂衣从树后探身看去,饶是她见过诸多凶杀惨案现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月色森冷,照着金鳞帮的营地一片狼藉,钢刀尽断,十几具尸首陈横在地,满身皆是短刃伤口,仍有鲜血缓缓渗出,一众黑衣海盗却早已不见踪影。

      沈拂衣深吸口气,正欲踏步向前查探,却听身边少女呼吸急促,转头看去,见她脸色惨白,扭过头不敢看向场地中央,俯身喘息了几下,终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沈拂衣微微一怔,忍不住顿生怜惜之情,抬手轻拍向少女后背。只觉手臂一紧,已被少女抓住,只听少女颤声说道:“姊姊,我……我怕。”

      沈拂衣听这少女此言极是依恋,忍不住心头一热,恍然间这少女竟真的如同自己姊妹一般。

      但这心念一闪而过,她硬下心肠拉着少女转出树丛,扶她在树下站稳,轻声说道:“莫怕,有我在此没人能伤了你,你不必跟来,只在这里等我便是了。”

      见那少女轻轻点头,却仍是脸色惨白,沈拂衣想起自己昔年刚做捕快时,初次见到此等情景也是这般模样,心知这少女虽是诡谲狡诈,但此刻却绝非作伪,便又拍了拍她手臂,转身向那满地尸身走去。

      沈拂衣取下营地中央的火把,蹲在一众金鳞帮尸首之间,凝神查看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短刃伤口,闭目默想出刀招式,不由得心下一凛,这些招式分明出自同门,绝非是乌合杂乱的海盗手笔。

      正沉思间,忽听身旁窸窣之声,吓得她纵身跃起,却见是那师叔黄正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他浑身是血,颈上插着一把短刃,已是气若游丝,但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殷切和欣慰。

      沈拂衣大着胆子蹲下身凑近,低声道:“黄老前辈,晚辈沈拂衣在此。”

      只听那黄正咳了两声,断断续续说道:“天佑沈二小姐平安无事,老朽……老朽总算没辜负昔年沈大侠的厚恩,只是老朽实在……实在想不通,我金鳞帮……与海盗素来无怨,为何……为何……”

      沈拂衣双眸一闪,低声道:“前辈,这些凶徒并非是真海盗,是绍兴青龙帮假扮的。”

      那黄正剧烈咳了两声,说道:“青龙帮?是青龙帮方……方长青帮主?”

      沈拂衣伸手扶起黄正,一手虚指他胸口的刀伤,说道:“这一刀虽是用的短匕,但使得招式是‘青龙探海’,需得辅以青龙帮独门的龙爪钩,才能使得顺手,因此这一刀偏了三分。”

      她跟着又指向黄正身侧钢刀上的血迹说道:“前辈中招后使这钢刀斜砍,对手未曾料到这一击之后,前辈仍能反击,仓促间挥手上撩,使的是青龙帮的‘龙鳞逆甲’,但只有龙爪钩这种兵器才能护住手背,那人招数使了一半,才想起手中兵刃是短匕,并非是用惯了的龙爪钩,缩手变招虽快,但手指已被前辈割伤。前辈,贵帮可与青龙帮有甚么纠葛?”

      黄正听了此言,回想与那灰衣人交手的拆招,竟和这少女所推演的一模一样,他呆呆望向天空,长叹一声,挣扎着说道:“我金鳞帮与……与青龙帮素无纠葛。除非……除非是那逆子……”

      沈拂衣神色一变,低声问道:“晚辈年幼时,金帮主父子曾到临安家中做客,晚辈还曾与金少帮主切磋武功。当年家父常赞金少帮主是少年英侠,颇得金老帮主神韵。怎地后来会沦落至此?”

      那黄正神色已有些木然,嘶哑着嗓子说道:“他……他自从去华州走了一趟镖,便性情大变,后来独吞镖银竟要叛逃,被帮主追到,谁能想他竟会做出那弑父逆行……”

      沈拂衣一怔,这华州在金人境内,倒是从未听闻父亲说起有什么江湖典故。

      却听黄正续道:“沈……沈二小姐,你……你宅心仁厚,聪慧过人,更兼……武功了得,老朽不敢……不敢烦劳沈二小姐为我金鳞帮报……报仇,但求沈二小姐……务必擒回逆贼金坤,以慰我师兄……泉下……”

