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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高卑之交
茶香袅袅,仿若一层缥缈的薄雾,悠悠地弥漫开来。裴文德坐在雕花梨木桌前,眼神怔忪,手中的茶盏已然没了热气,可他却浑然未觉,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沿着茶盏边缘打着圈儿,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
贵为王爷的李景昭,平日里见惯了朝堂风云变幻,却也藏着一颗悲悯之心。他瞧出裴文德的异样,略一思忖,双手交叠身前,微微欠身,和声说道:“兄,莫不是正为流民之事烦忧?吾方才见兄神思不属、满面愁容,想来定是心系那些流离失所之人。
裴文德动作猛地一顿,抬眼看向李景昭,刹那间,眼前天真无邪的面容,与远在千里之外、正在重庆大学念大二的弟弟重叠。想到自己莫名来到这里,不知弟弟会不会因自己的失踪而惊慌失措,母亲在乡下又是否安好。这些未知,像一把把钝刀,割扯着他的心,也不知道自己的突然消失,会给他们带来多大伤害。
他的眼神瞬间柔和,带着温柔与疼惜,悠悠开口:“知我者,景昭也。”说罢,神色转为凝重,眉头紧锁,端起早已冷透的茶盏,却没有喝,只是下意识摩挲着盏沿,“实不相瞒,我正是为此事烦忧。这几日看到流民的惨状,心中实在难安。景昭,你久居于朝堂,对朝中诸事了若指掌,定可知这流民激增背后究竟是何原因?我等既已目睹这人间惨状,自当为他们长远打算,只是,又该如何做,才能解决这根本问题呢?“
李景昭脸上笑容瞬间一收,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闹市区茶馆里人来人往,喧嚣嘈杂,邻桌茶客们谈天说地,伙计们在桌椅间穿梭吆喝,可他却觉得处处暗藏危机。
他微微皱眉,身子前倾靠近裴文德,低声说道:“兄瞧这闹市之中,鱼龙混杂,保不齐暗处便有那居心不良之辈在窥听。这流民一事,牵连甚广,稍有差池,便是弥天大祸。”
李景昭边说边用余光扫视周围,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后,接着道:“此处绝非畅谈之所,莫若寻一隐秘且安稳之地,我等再从长计较。”说完,他深深看了裴文德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裴文德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依旧淡定,慢悠悠展开扇子,在鼻尖晃了晃。心里疯狂吐槽:“好家伙,景昭这么小心翼翼,这事儿指定不简单!他可是堂堂夔王,啥场面没见过,能让他这么忌惮,背后水肯定很深。今天我还能给几十号人买点衣服和饼,可万一流民越来越多,明天五百,后天五千,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扛不住啊。不行不行,这事急不得,得先观察观察,可不能头脑一热瞎搞。”想着,裴文德抬眼看向李景昭,微微点头示意。
二人步出茶室,日光倾洒,将茶馆内的拘谨一扫而空。李景昭神色自若,抬手招来两名仆从,沉声道:“速去备好马车,切莫延误。”两名仆从领命,匆匆朝着马厩方向快步离去。
裴文德转头看向身旁的大牛,嘱咐道:“大牛,你且去置备些吃食,途中也好充饥。”大牛憨厚地点头,应了声“得令”,便疾步而去。
此时,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李景昭和裴文德并肩徐行,避开熙攘的人群。李景昭微微侧身,看向裴文德,和声说道:“文德兄,莫若随景昭前往别院一叙,彼处清幽,我等亦可畅所欲言。”
裴文德微微点头,面带和煦笑意,应道:“这样安排,完全符合我的想法”李景昭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眼神里满是疑惑,一时竟没明白裴文德的意思。他紧紧盯着裴文德,仿佛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嘴巴轻张,似乎想要发问,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整个人显得十分困惑,完全没料到裴文德会说出这样一番在他听来颇为奇怪的话。
“我去!”裴文德狠狠拿扇子拍了下自己脑门,内心疯狂咆哮,“这嘴是被火箭助推了吗?新潮词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完犊子,瞅瞅这憨货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啊!这下彻底芭比Q,铁定露馅了!不行,我必须争分夺秒,脑袋快转起来,随便编个瞎话,只要能把这离谱场面圆过去就行,拜托赶紧来个灵光一闪啊!”
