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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醋海
手就这样孤零零浮在空中，尴尬得很，我悻悻地收回它，下意识察觉眼前这位“嫂子”对我的印象应该不怎么样。
说来也是，上来就把人家花轿先占后毁，谁会对这小姑子有好感？更别说还把人家相公吓个半死，她不暗地里啐两口都算有素质。
好吧！显然我们理亏，她不理我就不理吧！我挠挠头，尽可能热络地答：
“对啊！我是雪见，嫂子你知道我？”
唐恒夫人飞快地上下打量我一圈，若有所思。我哼哼干笑着，不自在地耸肩。景天在一旁悄悄戳我胳膊，看热闹似的。
死菜牙！你添了这么多乱，到底有完没完啊！我掀开他手，心中暗骂。
面前人蓦地开口了，我顾不得菜牙，唯听夫人音调柔婉，语流畅然，然而好似话中带寒：
“当然，”她挑眉，“‘堂堂唐家大小姐’我常听相公念叨，百闻不如一见。”
“嗬嗬，不常念叨不常念叨…”我否定得急，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天啊！唐雪见你在说什么？
还好唐夫人一笑而过。我虚惊，继续方才的话题。不料下一刻她弯腰放下儿子，推到我跟前，以认人走亲戚的派头道：
“快，‘念雪’，这是你雪见小姑，说小姑好。”
“…小姑好。”童音怯生生地。
我与景天俱一震，哪个念哪个雪？他又气又疑地侧脸盯我，面面相觑，我赶忙摇头撇清关系。
唐恒伫在原地，脸色难看。四周鸦雀无声，我生硬地装作不在意，不知怎么发话破冰。
还没完，我注意到唐恒的妻子狠剜他一眼，大仇得报似的。她眼角笑意压不住，轻声出言：
“雪见姑娘与我们家念雪也真是有缘，连名字都这么像。”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救命！谁来救救我！
他家小孩叫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真的不知情啊！
死唐恒，我不欠你的了！
唐恒没接妻子的话，似乎认命。他长吁，再开口声线发颤，紧张得不行。先前与我们寒暄问候的意致全失，仅用苍白的语句询问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景天这回肯定是不愿再开口道歉了。唉！他不继续找茬我都谢天谢地了，更别提来唐家前我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搞的心理辅导，全泡汤了！
我暗自叫苦不迭，匆匆讲明来意后致歉，连对面的回复都听得马马虎虎，只盼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天灰蒙蒙的，路树哭雨。好不容易应付完一堆奇葩事，回去半道又被浇成落汤鸡！倒霉死了！景天脱下外套撑在我俩头顶，起风了，外套的后半段就飘起来，呼噜噜响，像一面帆。
“喂，这里离家还远呢，要不咱们回唐家避避？”我看他瑟瑟地抖，好心说。
“不回！要回你自己回！回了那儿就别回永安当了！”
呛什么呛啊！神经病！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没好气地答：
“拜托！我是好意，你还找茬！冻死你活该！”
一个个的，全是小气鬼！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白景天一眼；后想到那个自以为深情的唐恒，想发作可他不在，于是又白景天一眼。
泥水溅得满裤腿都是，凄凄惨惨进了家门，差点一屁股栽到地上。浑身湿漉漉的，难受得很。
我换掉湿衣裳，搡景天先洗澡，他突然发神经要我和他一起洗。
我问他是不是脑子被雨淋坏了，不要脸！
本意是开个玩笑，不曾想他真有点不高兴，灰着脸出去了。
管他呢？动不动就发脾气，搞得跟我对不起他似的。唐恒儿子的名字又不是我取的，切。
龙葵叫我俩吃饭，我说她哥在洗澡，要等一会儿。
谁知一顿饭近尾声，景天还是不见踪影。说不定被洗澡水淹死了，我没好气地说。
“洗澡水那么浅，怎么会淹死人啊？”
“笨蛋，他俩在怄气呢，这都看不出来。”
“够了！”再不打断他们都要开始说相声了，“谁跟他一般见识啊，咱们吃咱们的，他爱磨叽就自己磨叽去吧！”
而后我还是大发慈悲地找他，他仍不识相，不肯出来。这可别怪我无情了，死菜牙！上灯时我才进房休息，看桌上一片狼藉，这家伙肯定回来过。
我松口气，把心塞回肚子。慢悠悠上前，脏兮兮的废纸横七竖八地堆着，中夹杂着几只呲毛的笔和砚台一类，他还会画画？我捡起纸堆顶的一张，定睛看，差点喷出来：
