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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困笼宇一
毕竟伤害了后辈们积极进取的弱小心灵是莫大的不该,我换了一种不那么嚣张的语气,“别护着了,我答应你,不会吃她的。”
他很谨慎地将脑袋对着我,半天才慢慢退了开去,我很有兴趣地盯着他踱到自己扎根的地方,慢慢拨土,将自己埋了进去。
“你有了三百多年的修为,也差不多可以变为人形了吧?”我问道。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对了,你究竟是什么花?”我打量了一会儿,“怎么长得像个鸡冠子?”
这次他再次抬头,“我就是鸡冠花!”
原来我孤陋寡闻了么。
“那,你叫什么名字?”问这句话的时候,脑袋里忽然想起一个小鬼说过的话,竟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我叫芃壹。”反正这种三百年的小花肯定不会听过我的名字就是了。
他好像又高兴起来,“我给自己选了一个姓,就姓姬,中间省了冠字,所以叫我姬华好了。”
原来起个名字还要这么斟酌,我怎么就觉得他直接叫鸡冠来得要省事多。
我开始打量鸡冠生活的地方,不出所料,果然是一处乡下士绅的宅子后院,处在这样一个世俗的氛围中,也不知他作为草木,是怎么潜心修习出来的。
“说真的,你要是想换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可以帮你选个好的,”善心大发,反正也不费劲,“带上你那月季阿妹一同搬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料他摇摇头,“这里挺好的,我们这样的哪里需要什么空灵的地界,都是上仙上神们才要修身养性的呢。”
好没道理的话,然而想必他生于斯长于斯,便如同公孙一样,天生有根的草木们,许是很安土重迁的,我便拍了翅膀道,“你可想仔细了,机会难得。”
他只情摇首,末了却问,“你要走了?”
我笑问,“敢情虽愿意留在这里,却因为周遭都无有可以聊天的,故而寂寞了么?”
虽是草木形态,依然可看出他脸一红,犹自强嘴道:“我有月季阿妹,其他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尚没有元神,也是可以感到他们心思的,待我修成了人形……”
我打断,“原来你尚未修成人形啊。”
“我很快就会了!”
耸肩,“随便了,不过提醒你,修成人形需经一道天劫的,你不想让周遭的兄弟姐妹们跟着遭殃,就事先找一块空地方吧,”想了想,又恶劣地笑着,“漂亮点的好,万一没历得过去,也算是找了处好的葬身之地呢。”他明显一哆嗦。
我扑扇扑扇飞了起来,觉得依旧腰酸背痛的,只能勉强越过这士绅家的围墙,一边思量着,或许方才的话实在有些过分了,毕竟只是一棵极其单纯未经任何风雨的花儿,我说的天劫什么的别真把人家吓着,便连修炼也难了。
不过那也的确是事实,让他早一些面对,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罢。
真是的,怎么这般婆婆妈妈,若这五万年一过,不仅样子依旧难看,连性格也磨磨唧唧了,可就真的成了神界中名副其实的大妈一名,从此英名顿失,哭诉的地儿都没有。
然而就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冷不防却一头撞上了什么,羽翅瞬时被卡住,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本上神居然、居然撞上了凡间用来捕鸟在树间张开的网上,我的一世英名,失去得比想象中还早!
头脑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继续往前冲,撞破它这张烂网一走了之,不料这个想法还没有付诸实际,身子就被一只伸来的手给包住了。
愚蠢的凡人,本神的仙体也是你说碰就碰的?
然后就听到几个孩童的声音,“哥哥,那只鸟儿是我们的,还给我们!”
我在那人的手掌里翻了个身,却望进了一双足足虏获众生的眸子,幽邃如深潭,却又从潭底泛出粼粼的星光来,依稀记得曾于夜间游过天河,看那启明星子浮沉在沧浪银波里,竟也没有现下这双眸子来得好看。
大概还有那么点,似曾相识。
于是形象再次损毁,我就仰面朝天地用一双比绿豆还小的眼睛同他对视,完全忘记了此刻的身份是两家相争的网中美食。
有个孩子不耐烦了,扯着他的衣角又不满地“喂”了一声,他便笑笑,淡色的薄唇极其自然地微微一翘,两只眼睛就浅浅弯了下来,“哥哥这里有刚买到的热乎乎的肉包子,一共六个,再加上十文铜钱,足够换五串冰糖葫芦,同你交换这只鸟儿,可好?”
小孩子们沉默着,显然是在计算是否合适,大概都是男孩子,捉了我的目的除了清蒸便是烧烤,既然有现成的美食当前,过了一会儿,便俱自答应。
娘的,本神就值六个包子加五串糖葫芦,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我突然不准备跑了,就住在你这个不识货的家伙家里,两天之内定然搅得你倾家荡产!
他倒是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手掌,慢慢地走着,我突然有种想法,譬如这家伙也是想吃鸟肉了,才愿意拿肉包子来换我打牙祭,那可就大大地不好了,小男孩子们都不喜欢养鸟,这已成青年的乡下男子,就更加难说了。
我的担心在他到家的时候就被打消了,他家是一间被简单的篱笆围起来的竹屋,青青的藤蔓款款缠绕在屋侧,一道不知何处来的细泉从屋后蜿蜒而过,屋前不大的空地处竟然还栽着一棵依依垂柳,故而周遭俱弥漫着一股清幽浅淡的草本怡香。
我听到自己肚子里又咕噜了一声。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我,伸手取了一枚葡萄放在我面前,虽是凡间的葡萄,此刻在我眼里,不但色泽艳丽,而且当真鲜美多汁,便不顾一切地将喙埋进去吸取它的汁水。
等那葡萄只剩了一张皮的时候,我才醒悟到那人方才竟那么毫无顾忌地放开了我,而我再抬眼四处打量,却又被捧起来,蓦地便置身于一张显见是刚刚编好、颜色还略有些翠意的竹笼子里。
他将笼子悬在屋里的书桌前,除此之外我也只见一道竹帘之后的单薄床铺,原来这男子还颇有些贫寒,怪道这么个年纪依旧找不到媳妇。
看到我站在笼子里瞪着眼睛打量他家这一亩三分地,他又笑了笑,从疏松的竹笼间把小指伸了进来,似乎是想摸摸我,我不客气地低头狠命一啄,他手指颤了一下,却没有缩回去,唇边的笑意却似乎更深了些。
好像才发觉,他的手指,相较于一般凡人,冰冷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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