裴文德心里那叫一个绝望,疯狂念叨:“完了完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再扯下去我都能编出一部玄幻小说了!干脆装死,看他能拿我怎么办,希望这货别抓着不放,放我一马吧,老天爷保佑别再追问,不然我真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表面上,他故作镇定,微微抬头,眼神飘忽,假装对周围的热闹景象很感兴趣。
李景昭满脸疑惑,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把裴文德那些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他抬手挠挠头,凑上前,一脸关切又带着几分好奇,喊道:“文德兄?”那语气,就像在问“你这到底演的是哪出啊”,眼睛紧紧盯着裴文德,就盼着他能给个说法。裴文德假装镇定微微点头,面带和煦笑意道:“我的意思是如此甚妙,正遂吾愿。”李景昭听闻此言,目光紧紧锁住裴文德,若有所思,双眸之中满是探究之意。再度举步时,他不着痕迹地朝裴文德身侧靠近,肩头轻轻蹭着裴文德的肩,两人并肩而行,挨得极近,仿佛这样便能探得对方心底的秘密,街市的喧嚣在这一刻仿若也渐渐远去。
二人相视而笑,默契在眉眼间流转,静静等候马车与吃食,准备前往那能畅聊要事的别院。
没多会儿,李景昭的仆从稳稳将马车停到两人跟前,恰好此时,大牛也买来了热气腾腾的饼,麦香瞬间在周遭弥漫开来。车轮刚一停稳,李景昭便行动起来,他身姿矫健,活像一只敏捷的小鹿,一步就轻快利落地跳进了车里。紧接着,他一手撩起布帘,另一只手伸到裴文德面前,那手白皙修长,宛如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还做出个急切拉人上车的手势,笑着说道:“文德兄!”
裴文德瞧着李景昭伸过来的手,心脏陡然剧烈跳动起来,内心慌乱如麻,暗自思忖:“这可如何是好?虽说我内里是个女儿身,可如今这副躯壳却是男儿模样。若不伸手,难免显得太过生分、扭捏。罢了,反正现在我顶着的是男人的身体。”
迟疑片刻后,在马车即将出发之际,裴文德咬咬牙,将手轻轻搭在了李景昭的手上。甫一相触,一股温热的感觉顺着掌心迅速蔓延,沿着手臂一路蹿至肩头,又顺着脊背往下,让裴文德浑身一颤,只觉说不出的别扭。但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了!
马车悠悠启程,缓缓朝着别院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李景昭原本正端坐着,忽然微微侧身,动作轻柔舒缓,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他身姿微微前倾,转头面向裴文德,目光中满是柔和与怀念,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温情滤镜。
少顷,他又将视线转向马车的窗头,透过那晃动的布帘,望向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致。外面的风轻轻吹进来,撩动着他鬓角的发丝。他抬了抬手,下意识地将那缕发丝别到耳后,随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裴文德,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文德兄,遥想幼时,你我形影不离,你常执我手,诸事照拂,比吾同胞兄长还要贴心。那些旧时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啊。”
裴文德闻言,目光牢牢凝在李景昭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不过刹那,他便迅速垂眸,拱手作揖,身子前倾,姿态极为恭敬:“王爷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年少懵懂,行事多有欠妥,只图情谊纯粹,未曾顾及君臣有别,多有逾越,还望王爷恕罪。”说罢,他微微低头,脊背紧绷,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等待着李景昭的回应,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
裴文德脸上挂着看似恭顺的笑容,心里却疯狂吐槽:“我的天呐,这位王爷可别再凑过来了!他老子肯定子女众多,王爷肯定也不少。这些王爷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为了争权夺利,保不齐都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了,没一个是善茬。就说这王爷突然对我这么热情,哪能安什么好心?指定是想拉拢我站队,让我当他手里的棋子,去跟其他势力死磕。他说小时候我们两小无猜,是好朋友,可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全是他编出来哄我的。我现在啥都记不清,坚决不能承认。等这次事一办完,我撒腿就跑,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可千万别把我卷进这要命的争斗里!”
