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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一大早,裴言起就黑着脸。
后半夜那通电话,把他从睡眠里硬薅起来。于肆年说的一堆专业术语砸得他脑仁疼。最后强压着火气命令对方睡觉,结果自己反倒清醒到天亮。
妈的,闹心。
更闹心的是,他几乎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于肆年那家伙的性子,绝不可能乖乖等到上班时间。果然,他刚翻开一份待签的文件,办公室的门就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等他应了声,来人就推门进来了。
“裴队。”
于肆年手里端着电脑,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这些。”他把电脑放在裴言起面前,“这是昨天半夜我跟你说的。”
电脑上是高清的金属箱侧面的特写。
裴言起眯起眼,那个大家都认为是“邪教符号”的蚀刻——此刻在于肆年调整的光线和标注下变的清晰。
于肆年指尖点在屏幕上,“Atropine(阿托品),Bufotenin(蟾毒色胺),Yohimbine(育亨宾)。这是三种具有神经活性的天然生物碱。我们之前的毒物筛查为什么失败?因为我们一直在找单一物质或常见混合物。但如果‘蚀心素’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以这三种物质为骨架的合成衍生物或前体药物呢?”
他又快速划动屏幕,调出几张复杂的化学结构式对比图和一些密密麻麻的数据。“我验证过了,而且查了文献,这三种物质在特定条件下可以发生相互作用,修饰其代谢路径和毒性表现。更重要的是,如果凶手——或者说,‘设计师’——具备足够的药物化学知识,完全可以将它们合成出一种全新的、数据库里没有的化合物。这就是‘蚀心素’检测不出的根本原因。”
这个发现如此重大,于肆年还是忍住激动,语气冷静。
裴言起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图表。尽管那些化学反应式他看不太懂,但逻辑链条严丝合缝。那个箱子,将一句密码大大方方刻在身上,而他们全体视而不见。
“我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他们是如何合成的,而且,这不仅仅是配方。”于肆年加重了语气,指尖重重敲在“ABY”三个字母上,“这是签名,裴队。是那个躲在赵坤背后的人,在向我们示威。他告诉我们,他用的是什么,他甚至不屑于完全隐藏。因为他相信,我们就算看到,也看不懂。”
“行,”裴言起把电脑推回去,“资料拷给我,我去找谢局申请复检。”
他话锋一转:“吃饭了吗?”
于肆年愣了一下:“……吃了。”
“吃的什么?”
“能量饮料。”
裴言起盯着他看了两秒,无言以对,于是拿出自己还没动的早餐——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塞进于肆年手里。
“请你了。”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以后吃点人吃的东西。”
于肆年握着温热的早餐,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声说了句:“谢了,裴队。”
“赶紧把资料发我。”裴言起已经站起身,拿起外套,“检测你亲自跟,我要最快出结果。”
“明白。”
于肆年离开后,裴言起点开于肆年发的资料,走向谢局办公室。
“谢局,我申请再次勘验物证。”
他将平板电脑转向谢敏,上面是“ABY”标识的特写和于肆年的初步分析摘要。
“于博士在重新梳理‘蚀心素’案物证时,对作案工具金属箱上的这个标识有了新发现。结合他之前对‘蚀心素’成分的困惑,我们高度怀疑,‘ABY’是幕后制毒者对核心配方的隐晦标注。”
谢局扶了扶眼镜,仔细看着屏幕上的“ABY”标识和旁边的注解:“这东西……于肆年有多大把握?”
裴言起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稳:“把握不小。这不是凭空猜的,是回溯数据发现的线索。我们现在有充分的理由继续往下查。”
他顿了顿,接着解释:“第一,箱子本来就是关键物证,扣押在我们这儿。现在上面发现了之前被忽略的标识,为了完善证据链,进行补充勘验,程序上完全说得过去。”
“第二,‘蚀心素’的样本,因为成分一直没完全搞清,本来就在于肆年那边挂着‘待进一步分析’。现在有了‘ABY’这个明确指向,等于是给他指了条检测的新路,合规合理。”
谢敏靠在椅背上,手指无声地敲着桌面。裴言起给出的理由确实扎实,没有越界。
过了一会儿,谢局缓缓点头:“行。箱子重新勘验和赵坤的补充审讯,你牵头办。于博士那边,让他抓紧出定向检测的结果。”
“但是,”他提醒道,“注意界限,目前的核心还是追查毒品来源。命案部分,在拿到铁证把幕后的人钉死之前,不要轻易动摇已定的结论,避免给后续起诉带来不必要的复杂化。”
“明白,我有分寸。”裴言起点头。
离开局长办公室,裴言起并没有直接去临时实验室,他想,于肆年应该需要多点时间安静分析。
等到裴言起动身去视察进度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他来到实验室门口,轻轻叩门。
于肆年正在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前设置新的参数,旁边放着那瓶贴着“证物-蚀心素-未检出”标签的样品。屏幕上是阿托品、蟾毒色胺、育亨宾的标准谱图和一个新建的、名为“ABY衍生物筛查”的方法文件。
“怎么样?”裴言起问。
于肆年没有抬头,专心看着数据:“大概过程我已经知道了。”他清了清嗓子,“阿托品、蟾毒色胺和育亨宾的结构片段,通过一种特殊的酯键和糖苷键被连接在一起。关键在于,这种特定的糖苷键,是人体肝脏内一种常见酶的专一性作用底物。进入人体后,它在肝脏酶的作用下,这个“前体药物”被水解,原位释放出高浓度的三种活性原料。”
裴言起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也没关系,至少结果出来了。