      他话未说完,便身子一歪,就此气绝。

      沈拂衣眼看着月华在黄正满是沧桑的眼眸中消逝,一时黯然无语。前夜渡轮甲板上那一条条鲜活的汉子此刻皆是横尸就地,至死还以为是被海盗劫掠,浑然不知是被青龙帮设计围猎。

      只是青龙帮向来是龙盘绍兴,做的是贩酒的买卖,虽名声不佳,也并非是邪派,与金鳞帮更是毫无瓜葛,如此狠辣布局去剿灭金鳞帮,实是不知所为何事。

      那适才领头灰色布衣之人多半便是帮主方长青,久闻此人武功极高,心机更深,单凭自己之力,只怕难追此案,需得先押着那少女回临安家里,再请父亲一同商议。

      想到那少女,却是心下一惊,转过头来,却见少女靠着身后树干,低着头轻轻踢着脚下树根,手中把玩着一片树叶,正静静等着自己查案,浑然没有逃跑的意思,先暗自松了口气。

      她大着胆子翻了翻黄正的衣带,从汗巾和铜板中取出一封黄纸,借着火光看去,却见那黄纸上拟着雇用劳工来岛上修建禅院的文书,约定开工之日正是明日。

      沈拂衣略一沉吟,更觉心下凄然,只怕这纸文书也是青龙帮提前伪造,将金鳞帮众诱骗到这孤岛上尽数屠戮。

      想到青龙帮如此手段,沈拂衣心头一寒,心知此地不可久留,便收好文书,又顺手取过黄正身边卷了刃的钢刀,挑开四处散落的帐篷,果然寻到了自己的官刀,旁边便是那少女的包裹。

      沈拂衣暗自一喜,俯身拾起官刀和包裹,踏步走出尸阵。那少女迎上前来,眼眸一亮,脸上又露出那熟悉的狡黠笑容,伸手便要来接过包裹,口中喜道:“多谢姊姊。”

      沈拂衣扬手避开她这一接,那少女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包裹确是十分沉重,多谢姊姊体贴,帮我拿着此物。”

      沈拂衣哼了一声,暗恨这少女出言狡诈,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片刻,才将包裹丢换给少女,冷冷说道:“谁体贴你了?”

      那少女笑嘻嘻的双臂接住包裹,蹲下身打开查看一番,这才重新系紧,口中应道:“姊姊若不体贴我,怎地费心帮我取回此物?”

      沈拂衣不再理她,抱怀而立,看那少女包裹中又露出那刻着十七字样的铁牌,混在金银珠宝之中甚是突兀。

      但她心知这少女不肯明言,也不愿自讨无趣,便强行忍住,暗想待到回了临安府,定要亲自从这少女口中问出她这些古怪,方才能泄这一路被她戏谑欺瞒之恨。

      正切齿间,却见少女将包裹甩到肩上,跟着站起身来,笑吟吟的说道:“姊姊,咱们走吧。”

      沈拂衣怔了一怔,点了点头,却忽地停步,犹豫片刻才说道:“你可知这岛上渡口在何处?”

      那少女咦了一声,说道:“姊姊难道不知?”

      沈拂衣横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托你的福,我醒来时便已被关在了那木屋,如何能知怎地从渡口来到此间?”

      那少女欲言又止,忍着笑意说道:“好吧,小妹倒是记得来路,姊姊随我来便是。”

      跟着便来拉自己的手,沈拂衣见她神情古怪,暗自起疑,退开半步躲开她的手道:“你要说什么?先说明白再走不迟。”

      那少女笑了笑,说道:“姊姊不必多心。我见姊姊容色绝丽,本想卖个关子,让姊姊亲我一口,又怕姊姊生气,这才忍住不说。”

      沈拂衣脸上一红,正要斥责,那少女先笑道:“姊姊你瞧,是你让我说明白的,你可不许生气。”

      沈拂衣又好气又好笑,自己三年来缉捕凶犯无数,却也没见过这少女这般奸猾惫懒的人物,一时间无可奈何,只好板起脸说道:“罢了,你休要再胡言乱语,快走。”

      那少女眼波流转,轻笑一声,又伸过手来。

      沈拂衣自记事起,便只在幼时牵过父亲沈江和大姊沈归云之手,犹记得父亲手掌宽厚粗糙,大姊手掌温柔光滑,后来年岁渐长,大姊出嫁,身边皆是叔伯辈分的捕快,便再未与人牵手。

      见少女伸手来牵,微一犹豫,便已被她拉住,双手一触,心底微微生出一丝异样,只觉这少女手掌纤细滑腻,掌心却是一片冰凉,全不似习武之人中气充盈该有的温热。

      但少女却并未像她这般生出许多心思,沈拂衣见她带着自己在林间穿行,虽是步履轻盈,身法敏捷,但更多出自少女本身的轻巧,并非内功或轻功加持。

      回想她那些深得精髓的各门派绝学,反倒是疑虑更深,也不知她对金鳞帮随口编出的老和尚是真是假,又与那些各门派变故有什么干系?