李景昭听闻此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须臾,一股血气直往脸上涌,瞬间涨得通红。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骨节被捏得“咔咔”作响,那声音在这小小的马车里格外清晰。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喃喃自语着裴文德刚刚说的话:“君臣分内之事,年少懵懂,君臣有别,多有逾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是被这些话狠狠刺痛,反复咀嚼着每一个字,越念眉头皱得越紧,额间拧成了一个“川”字,周身散发着一股压抑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
裴文德见李景昭面色涨红,周身气压低得可怕,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完犊子,这憨货还真急眼了!瞧他这样子,是不是恨不能立马掐死我?不过我应该还能有点用处,毕竟我爹是宰相,他大概率不会现在就杀我。可再怎么说他也是王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把他惹毛了,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汗珠,心里疯狂盘算:“不行,我得赶紧补救,肯定是刚才那话太冲了。可到底咋办啊,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再想不到办法,今天非得栽这儿不可!”
就在这马车剧烈颠簸的瞬间,裴文德脑海中灵光一闪,计上心来:这不就是绝佳时机嘛!展现我“忠心”的时候到了!
他心一横,也顾不上自己差点摔倒的狼狈,一个箭步就朝着李景昭冲过去。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李景昭,大声喊道:“景昭!”那架势,仿佛周围有千军万马在突袭,而他就是李景昭最坚实的护盾。
护着李景昭的同时,裴文德心里还在疯狂念叨:“王爷啊王爷,您可一定要感受到我的诚意,可别再生我的气啦,赶紧把刚才那些不愉快都抛到九霄云外,还当我是你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吧。”
裴文德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强装镇定地看向李景昭。只见李景昭目光冰冷,眼中满是审视与质问,全然没了在茶馆时的天真无邪。此刻的他,周身散发着一股霸王之气,那寒意仿佛能直钻骨髓,让人不寒而栗。
李景昭剑眉一凛,薄唇轻启,声若寒霜:“此乃汝为臣之本分乎?竟行事如此反复,当本王是可欺之辈?”
裴文德硬着头皮坐回原位,伸手拿起一旁的扇子,缓缓展开,将扇面放在鼻尖处,故作镇定地轻轻晃了两下。实际上,他心里慌得不行,如同万马奔腾。他忍不住暗自叫苦:好家伙,这翻脸速度比翻书还快!早听说伴君如伴虎,今天可算见识到了,就刚刚那一会儿,差点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这以后可得小心再小心,稍有差池,脑袋可就没了。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疯狂吐槽:“还说什么我俩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又说我是他的偶像,呸,真让人作呕!现在看来,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他无非就是想利用我,把我拉拢过去当他的棋子,指不定到时候有什么危险,就把我推出去当炮灰。我才不上他的当呢,得赶紧想办法脱身,离这危险人物远远的!
裴文德握着扇子的手不自觉攥紧,心中腹诽:这王爷可真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儿天真烂漫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会儿又凶神恶煞,如同杀神附身,真没一个好东西。跟我那抠搜老板简直一模一样,做出项目时,把你夸成一朵花,说你是得力干将、好员工;一旦做不出来,立马变脸,骂你是草包,恨不得你赶紧卷铺盖走人,哪管什么往日情分。这世上的上位者,咋都这副德行,把底下人当工具使,用完就扔,真让人寒心!