于肆年当然知道他听不懂,于是把手中的实验报告递给他。
裴言起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结论:
已确认:
1.“ABY”指代阿托品、蟾毒色胺、育亨宾,为“蚀心素”基础原料。
2.凶手通过合成,将其转化为一种全新的“前体药物”(化合物X),以此规避常规检测。
3.该前体药物在肝脏代谢酶作用下,于体内释放活性成分,导致急性中毒。
4.化合物X的合成技术高超,远超落网凶手能力范围。」
未解:
·化合物X的分子结构中,存在一个无法解释的、异常稳定的手性中心,其合成路径涉及尖端技术。」
“大致我明白了。”
“行。”于肆年把数据整理好,拿起凉透的豆浆喝了一口,接着说:“对于张超案为什么和前两起不太一样,我对比了这三种蚀心素的成分,发现张超那一起毒素中含有极少量的合成精神活性物质,属□□-色胺杂合体的变体。这也就是笑面的原因。”
裴言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皱起眉毛:“所以背后的人是拿张超做实验体?在‘aby’的基础上加东西,看测试者的反应?”
“可能是这样的,不过还需要发掘。真相最终会是什么,我们谁都说不清。”
————
审讯室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坤靠在椅背上,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眼神空洞地重复着那套说辞:“圣水……升华……灵性未开者无法理解……”
汪锐按捺住火气,敲了敲桌子:“赵坤,说点实际的。‘圣水’成分?瓶子?喷雾罐?谁给你的?”
“神圣的馈赠,无需凡俗的容器。”赵坤的声音平板无波,“Λ上,自有指引。”
观察室里,裴言起盯着单向玻璃后那张麻木狂热的脸,对着微型麦克风沉声道:“问他,第三位‘升华者’的‘圣水’,和之前的是否完全一样。”
汪锐依言发问。
赵坤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语速稍微加快:“每一次升华都是独特的旅程……恩赐自然有所不同。”
就是这里。
裴言起偏头,对身边穿着白大褂、一直沉默盯着平板的于肆年点了下头。
于肆年合上平板,拿起桌上几张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图谱和数据页,面无表情地推门走进了审讯室。
汪锐看到后面跟进来的裴言起,两人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赵坤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径直走到审讯桌旁,将几张纸“啪”地一声,轻轻放在他面前。
纸上满是曲折的线条、尖锐的峰谷和复杂的化学式。
“认识这个吗?”于肆年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
赵坤扫了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随即恢复漠然:“这是什么?”
“这是你所谓的‘圣水’。”于肆年指尖点在其中一条特征峰上,“主要成分,阿托品、蟾毒色胺、育亨宾的合成前体。你装‘圣水’的金属箱侧面,刻着‘ABY’,就是这三种东西的缩写。”
赵坤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平静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纹:“不……那是!是深渊!是神圣的徽记!”
“徽记?”于肆年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那是配方签名。给你这东西的人,不可能连这都没告诉你吧?”
不等赵坤反应,于肆年抽走那几张纸,换上另一张。“再看这个。”
这张纸上,是两张对比鲜明的图谱,旁边是放大的分子结构模拟图。
“这是前两位死者体内的代谢物谱图,相对‘平静’。”他的手指移到另一张明显多出数個诡异峰谷的图谱上,“这是第三位死者,张超的。他的体内,多了一样东西——一种全新的、能强制引发极端情绪和面部肌肉失控的合成致幻剂。所以,他死的时候,在笑。”
于肆年抬起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赵坤僵硬的脸:“这就是你说的‘恩赐不同’?那个人给了你一点‘新花样’,让你去测试效果,却没告诉你,这会让你的‘升华者’笑出来,破坏了你最看重的‘宁静有序’的仪式感,对吗?”
“不对……不是测试……是恩赐!更深的恩赐!”赵坤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的边缘,那层麻木狂热的外壳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对方不是在质疑他的信仰,而是在用他完全不懂的语言,解构他信仰的“神圣”。
裴言起适时上前半步,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压力:“赵坤,给你这些东西的人,到底是谁?你想做‘引路人’,但在他眼里,你或许连工具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执行实验的物品。”
“物品”两个字,像最后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赵坤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混乱,先前的空洞被一种混合着震惊、被背叛的愤怒和隐隐恐惧的情绪取代。嘴唇哆嗦着,却没能立刻吐出之前那些流畅的“教义”。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赵坤粗重的呼吸声。
于肆年不再说话,收拾起桌上的纸张,在裴言起的示意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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