画上明显画着人，但也只能看出是个人了。五短身材，宽嘴连眉，牛鼻鼠眼，满脸麻子恰似往大饼上撒芝麻。要不是额顶纹了个斗大的恒字，估计真没人能看出是谁。
他多大了，三岁小孩吗？连报复起别人都这么幼稚。我嘴角艰难地颤动，不知是该向上还是向下，五味杂陈，这到底都什么人啊！
门吱呀响了，罪魁祸手叼着包子姗姗来迟。真是，亏我还担心他饿，其实人家亏待不了自己！我再忍不能，嗤地嘲笑出声，他耳闻做贼似的转身就遛。
“死菜牙，站住！”我斥道。
他顿住，随后回身，脸上装的好一派云淡风轻：
“嘿嘿，再苦不能苦肚子嘛。”
“不是说这个…”我纠正，提起那副大作，食指一戳，他纵身来抢，被我躲开：
“死猪婆，你怎么偷看别人隐私啊？还给我！”他理直气壮大叫。
“谁叫你随便抹黑别人还不藏好！”我叉腰。
“我…我抹黑谁了我！”他气势渐弱，只抬手道：“把画还给我！”
“不还不还就不还！”我摇头晃脑着嘚瑟，“你能把我怎么样啊！”
“你！”菜牙气得眼皮直跳，活该！我窃喜，“你别后悔！”还放狠话，谁搭理你啊？
他哼一声，甩头朝门疾步而去，“大半夜的你要上哪儿？”我问，不信他真会一走了之。
“这招你用行，我用就不行？”原来他知道我以出走吓唬他…
“我上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管我。”
“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我蹙眉，“别闹了好不好？”
“到底谁闹啦？”菜牙气鼓鼓地反驳，宛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算了，我没出息地想。好说歹说今天他也去道歉了，回来的路上又淋了雨，不高兴也正常。我身为一代女侠，不该跟这种小男人一般见识。
“好好好，”我的服软略含不平，“没闹没闹，之前的事儿咱们一笔勾销总行了吧！”
“不行！”他差点蹦起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激了，强装镇定：
“就算我肯勾销，别人也不愿意啊，念雪念雪，这相思可够苦够久的。”
“你有完没完啊！他儿子叫什么我又不知道！你跟谁阴阳怪气呢！”
想说的话倏地像大坝开闸后滚滚的水：“倒是你，先捉弄人家不说，歉也不肯道，”我记起手中的画纸，“技不如人还瞎画！无不无聊啊！”
刹不住了，我噼里啪啦地倒苦水。景天闻言却不折腾了，眼睛眨两眨，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在思考什么，半晌他开口，语流飘忽：
“那…这么说，你现在真跟那个表哥不熟？”
“废话！”我无语，“你一天到晚就会瞎想！”
“这怎么能怪我！”他趁机扯过我手中画，神气地展示，“明明是这个丑八怪瞎想在先！”
我叹气：“人家长这样吗？你太不尊重人了吧！好歹也是我哥啊！”
“又不是我哥…”他小声抱怨，被我注意到又改口：“况且他也没尊重我啊？”
“他怎么就不尊重你了？”
“都’念雪’了，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吗？”菜牙哼唧着细数他的罪行，“不光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你，他取这名经过你同意了吗？”
“不光不尊重你，还不尊重他老婆，不喜欢人家干嘛结婚，孩子都有了还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
“不光不尊重他老婆，更不尊重他儿子，”他撇嘴，“一个小男孩叫这名字，恶不恶心？”
“停停停停停！你绕的我脑袋都晕了！”我揉揉太阳穴，“反正你说了这么多，你就是吃醋了呗！”
“我哪有…”他急着否认。
或许这个小插曲早该结束了！让我来吧！我鼓起勇气，踮脚啄了啄他的嘴，“反正我只喜欢你，你不信我吗？真讨厌！”
我耳根发烫，低下头掩饰，这样是不是太主动了呀？
菜牙用惊异的目光盯我，脸貌似也热了，他结结巴巴地回：
“…我…我没有不信你啊…嗬嗬…”
你这幅模样真蠢，我悄悄说。
“女流氓，占完我便宜还要骂我。”他笑着答，“我们一样蠢，一点小事就吵吵吵…”
鸡飞狗跳的一天，此刻终于歇下来。我们相互靠着，夜雨仍淅淅沥沥，与人间缠绵。星斗熄灭了，月亮熄灭了，白天的闹市阒然无声。我耳畔只有檐铃在叮叮当当，伴随烛泪成灰时沉重的喘息，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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