裴文德心里正骂得起劲,越想越气,一个没忍住,白眼就翻了上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这白眼不偏不倚,刚好对上了面无表情的李景昭。刹那间,他只感觉心脏猛地一缩,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完了完了!”他在心里疯狂呐喊,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慌乱之下,他的手哆哆嗦嗦地举起之前放在一旁的扇子,想都没想就杵到鼻尖,没什么章法地耷拉了两下,试图用这个动作掩盖自己的心虚。可扇面晃得太急,边缘不小心抽到了自己的脸,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只能强行憋住。
他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李景昭的眼睛,心里不停地打鼓:“不会真被他看穿我在想什么了吧?老天爷啊,可千万别!”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满心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李景昭把裴文德这一系列慌乱的小动作尽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他不紧不慢地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袖,慢悠悠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兄,在胡姬酒肆的酒,可还合口味?”这话一出,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裴文德心中激起千层浪,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这事,一时间更是手足无措。
裴文德下意识看向李景昭,这一瞧,眼睛瞪得像铜铃,差点直接蹦起来!“我的个乖乖!”他心里惊呼,这两人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八分相似都算说少了!他感觉后背“嗖”地一下,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
“这下彻底芭比Q了!之前那个贵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肚子里指不定憋着多少坏水,和这李景昭肯定是针尖对麦芒的死对头。我到底是倒了几辈子霉啊,好不容易重新做人,就想每天美滋滋地当我的美男子,路上遇到个把落难的,顺手帮衬帮衬,攒点阴德。谁知道一脚就踩进这要命的大漩涡里,感觉自己像只小蚂蚁,随时能被碾得粉碎!”
“这两人,没一个是善茬,我就是个普普通通想岁月静好的靓仔啊,怎么就被卷进来了!不行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看来真得听裴文德老爹的话,找个深山老林里的寺庙躲起来。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他们折腾,保命要紧呐!佛祖啊,您就行行好,赶紧保佑我顺顺利利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小的以后一定多做好事,天天给您烧香!”
李景昭面无表情,那双眼好似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盯着裴文德,目光中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裴文德坐在那儿,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挂着看似镇定的神色,拿起扇子轻轻晃着,动作流畅得好似真的心如止水。
可实际上,他心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疯狂OS:“这家伙到底想干嘛?一直盯着我,是看出我心里的想法了?完了完了,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吓人。我就想本本分分过日子,怎么就惹上这尊大佛了!刚刚那白眼可千万别被他记恨,不然我这条小命可就悬了。这车里的气氛,简直能把人憋死,他再这么盯着,我真怕自己下一秒就露馅,老天爷啊,赶紧救救我,让这诡异的氛围快点结束吧!”然而,不管内心如何翻江倒海,他都强撑着,没让一丝情绪泄露在脸上,只是握着扇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在这寂静又诡异的车内,显得格外扎眼。
但裴文德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疯狂运转。“好家伙,他是王爷,那天在胡姬酒肆遇见的那位贵公子肯定同样身份尊贵。这家伙突然发难,十有八九是昨天就派人跟踪我了,我和那位在酒肆喝酒的事儿,估计他早就了如指掌。他这么大动肝火,该不会是怀疑我和那位在密谋什么吧?现在又死死地盯着我,难不成是想让我主动坦白,再顺势倒戈?可我真的是比窦娥还冤,压根就没参与他们的争斗啊!要是我一声不吭,他肯定觉得我心里有鬼,说不定马上给我扣个大帽子,把我扔进大牢。但要是信口胡诌,说错一句话,没准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祸事!不不不……自己给流民买衣送馒头后他就出现了,钱袋子都事先备好,肯定一直派人盯着我!”
