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说这场戏要心动

　　寒暄结束，纪析年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退到了人群外围，背靠着冰凉的罗马柱，把自己藏在一盆巨大绿植的阴影里。水晶灯的光芒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她紧紧攥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指尖冰凉。远远望着如同冷月清辉的苏景和如同炽热骄阳的宋斯羽，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局外感将她紧紧包裹。她和这星穹殿的盛宴，和那光芒中心的两个人，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小口抿着香槟，试图麻痹紧绷的神经，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苏景的方向。

　　一阵不算小的哄笑声从苏景和宋斯羽所在的小圈子传过来。纪析年望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花哨西装的新晋流量男演员，端着酒杯，一脸促狭地对两人调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一圈人听见：

　　“哎哟我说，宋老师，苏导，真是圈内一大奇观啊！导演和演员的CP能火成您二位这样的，‘灵魂搭档’这名号真是实至名归！” 他挤眉弄眼，“话说回来，二位这CP热度都顶破天了，以后万一真官宣了正牌对象，可咋办啊？粉丝们还不得哭倒长城？哈哈！”

　　话里带着玩笑，也藏着试探。周围人的目光都饶有兴致地聚焦在两位主角身上。

　　宋斯羽一听，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老友间的亲昵和直爽劲儿。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苏景，眼神里满是戏谑，对着那男演员和众人说道：

　　“噗！先别说我啊！姐姐现在一心只有工作” 她豪气地一挥手，然后故意凑近苏景一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神充满“看好戏”的光芒，拖长了调子，“至于她——苏大导演？就她这副不食人间烟火、满脑子只有蒙太奇分镜头的冰山样？要哪天突然想不开去谈恋爱了……” 宋斯羽夸张地摇着头，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那绝对是修炼走火入魔了！被天打雷劈坏脑子了！”

　　“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声。连几位资历深厚的大佬也忍不住莞尔。宋斯羽的形容既生动又够损。

　　那男演员显然觉得气氛正好，趁热打铁，这次目标明确地对着苏景追问：“苏导苏导，宋老师这是激将法啊！您给透个底儿呗，真没谈过恋爱？解解大家的好奇心嘛！”

　　所有的目光，包括宋斯羽那看好戏的眼神，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景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上。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微妙。

　　苏景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浓密的眼睫低垂，瞬间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暗流。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不等她发出声音，旁边的宋斯羽再次抢先开口了！她笑得花枝乱颤（考虑到礼服，动作稍微收敛了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我敢拿职业生涯担保”的笃定，指着苏景对众人宣布：

　　“噗哈哈哈！谈恋爱？苏景？！” 宋斯羽用“我豁出去了”的豪气喊道，“天方夜谭！世纪玩笑！她苏景要是谈过恋爱，我宋斯羽！直播倒立洗头！说到做到！哈哈哈哈！”

　　“哇哦——！”
　　“宋老师霸气！”
　　“录下来录下来！这可是flag！”
　　“苏导，为了看宋老师倒立洗头，您是不是得抓紧时间了？”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气氛达到了高潮。大家都把这当成活跃气氛的顶级玩笑。

　　纪析年躲在角落的阴影里，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直播倒立洗头”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炸开！

　　她忍不住脑补：明艳动人的大明星宋斯羽倒立着，头发浸在水盆里，手忙脚乱地搓洗……那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纪析年内心疯狂刷屏：‘倒立洗头……这操作难度逆天啊！要是像哪吒那样有三头六臂，说不定还能分工合作——两只胳膊负责倒立支撑，剩下四只胳膊正好洗头擦干……可像宋老师这样的一头二臂……’*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宋斯羽仅凭两只手臂艰难倒立，还要狼狈不堪地兼顾洗头的搞笑场面…… *‘……噗！对不起宋老师！绝对没有说您“二臂”的意思！真没有！就是……您这flag立得也太狠了点……’* 她赶紧在心里疯狂道歉，但嘴角还是因为那荒诞的联想而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中心的苏景。

　　苏景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宋斯羽拍着胸脯喊出“直播倒立洗头”时，纪析年清晰地捕捉到——

　　苏景那一直紧抿着的、线条冷冽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弧度快得像错觉，如同万年冰川上乍现的一道裂痕，转瞬即逝，恢复了亘古的平静。但纪析年确信自己看到了！那绝对不是礼貌的微笑，也不是被逗乐的无奈，更像是一种……糅杂了深重自嘲、无尽苦涩、以及某种尘封心底的剧痛被猝然触动的……复杂震颤。

