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卿

　　殿中沉默良久，孝恭帝抬起书册，有些错愕的瞧着明贵妃，在他眼中，这个秦家女儿总是让人猜不透性子，时而惹他生气，时而又是一番可人模样。

　　孝恭帝紧了紧里袍，不自在的拿起近处的茶盏，凉茶下肚，他冷静了几分。

　　“乾元殿的床窄，容不下两人。”

　　相比凤坤宫那张特制的凤床，乾元殿的龙床窄了一半，倒不是宫人敢缩减乾元殿的用处，而是凤坤宫的床榻本就是其他宫的两倍宽。

　　去岁两人成婚当晚，孝恭帝便发现明贵妃的睡姿颇为动态，深睡之时，总会乱动。

　　明明靠着玉枕入眠，醒时却是在床尾。

　　偶尔还喜欢抢被子，孝恭帝那病弱的身子骨可争不过她。

　　许是看出孝恭帝的顾虑，明贵妃赶忙向他保证，“陛下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你抢被子，绝不乱动。”

　　如此小心翼翼的明贵妃，与今早的那人全然相反，孝恭帝失神了片刻，此时的她并未自称“臣妾”，让他暂时有些忘了她已是他的贵妃。

　　似乎又回到了两人成婚之前，那日的京城下了好大的雨，他在秦府外的茶楼守了三日，才制造了那场偶遇……

　　本就没几分真心。

　　“陛下，你是我夫君……不是吗？”

　　明贵妃眸光流转，她蹲下身子，固执的抬头与龙榻上的人对视，喃喃唤着夫君二字，孝恭帝无奈，他放下书册，抚着心口猛的咳了咳。

　　“往常你如此语气讨好我，都是有所图，今日又是为何？”

　　秦家人都重利，他不信她是例外。

　　明贵妃见他油盐不进，心中颇为气恼，自成婚之后，孝恭帝便借着多病的由头，极少去她宫里，今日又是这般。

　　“陛下竟然与我生分，当初又为何要招惹我。”

　　明贵妃见眼前人不愿理会，她眸中瞬间聚起了一团泪珠，眼眶也见了红，孝恭帝慌乱伸手，触碰到她眼角时，他转变了话由。

　　“你若不怕我这病传于你，就留下吧。”

　　明贵妃心头一喜，哪还有泪光，她爬上龙床，寻了个舒坦的地方躺下。

　　孝恭帝没了观书的心思，便也闭了目，并未多言一句，殿中太过安静，许久之后，明贵妃轻轻扯了扯孝恭帝的衣袍，声音压的很低。

　　“陛下，日后无外人在时，你唤我闺名可好？总是贵妃贵妃叫着，不算亲近。”

　　见没有动静，明贵妃喃喃又道：

　　“陛下？”

　　回答她的，只有孝恭帝的呼吸声，明贵妃很是失望的松了手，她靠近另一侧的棉枕，怔怔望着一动不动的孝恭帝良久，直至困意袭来才深深睡去。

　　此时的汉越皇宫中，也就安宁宫那处的宫灯晃人眼，永乐太后虽是疯疯癫癫的模样，却是极爱那只狸花猫，见枯鸾能知晓小白玉是饿了肚子，她顺道对枯鸾也有了几分友善。

　　安宁宫内，孟公公细心守着永乐太后用膳，枯鸾得了相邀，在旁食了些东西果腹。

　　太后一向有少食多餐的习惯，便是入夜，也是要吃些东西才愿入睡。

　　枯鸾送永乐太后回宫后，本是要回国师殿的，可太后偏不让她离开，说什么她一走，就寻不到一个能懂小白玉心思的人了。

　　直至太后就寝，枯鸾才得以脱身。

　　“今日多亏了枯小姐，若不是你在，太后怕是又要发病，每次寻到太后娘娘回宫后，总会闹上一闹，今日出奇的安静，想来是枯小姐与安宁宫有缘。”

　　枯鸾闻言，报之一笑。

　　“孟公公客气了，是太后娘娘福气缠绕。”

　　两人客套了几句，孟公公便遣宫女送枯鸾回国师殿去，夜里的汉越皇宫别有一番韵味，月色所照之处，宫墙上的影子分外好看。

　　才出了安宁宫，枯鸾便瞧见远处宫墙上那道修长的身影，衣袂飘飘，随风而动。

　　“顾大人你在等我？”

　　枯鸾面带诧异，她没想过顾怀狸会特意在安宁宫外等她，毕竟两人才相识，往日也没什么太深的渊源。

　　顾怀狸原本是要佯装偶然路过的，应是方才起了风，他一时失神才忘记了动作。

　　枯鸾身侧的宫女很是识趣，将手中提着的宫灯留下，便又回了安宁宫。

　　顾怀狸轻声笑了笑，“陛下说……剑宗需保护好忠臣之后，本官是个好官，不会有负君令。”

　　枯鸾提灯跨过宫门，认真点了点头。

　　“之前遇上秦家人时，顾大人就在暗处吧。”

　　顾怀狸没有否认，他闭目探了探，见没有耳目，才抬步上前引路。

　　“你初入京城，不必太过紧张，若想做什么，以剑宗弟子身份行事就好。”

　　顾怀狸步子很慢，枯鸾小心跟在后头，今日在宫中行了太多路，脚酸的厉害。

　　似是想起在宫外之时，顾怀狸说过的话，枯鸾提灯上前，低声问道：“顾大人之前说是太后要见我？可太后如何能说的出完整的话来。”

　　枯鸾见过永乐太后一通乱语的模样，可不像个能下这些吩咐的人，若说是假疯，便也说的清了。

　　“太后……并未装疯。”