裴文德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伸手将手中的扇子一合,动作潇洒又带着几分刻意营造出的闲适。他抬眼看向李景昭,脸上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悠悠开口:“景昭嗔怒之态,实难称雅。且莫要为此伤了贵体,委实不值。”这话一出,空气中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了那么一丝,可他心里依旧七上八下,表面的镇定不过是虚张声势,就怕李景昭一个不高兴,将这伪装彻底撕开,露出背后的狂风暴雨。
李景昭闻言,目光直直地落在裴文德身上,顿了片刻,薄唇轻启,语调缓缓道:“此乃兄长关怀幼弟乎?”他微微眯起双眸,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裴文德,可那眼底深处,藏着的探究之意几乎要溢出来,仿佛要将裴文德整个人看透,瞧瞧这所谓的关怀背后究竟藏着几分真心,又隐匿着何种不为人知的盘算。
裴文德慵懒抬手,两根修长手指轻巧捏住扇柄,再度拿起那把扇子。动作慢悠悠的,好似时间在他这儿都变得拖沓起来。他把扇子置于鼻尖,深深一吸,鼻翼轻颤,仿佛要从扇面上嗅出岁月尘封的故事与墨香里藏着的秘密。
抬眸的瞬间,那双眼满是不羁,正撞上李景昭的目光。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劲儿,嘴角勾得愈发肆意,活脱脱像个没正形的浪荡公子。
“景昭,”他开口,语调拖得老长,带着十足的调侃,“我方才就是逗景昭一乐,别往心里去。来,景昭瞅瞅我这扇子,可喜欢?”
话虽说得随意,可他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衣摆,眼神里那丝紧张稍纵即逝,一边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一边暗自观察李景昭的反应,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好似生死一线,全在李景昭的下一句话里。
话一出口,他瞬间僵住,心中暗叫不好。怎么这满嘴现代词汇,又不受控地冒出来了,真是该死!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满心懊悔,只盼对面没听出异样。
李景昭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裴文德,目光像是两柄锐利的寒刀,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动作。良久,他薄唇轻启,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喜欢。”声音低沉沙哑,在空气中缓缓回荡。可那语调,却无端透着几分森冷,让人遍体生寒。这一声“喜欢”,不知是对扇子的真心赞赏,还是暗藏着汹涌杀意。此刻的他,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能将裴文德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裴文德一听这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他干笑两声,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手心里密密麻麻全是冷汗,顺着扇柄不断往下淌。想要开口圆场,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空气仿若瞬间凝固,四周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裴文德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眼神闪躲,根本不敢再去对上李景昭那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满心只盼着这场尴尬能快点结束。
就在裴文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院外传来车轮碾地的辘辘声,随后,一个小厮通报道:“夔王殿下,到了!”声音清脆响亮,瞬间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之被冲散。
就在马车堪堪停稳的瞬间,李景昭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猛地夺过裴文德手中的扇子。未等裴文德反应过来,李景昭已如同一道月色的疾风,身姿矫健地纵身跃下了马车,稳稳落地。扬起的尘土中,只留下裴文德呆坐在车内,望着空荡荡的双手,一脸惊愕。