　　纪析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瞳孔猛地收缩，所有的内心吐槽瞬间冻结，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震惊：

　　“她……笑了？”
　　“苏景……竟然……笑了？！”

　　那抹短暂到如同幻觉的笑意，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景冰冷堡垒的高墙，露出了底下汹涌莫测的暗流。它比彻底的漠视更让纪析年心慌意乱，无所适从。那笑容里藏着什么？是对过往的苦涩？是对宋斯羽无知的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深想的东西？巨大的迷茫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她吞没。

　　宴会还在继续，笑语喧哗，觥筹交错。但纪析年的世界，仿佛被那抹凝固在记忆里的冰冷微笑按下了暂停键。她依旧是那个局外人，只是这一次，她窥见了一丝那坚固堡垒下的裂痕，却陷入了更深的寒冷与无措。

　　……

　　回到那个暂时隔绝了浮华与冰冷的公寓，纪析年像刚打完一场硬仗，身心俱疲。她反手锁好门，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只有这里熟悉的油烟味，才能稍稍驱散星穹殿带来的寒意和心头的混乱。

　　“饿不饿？” 她扬声问道，一边麻利地系上围裙，打开冰箱。简单的食材：鸡蛋、西红柿、挂面、几根小青菜。

　　“饿了！” 白镜璃像一道轻盈的影子，瞬间出现在厨房门口，银发在灯光下流淌着微光，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里面盛满了全然的期待和依赖。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纪析年身后，看着她洗菜、切西红柿、熟练地打鸡蛋。

　　“累了？” 白镜璃敏锐地感觉到纪析年身上残留的低落气息，轻声问。

　　“嗯…有点。” 纪析年没有否认，将金黄的蛋液倒入“滋滋”作响的热油里。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她专注地翻炒着，温暖的灶火映着她的侧脸，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汤色诱人的西红柿鸡蛋面端上了小餐桌。简简单单的食物，散发着温暖踏实的家的味道。白镜璃学着纪析年的样子，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但吃得很认真，小口小口地品尝，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好吃。你做饭，很厉害。”

　　看着白镜璃纯粹享受食物的样子，纪析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两人安静地吃完面，纪析年收拾碗筷，白镜璃就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收拾妥当，纪析年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累得不想动弹。白镜璃也自然地蜷缩在她旁边的位置，抱着她那条厚毛毯，好奇地看着纪析年拿出手机。

　　“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闻……” 纪析年随口说着，点开了微博。热搜榜上，#浮尘开机宴#、#苏景宋斯羽 #、#灵魂搭档#、 #景羽三搭#。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最热门的是一条娱乐大V发的短视频。画面聚焦在星穹殿宴会厅里并肩而立的苏景和宋斯羽。拍摄角度选得很妙，周围人群都被虚化，只有她们俩是清晰的。苏景侧着脸，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宋斯羽则笑容灿烂地对着她说着什么。博主配上了极其甜美轻快的背景音乐，还加上了粉红色的泡泡特效和“锁死！”、“对视超甜！”的花字字幕。

　　视频里，宋斯羽表情生动，甚至抬手做了一个像是帮苏景拂开脸颊边一缕并不存在的头发的动作（被慢放处理了），苏景虽然没有明显的笑容，但在柔光滤镜和甜蜜BGM的烘托下，她微微侧头的角度竟然也显出一种“默许亲昵”的错觉。整个视频剪辑得极尽暧昧，充满了CP粉“磕到了”的狂热氛围。

　　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硝烟弥漫：

　　【羽林军统领】：[怒火] 某糊咖穿龙袍也不像太子！笑掉大牙！站在我姐正宫红旁边活脱脱就是个丫鬟！气场被碾成渣！求独立行走别硬贴！资源咖滚出！
　　【景仰之光】：[抱走] 专注作品！苏导是电影艺术本身！拒绝任何形式的捆绑吸血！糊咖请自觉保持距离！CP粉圈地自萌别舞到正主面前！
　　【豹豹猫猫锁死金牌焊工】：[尖叫] 甜度爆表了家人们！！！[动图：宋斯羽为苏景“拂发”].gif 豹豹主动贴贴！猫猫默许了！这还不算真爱？！灵魂搭档就是真的！民政局我已经搬来了！给我原地结婚！
　　【吃瓜路人】：[吃瓜] 宋斯羽笑得好宠啊，苏导好像也没平时那么冷？有点好磕是怎么回事？话说角落那个穿香槟裙的新人存在感好弱，像背景板……
　　【真相挖掘机】：[呵呵] 明摆着宋斯羽单箭头热络，苏导全程冷漠jpg。CP粉颅内高潮啥呢？坐等宋老师倒立洗头（狗头保命）。
　　【羽翼锋芒】：[怒骂] 楼上糊咖粉少浑水摸鱼！穿高定也掩盖不了那股小家子气！站在我们羽姐和苏导旁边就是自取其辱！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滚！
　　【景】虽然但是，我景好好看啊??
　　【苏景的狗】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纪析年一条条翻看着，指尖冰凉。视频里营造的甜蜜假象，唯粉们尖锐的护主言论，CP粉疯狂的脑补，还有那条刺眼的“背景板”和“自取其辱”的评论……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星穹殿上那沉重的“不配”感，苏景冰冷的无视，宋斯羽耀眼的光芒，自己那身徒有其表的华服……混杂着这些尖锐的文字，再次汹涌地冲击着她。