　　“只是有时能得几分清醒，她的确想见你，具体原因我也不知。”

　　顾怀狸将所知晓的一一相告，枯鸾心有不解，却也无处去问了，她亦明白宫深似海，少知道一些也好。

　　“顾大人师从剑仙，剑术是不是登峰造极？”

　　见枯鸾转了话由，顾怀狸也没在多讲太后之事，说起剑术，他颇有见解，言谈间又提起了六年前的往事。

　　“这剑术之道，人各不同，当今之世，自是以我那师父为首，师父不曾夸过什么人，昔日在靖南将军府住了三个月，回剑宗之后，他常常提起你。”

　　枯鸾想起那段时日，有娘亲请来的妇人教她女红，也有一门心思想教她武艺的道人，只可惜她体质差，不能太过劳累，武艺上只知皮毛。

　　如今知晓那个道人就是宗主剑仙，她心中惊讶的并非单单是他的身份，而是这位剑术仙人为何会在顾怀狸这提起她。

　　枯鸾自知，在武道上她的体质，绝非是能入剑仙眼的那种，既不出色，何故要对宗门弟子提起她？

　　“我记着剑仙性子冷，不喜出宗门，他六年前特意去了一趟将军府，顾大人可知为何？”

　　“师父行事奇怪，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师父总说若是你体质再好一些，细心培养之下，你的剑术定会大成，绝不输于我。”

　　顾怀狸眼中满是欣赏之意。

　　枯鸾也没想到，剑仙对她有如此评价，不过想来她是靖南大将军之女，若是习武，自是不会差的。

　　“顾大人，我不曾行过师礼，其实算不上是剑宗弟子。”

　　说来的确有些牵强，那三月里，那道人知她体质后，也没再教过她什么了。

　　“怎么不算，枯鸾……你连门规都有了，剑宗弟子入门后的头等事，便是下发门规书册，你不必怀疑自个的身份，需知剑宗五百弟子，便有三百在汉越能排的上名号，因了此事，秦家才有了忌惮。”

　　六年前，剑宗入朝，汉越皇室有了庇护，秦家虽有心帝位，但有剑宗这么个心头刺在，他们不得不深思，毕竟这群武艺高强，又剑术非凡的人，随意就能潜入秦府。

　　倒不是枯鸾觉得自己剑宗弟子的身份有假，而是她连剑宗都没去过，若说是剑宗弟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有剑宗大弟子承认她的身份，她便是认下也无妨，往后行事也能随心几分。

　　“顾大人说的极是，如此我也该唤大人一声师兄。”

　　顾怀狸想了想，莫名想到枯鸾会有五百个师兄，他摇了摇头，温润笑道：“剑宗从不在乎虚礼，枯鸾……你我互唤姓名便可。”

　　说完顾怀狸又觉得还需叮嘱几句，只怕日后他那些烦人的师弟寻上门来，个个想让枯鸾唤一句师兄。

　　“至于其他人，枯鸾你不必……”

　　顾怀狸才说一半，却见国师殿外窜出了几个剑袍男子。

　　他们见了提着宫灯的枯鸾，都笑着迎了上来。

　　“大师兄，这位就是师妹吧？”

　　“师妹，我是你二十六师兄。”

　　“师妹，我是你九十八师兄。”

　　这些剑宗弟子凑上前来，将枯鸾围成一团，枯鸾正要说话，只见顾怀狸沉声走来，将众人打发了。

　　“你们不好好守着师父交代的城池，都跑到国师殿来作甚？哪来的回哪去。”

　　排行二十六的那个剑宗弟子闻言大笑了起来，“大师兄，就许你守着师妹，不许我们来看看。”

　　“是啊师兄，你迎师妹入城都不同我们师兄弟说一声，若是早知道师妹今日到京城，我们定要一道去接，给足师妹排场。”

　　枯鸾见众人嬉笑着，心下的不安少了几分，剑宗之人并非是那般冰寒不可近，反倒是待人和善。

　　“枯鸾见过各位师兄。”

　　枯鸾自知她的安危心系剑宗，表面上的礼，还是要周全的，不过想到自个有五百个师兄，她也不大在意，毕竟不曾相识，又无自小相处的情谊在，旁人如何待她，她如何相还便是了。

　　“还是师妹知礼。”

　　“大师兄，师妹没有唤过你师兄吧！”

　　“师妹唤我们师兄了，哈哈哈……”

　　顾怀狸面上颇冷，没有向往日那般亲近，似乎是怕师弟们口不择言，会说些惊人的话来。

　　几人嬉闹了一阵，总算散了，因还有要事，他们在此也不便耽搁太久，剑宗的几位弟子离开后，顾怀狸松了口气，人也自在了。

　　枯鸾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心中颇为不解，怎么顾怀狸见他的师弟离开，他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顾……”

　　枯鸾欲言又止，有些纠结该如何唤顾怀狸，这一日下来，顾大人这三字她已说的顺口。

　　剑宗弟子的身份，是她来京城的护身符，她亦知是借用，倒不会自持身份，想起方才说好互称姓名，她提着宫灯，转身相谢。

　　“顾怀狸，多谢你与剑宗相护。”

　　孟公公去远山县只带了十多人，那些不想让她入京的刺客是其数倍，她便也知道护卫之中有剑宗的影子。

　　枯鸾说完，便抬步回了自个原先选好的住殿，她也该好好休息了，一路舟车劳顿，她也是乏了。

　　她急着离开，全然没注意顾怀狸身后多了一人，那人奉上一封书信后，闪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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