裴文德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从李景昭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中回过神来,脸上满是错愕。心中虽有不满和疑惑,但也顾不上多想,他轻哼一声,伸手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车外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在身旁小厮大牛的搀扶下,稳了稳身形,这才迈步下了马车。双脚一落地,他便下意识地抬眼去寻李景昭的身影,眼神中带着一丝愠怒和探究。
踏入静澜轩的刹那,裴文德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职业本能让他开始细细审视眼前的一切。
脚下的汉白玉石板路铺设得极为讲究,石板大小一致,拼接严丝合缝,工艺精湛得几乎看不到缝隙。这种对细节的极致追求,不仅体现了工匠的高超技艺,更彰显出主人对品质的严苛要求。而石板路间冒出的青草,看似随性,实则是精心设计,为规整的路面增添了一抹灵动与自然。
看向两旁的桂花树,它们的布局显然经过巧妙构思。几株树高低错落,形成了富有层次感的景观,既保证了每棵树都能充分接受阳光雨露,又营造出一种和谐的美感。再瞧那池塘,它是整个庭院的视觉中心,位置选取恰到好处,与周围的建筑、绿植相互映衬,形成了一幅完美的山水画卷。池塘的形状并非规整的几何图形,而是蜿蜒曲折,模仿自然湖泊的形态,更添几分灵动之美。九曲石桥横跨池塘,不仅方便通行,其造型更是巧妙,桥身的弧度、栏杆的雕花,每一处细节都与整体环境相得益彰。
那座两层小楼,建筑风格独特。朱红色的雕花门窗采用了榫卯结构,这是中国传统建筑的精髓所在,既美观又坚固耐用。而门窗上的雕花图案精美绝伦,线条流畅,人物、花鸟栩栩如生,每一朵花瓣、每一片羽毛都雕刻得细致入微,尽显工匠的高超技艺。屋内摆放的名贵书画和精致瓷器,不仅是装饰品,更是文化与艺术的象征,为整个建筑增添了浓厚的文化底蕴。
小楼一侧的花园,布局精妙,以一条蜿蜒小径贯穿其中,形成了曲径通幽的效果。各种奇花异草按照色彩和花期进行搭配,营造出四季有花、色彩斑斓的景观。花丛间的蝴蝶和蜜蜂,不仅为花园增添了生机,也是设计师对自然生态的巧妙融入。花园尽头的八角凉亭,造型简洁而不失典雅,八根柱子支撑起飞檐斗拱的亭顶,亭子的朝向经过精心测算,能最大限度地欣赏到花园的美景,同时也为人提供了一个休憩、赏景的绝佳场所。
这座静澜轩,在建筑设计和园林搭建上堪称杰作,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设计师的匠心独运,既展现了清新脱俗的自然韵味,又不失皇家贵气的庄重与奢华。
踏入书房,裴文德这个行家瞬间被吸引,开启专业审视。书房的空间布局极为精妙,整体方正对称,却又在细节处暗藏巧思。正前方,一排高大的窗户引入充足光线,窗框选用珍贵的鸡翅木,纹理独特且防虫蛀,与整体古朴的风格相得益彰。
头顶上方,木质横梁裸露在外,没有过多繁杂装饰,却尽显简洁大气。横梁的粗细、间距经过精准计算,不仅稳固支撑了天花板,还营造出一种和谐的韵律感。脚下铺设的深色木地板,由整块优质橡木打造,拼接处严丝合缝,历经岁月打磨,泛着温润光泽。
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山水墨宝,位置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墙面显得杂乱,又能成为空间中的点睛之笔。四周的檀木书架不仅是藏书之所,更是精美的艺术品。书架的造型典雅,层层叠叠的隔板错落有致,满足不同尺寸书籍的摆放需求。柜门的雕花细腻繁复,采用传统的透雕工艺,花鸟鱼虫在工匠的雕琢下栩栩如生。
房间中央的书案,是用一整块厚实的乌木制成,线条流畅自然。边缘微微圆润,避免磕碰,案角处的铜质包边,不仅加固了书案,更增添了几分贵气。上面摆放的文房四宝,件件皆是精品。端砚质地细腻,发墨如油;毛笔的笔毫选用上等狼毫,笔杆由玉石打造,温润光滑。宣纸薄如蝉翼,却韧性十足,能完美晕染墨色。右侧窗边的古琴,琴身由桐木制成,面板弧度精妙,能让音色更加醇厚悠扬,琴身的漆面历经多次髹漆工艺,光亮如镜。
整个书房从空间布局到细节装饰,都将实用性与艺术性完美融合,尽显主人的高雅品味与对生活品质的极致追求。
不多时,一阵沉稳且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两名小厮步入书房。一人双手稳稳托着银质托盘,上头是一套雕纹精致、泛着冷光的银质茶具;另一人端着摆满桂花糕、核桃酥等精巧点心的托盘。
他们动作娴熟、轻手轻脚地将茶水与吃食放置在雕花红木桌上,随后微微欠身,便脚步轻悄地退了出去,顺带将书房门轻轻带上。
刹那间,屋内仅余裴文德与李景昭二人,周遭静谧,唯有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勾勒出斑驳光影。
待小厮悄无声息退下,房门轻掩,屋内唯余一片寂然。李景昭端坐案前,修长手指下意识摩挲着茶盏,神色凝重,抬眸直直望向裴文德,沉声道:“兄,君岂不欲知流民之事乎?”