      正猜疑间,只觉眼前一亮,少女已带着自己从另一侧穿出树林,面前也是一片开阔之处。

      上首东向是一座清奇高山,顺着山径上忽明忽暗的鱼油灯火,隐隐从樟楠之间透出山顶观音道场的琉璃砖瓦。

      在林中查探了许久,已是天边泛白,山顶禅院之后隐隐透着红光。但山顶未闻梵音,想是僧侣香客未起,算来刚到寅时。

      沈拂衣转头看去,下首一片银白细沙连向碧海,残月西悬,照着海面波光。礁石上铺着栈道,渡口前系着几艘渔船和自己昨夜搭乘的渡轮。

      此刻尚未涨潮,海风不兴,船上帆帷尽皆垂落。上下一派安宁静谧,俨然是海天佛国的菩萨道场,谁能知晓那密林深处的血腥凶残?

      只见少女转过头来,笑道:“姊姊你瞧,今番我没胡闹吧。”

      沈拂衣整一整衣衫,顺势从少女手中抽出手掌,仰头略一思索,说道:“今日初十,退潮当在卯辰前后,先去舱房里歇着吧。待到回了明州,便转乘水路回临安。”

      那少女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回了临安,还不知姊姊要如何处置我?”

      沈拂衣微微一怔,自己初时奉命追查少女,只是接到府衙任务,说近日临安城里出了个四处骗钱的叫花打扮少女,一路流窜向东。

      却不想擒住少女时,才发现她身上竟似隐藏着无数江湖秘密,自然是不能直接送入府衙,但私藏在家审讯又不合礼法,被她一问,倒有些迟疑。

      这一夜与少女从敌对到互助,此刻携手同行,几乎忘了她是自己奉命缉拿的逃犯,直到少女这一问,才恍然想起。

      想起在船上时自己便亮明身份擒住少女,若是此时与她牵着手回去,在船工面前如何说得过去?沈拂衣伸手摸了摸腰间,才想起那捆人绳索早已被割断在岩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倒是可以撕下衣摆布条,但这一身乃是官服,撕破一块成何体统?

      正犹豫间,身边少女长叹一声,呲的一声,从她褴褛衣衫上撕下一条,递到自己面前,苦笑道:“姊姊若要捆犯人,便用这个吧,这便是自讨苦吃,今后我可不再多嘴了。”

      沈拂衣见这少女心思机敏,不由得心下一动,更是不敢轻视于她,当下将官刀挂在腰间,伸手接过那布条。

      少女却是主动负过双手,将双腕交叠垂在腰间,笑道:“小人束手就擒,沈二小姐饶命。”

      沈拂衣听她又来讥讽自己,本想狠狠捆紧她,却蓦地回想起夜里在岩洞中,她建议自己揉开手腕勒痕之时那幽幽语气。

      再看那少女双腕上同样留下被绑缚的勒痕,沈拂衣不禁心下一软,略一犹豫,取出怀中丝帕,一撕两半,先用手帕裹住少女的手腕,这才将布条缠在丝帕上,绑住那少女的双手。

      那少女察觉到沈拂衣的行为,忽地转过头来,眼眸中泛起幽光,深深看了沈拂衣一眼,又转回头去,低头默然不语。

      沈拂衣拉着少女的手臂,缓步穿过沙滩,顺着栈道回到渡船之上。那些船工正在船上休憩,见这被那伙汉子围攻带走的美貌姑娘,竟又押着那小叫花打扮的少女返回,也不知是在岛上发生了甚么变故。

      但众人皆知这美貌姑娘乃是官府的捕快,又有谁敢多问一言,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由着二人回到舱房之中。

      沈拂衣扶着少女坐回床上,这场景倒似重回昨夜,但舱门在被金鳞帮王虎率众偷袭时撞断了锁,舱内隔板上还新添了几道刀痕。

      沈拂衣回想昨夜诸般凶险与奇遇,忍不住顿生隔世之感,与那少女对视一眼,见她眼眸闪烁,心知此刻与她心境一般无二。

      见她眼波流转,消瘦却娇美的脸上又泛起一丝狡黠微笑,竟有些亲切之感,沈拂衣忍不住也露出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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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琴语惊旧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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