　　她沉默着，把手机递到旁边好奇探过头来的白镜璃面前，声音闷闷的：“看，这就是今天那个宴会……她们俩，就是站在最中间，很多人围着拍照的那两个。”

　　白镜璃凑近屏幕，黑曜石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视频里光彩照人的苏景和宋斯羽，又扫过那些飞快滚动的、带着各种符号和激烈言辞的评论。她看得似懂非懂，但纪析年周身弥漫的那种低落、沮丧和自我否定的气息，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们，很亮。” 她指着屏幕，用了最直观的感受词汇，然后转过头，纯净的黑眸认真地望着纪析年，带着点困惑，“你，也去了？衣服，亮晶晶的，也…好看。” 她努力回忆着纪析年出门前的样子。

　　纪析年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好看吗？也许吧……但不一样。” 她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对白镜璃倾诉，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她们是太阳和月亮，生来就在天上发光的。我只是……不小心被灯光扫到的一粒灰尘，像……嗯，放错了位置的玻璃摆件。那些人说得对，站在她们身边，我就跟误入的……布景板差不多。”

　　她没有用“不配”、“自卑”这些词，而是用“日月”、“灰尘”、“玻璃摆件”、“布景板”这些意象，小心翼翼地将心底那份无法言说的渺小感和局促感包裹起来，流露出来。

　　白镜璃歪着头，努力理解着她话里的比喻。太阳月亮？灰尘？玻璃摆件？她不太懂人类世界的复杂比较和等级观念，但她听懂了纪析年语气里的难过和自我贬低。她不喜欢她这样。

　　“不对。” 白镜璃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笃定。她放下手机，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纪析年的脸颊，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声音清晰而沉静，“你，是安静的湖水。”

　　“嗯？” 纪析年一愣。

　　“太阳月亮，挂在天上，很亮，很多人看，很吵。” 白镜璃指了指屏幕上璀璨耀眼的焦点，“安静的湖水，” 她又看向纪析年，眼神纯粹而专注，“藏在山谷里，能照见天空和树木，自己很安静。” 她指了指窗外夜色，“看着，心里会静下来。你，像安静的湖水。我，喜欢安静的湖水。” 她最后说道，语气像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然后，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像只依赖主人的小狐狸，把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纪析年的胳膊。

　　“……”

　　纪析年彻底怔住了。望着白镜璃那双纯净得映出自己怔忡面容的黑眸。没有套路化的安慰，没有世故的吹捧，只有这个活了三百多年的灵狐最直观、最沉静的感悟——日月喧嚣于天，静水深流于渊，而她纪析年，如静水。

　　一股混杂着酸涩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她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去。白镜璃这看似懵懂却无比沉静的“安慰”，像一泓清泉，猝不及防地注入她阴霾密布的心田。虽然知道自己远不是什么静水深潭，但那份被悄然认可、被纯粹喜爱的感觉，在这一刻，比星穹殿的万千华灯更让她觉得温暖踏实。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轻轻揉了揉白镜璃柔顺冰凉的银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这狐狸。” 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满满的疲惫和一丝被慰藉的暖意。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如同地上的星河。小小的公寓里，只有电视屏幕幽幽的光映照着沙发上依偎的两个身影。星穹殿的浮华喧嚣、苏景的冰冷漠视、宋斯羽的耀眼自信、网络上的刀光剑影……都被暂时关在了门外。只剩下厨房里残留的烟火气息，和身边这只千年灵狐给予的、最沉静也最珍贵的“静水”慰藉。极度的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纪析年深深陷进沙发里，在白镜璃身畔，竟寻得了一丝久违的、尘埃落定般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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