裴文德闻言,原本斜倚之态瞬间坐正,赶忙拱手,眼中尽是急切:“请景昭解惑。”
李景昭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抹愤然:“皆因那越女弟节度使越遂,于诸州郡县肆意妄为,罔顾国法民情。大肆兼并民田,百姓累世耕植、赖以活命之沃土,悉被其强占,生路顿绝。且其贪墨无厌,纳贿受赂,唯念财帛,全不顾民间疾苦。朝堂诸公义愤填膺,屡有联名弹劾;陛下亦多次颁敕诫谕,望其收敛。然其毫无忌惮,行事愈发张狂,恶行有增无减,全无悔改之意。”
李景昭言罢,起身在房内踱步,语气愈发沉痛:“今观世道,诸多百姓被迫背井离乡,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安身之所亦不可得。每见流民携老扶幼、满面凄惶之状,吾心犹如刀绞!”
裴文德早已怒不可遏,“啪”地猛击案几,案上茶盏震得跳起,茶水四溅。他霍然起身,满面怒容,高声愤懑道:“身为皇亲国戚,本应尽忠报国、为民谋福,却胡作非为,把国家搅得一团糟,简直不可饶恕!“
李景昭听闻裴文德这一番激烈言辞,惊得手一颤,茶盏险些脱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至手上,他却似无知觉一般。目光直直锁在裴文德面上,满心皆是诧异,暗自思忖:“此真吾素日所识之裴兄乎?缘何言辞如此激切,大异于常?莫不是遭逢了什么变故?”
这般想着,李景昭缓缓侧身,目光如炬,上上下下将裴文德打量个遍,试图寻出些端倪。恰在此时,裴文德不经意偏头,李景昭的视线瞬间被其耳后吸引。那里,一颗痣极为醒目,其形状独特,恰似一枚小小的逗号,隐于鬓角之下。见此,李景昭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念道:“痣在此处,必是裴兄无疑。”
可疑惑仍旧萦绕心头,他稳了稳心神,将视线重新落回裴文德脸上,嘴唇轻颤,深吸一口气,抱拳道:“裴兄,往日你言辞妥帖,合乎规矩,近日所言却如此奇异,实非你平日所为。敢问裴兄,究竟发生了何事,致使你这般模样?还望裴兄如实相告。”
裴文德只觉脊背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心也怦怦狂跳。他脑子飞速运转,面上强装镇定,对着李景昭一拱手,说道:“景昭莫怪,实不相瞒,近日我痴迷于一本奇书,那书中所言,与当下大相径庭。”
“就说这称呼,兄弟之间,书中常用‘哥’来代替‘兄’,互称哥哥、弟弟,听着亲昵又随意。日常交谈,不必像咱们这般总要顾及身份名讳,简简单单的‘你’‘我’‘他’,便能把意思说清楚,十分直截了当。”
“还有用词,咱们说‘中意’,那书上就讲‘喜欢’;咱们讲‘食膳’,书上却用‘吃饭’;咱们说‘归家’,它则是‘回家’。再者,咱们习惯用‘如何’询问,那书里常说‘怎么’;咱们问‘去往何处’,它问‘去哪里’。虽表达的是一个意思,可说法简洁许多,初看时,着实费了我一番脑筋去琢磨。我许是被这书中言语风格影响太深,不自觉就用了起来,让贤弟见怪了。”
李景昭听着裴文德的解释,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松开,眼中的疑惑也被惊喜与好奇取代。他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大步,脚步急切得差点踉跄。定了定神后,双手迅速交叠,高高举起,行了一个标准又郑重的拱手礼,上身也跟着前倾,久久未曾直起。
此刻,他的内心如同翻涌的浪潮,一方面为自己解开疑惑而感到庆幸,另一方面又被这新奇的语言世界深深吸引。一想到日后自己也能熟练运用这些妙语,他的心中就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李景昭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神中满是热切与期待,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哥哥所言,景昭豁然开朗,此等新奇言语,闻所未闻。□□后务必多加提点,教我习得这简便妙语,景昭定当洗耳恭听,不负哥哥教诲!”
裴文德听后,不禁长叹一口气,神情复杂,下意识便用那带着现代韵味的普通话说道:“景昭,你当真是聪明过人呐。”话一出口,他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又习惯性地讲起了现代用语,心中暗自叫苦,忙抬眼观察李景昭的反应,心里默默祈祷对方没听出这其中的异样。
李景昭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面上虽依旧维持着一贯的温润,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身姿笔挺,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近裴文德,双手交叠,恭敬地行了一礼,言语中满是诚恳:“哥哥着实非凡,寻常人读书,不过浅尝辄止。哥哥却能从书中悟得这新奇独特的言语发音,叫景昭心生敬佩。日后还望哥哥不吝赐教,与景昭多讲讲书中的精妙之处。”
裴文德听闻李景昭这番话,表面上神色如常,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可内心却似万马奔腾,掀起惊涛骇浪。他暗自叫苦不迭,脑海中那句“说了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如魔咒般不断回响。他微微低垂眼眸,试图掩饰眼底的慌乱,心里飞速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额角也因紧张悄悄沁出细密的汗珠,面上却依旧强装镇定,轻轻颔首回应着李景昭。
裴文德见形势对自己不利,便急忙转移话题,向李景昭问道:“如今大士兼并民田,百姓们累世耕植、赖以生存的土地被强占,生路顿绝,此事该如何处理才好?”
哥哥,陛下于政事劳心焦思,尤重农事。深知农田乃国之根基,百姓之命脉所系。为劝农耕作,陛下大力推行垦辟荒地之策,但凡新垦田亩之农户,皆可获一定时日内之赋税蠲免,以此激励众人之勤力。往昔因战乱、灾荒而抛荒之地,朝廷亦积极筹谋复耕,断不容一寸可耕之田荒芜。
为使政令切实施行,陛下特立严苛之官吏考课制度,将农田垦辟之数、粮食收获之量,皆与地方官吏之政绩相连,督其用心于农事。于田土治理之上,陛下明悉土地兼并之害,遂颁下敕令,严限贵族、官僚及富商大肆购置田产,有违令者,一概重惩,只为护持寻常百姓有田可耕。
且说那耕牛,于农事之重要自不必多言。陛下严申禁令,非耕牛衰老病弱、不堪劳作,不得私自宰杀,若有违者,严惩不贷,轻则罚没钱财,重则下狱拘押。陛下还常遣官吏巡行四方,访察百姓之疾苦,及时予以救助。每遇灾年,陛下即刻降旨,减免受灾之地赋税,开官仓放粮,赈济饥民。正因陛下如此殚精竭虑,今我大唐农事兴旺,百姓富庶,此皆陛下之功也。李景昭谈及陛下功绩时,双眼瞬间亮了起来,眸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崇拜,连语气都不自觉上扬,那神情仿佛在诉说世间最了不起的英雄传奇,脸上的倾慕与敬重藏都藏不住。
裴文德轻咳两声,低声道:“景昭,‘哥哥’私下叫即可
李景昭闻言,立刻乖巧地点头,眼神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说道:“然也,哥哥。”随后他稍稍收敛了些亲昵的神态,神色也变得郑重了几分,仿佛将裴文德的提醒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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